《忘云，望你》枫叶未緑

24、第二十四章

　　顾瑾翊走后，半夏在客栈一楼客堂里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等，手臂支在桌子上悠闲地托着腮。
　　半夏坐的时间越长，闷热感也越来越重。颈间和额头上又浸出了一层薄汗，半夏放下手臂，一边用手扇着风一边瞟着柜台里打着算盘的客栈老板。
　　半夏挑了挑眉，一本正经道：“久夏天难暮，纱厨正午时。忘机堪昼寝，一枕最幽宜。”
　　客栈老板连头都不抬，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半夏一眼：“姑娘好雅兴，这么热还不忘吟诗一首。”
　　半夏赞同道：“可不是嘛，这么热！今天下午我就是被热醒的！”
　　“哦。”客栈老板敷衍道。
　　半夏眉头微蹙，站起身来趴到木质的柜台上，一脸戏谑道：“老板你热吗？！”
　　客栈老板对着账本打着算盘，敷衍道：“嗯。”
　　“既然这么热，那老板你晚上睡得着吗？！”半夏问道。
　　闻言，客栈老板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半夏，扯了扯嘴角：“躺久了困极了自然就睡着了。”说完，继续低头全神贯注地打算盘。
　　半夏伸出食指搔了搔鼻子：“那你半夜会不会被热醒啊？！”
　　“嗯。”
　　闻言，半夏目光炯炯：“那老板你就没考虑买个玉枕吗？！顺便，也给你这客栈的每间房都买上一个。”
　　客栈老板打着算盘的手指瞬间僵住，抬起头来对着半夏挑了挑眉，一边摇头一边“啧啧”了两声，掐着手指盖对半夏比划着：“和田玉中上好的羊脂玉，花个十几二十两银子，还没我这指甲盖儿大！稍逊一点的，也得花个三四两银子吧！但就算那样我也买不起啊！三四两银子哎，我的大小姐，只能买那么一丁点几乎看不着的玉，你当谁都跟你一样那么有钱啊？！”
　　半夏尴尬地笑了笑，心道：千万别把我当大小姐，我是真的身无分文！
　　笑完后，半夏瞪着眼不可思议道：“和田玉？！不要钱的啊？！谁那么有钱去枕和田玉枕啊？！钱多得放不下了吗？！”
　　刚说完，半夏突然想起似乎哪次在归一门里和师妹闲聊，好像就有谁说哪个门派要把门内弟子房间里的枕头换成和田玉枕。心道：我还没注意我房里的枕头是什么玉的呢？！回去看看，得找个机会带下山来卖了。
　　“你也知道啊。我穷得自己都舍不得买个玉枕，还给客栈每个房间都安置上一个？！你觉得我是有病啊还是有病啊？！”客栈老板自嘲道。
　　半夏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和田玉买不起，买那个什么……蓝，蓝……”
　　“蓝田玉？！”客栈老板试问道。
　　经他一提醒，半夏恍然道：“对！蓝田玉！买蓝田玉枕不就行了？！”
　　客栈老板挑了挑眉，斜了斜眼，扯了扯嘴角：“蓝田玉做成镯子什么的，的确不怎么值钱。一旦做成了玉枕这样的东西，那可算是大件了啊！算摆设了！你想啊，一块平平无奇的蓝田玉，在能工巧匠的手中，雕刻得栩栩如生，无与伦比！那可就不是用钱能衡量的了！”
　　老板一边说着，脸上一边变换着各种表情：“就算我真的花了重金买来了玉枕，但那玉枕却整日在房间里被无数的人枕着，要是让那些匠人知道了得有多心寒啊？！辛辛苦苦雕刻了数日乃至数月的东西，一度像对待亲生骨肉一样捧在手心里，最后落得了个如此下场，想想都心痛啊！唉，这样想想，是不是觉得我那藤枕更靠谱？！”
　　半夏看着面前一度捶胸顿足的老板，顿时哭笑不得。心道：好算计的老板！不当说书人真是可惜了！
　　半夏无奈一笑：“嗯，是挺有道理的。”
　　客栈老板得意地对半夏挑了挑眉：“是吧？！”突然，客栈老板想起一事，微微一笑：“哎，姑娘，我问你，今天下午，也就是前两天跟你一起来的那位公子是你的什么人？！兄长吗？！不会是你的情郎吧？！哎，不过话说回来，那位公子走了这么长时间了，还回不回来？！今天……”
　　“滚！”半夏沉声道。
　　说完，半夏踏着楼梯上了二楼，一边走一边低声道：“妖孽！”
　　走上二楼，半夏沿着走廊朝房间走去，边走边心道：他妈的我这是抽什么风？！竟然为了个玉枕跟那老板废话了这么久！兜兜转转，最后又谈到了顾瑾翊！
　　半夏来到门前，推门而入。跨过门槛，转身正欲关门。忽听“嘎吱”一声，房间内的窗户开了，从窗外吹进来丝丝凉风，夹杂着阵阵烟火味儿，划破屋内闷热的气息。
　　半夏表情瞬间僵住，冷厉之色爬上了她的面容，微微勾起的唇角满是嘲讽和不屑，一双深邃的墨瞳流露出睥睨一切的姿态。这一切的神情都展现在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容上，犹如来自地狱的死亡凝视一般骇人。
　　半夏不紧不慢地关上房门，眯了眯眼，用毫无感情波澜不惊的语气说道：“你没完没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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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阵沉默，无人应答。半夏瞳孔骤缩，猛然转身，却只看到了一个白衣身影迅速在眼前闪过。待到半夏转过了身，那身影已经站到了半夏身后。
　　半夏只感觉不断地从身后传来一阵阵寒气，心在刹那间漏跳了一下，随后没有规律地快速跳动着，呼吸也渐渐变得急促紊乱。
　　半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只见一只白色的广袖渐渐从她身后伸出，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在她面前略过。那只白色广袖揽住了半夏的脖子，那只白皙修长的手自然而然地放在半夏的颈后。
　　半夏只觉一阵刺骨的冰冷从肌肤接触的地方迅速蔓延至全身。白色衣袖上夹杂着淡雅幽香的桃花香味。那种香气不同于一般的桃花香，是那种山野之间的桃花林中，夹杂着树木香气，纯粹的清香。
　　半夏嗅了嗅那只衣袖上的香气，鼻腔中迅速充斥了这种纯粹的幽香，以及空气中的阵阵寒气。半夏忽觉腰间一紧，竟是另一只白色广袖环过了她的腰。
　　半夏身后那人的头微微前倾，黑发搔得半夏耳边和脸颊一阵酥痒难耐。他在半夏耳边轻声呢喃道：“是我，不用害怕。”
　　这人的声音和顾瑾翊一样温柔，低沉，富有磁性。可是顾瑾翊的声音中多了些慵懒，这人的声音中多了些清朗，还带着一些稚气，犹如十七八岁的少年一般。若不是因为这人一手揽过半夏的颈，一手揽过半夏的腰，半夏还真会把这人当成少年。
　　半夏强忍着呼吸紊乱而导致的气息不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是……是你，你干的？！”
　　半夏还是没能做到，袖中的双手不停地颤抖。
　　身后那人沉默片刻，似乎有些失望，声音中多了些落寞：“是啊，是我干的。”
　　“可是，罗府的那个丫鬟，说是我干的。他，听你的？！”
　　“……”
　　沉默片刻，那白衣人才叹道：“是啊，听我的！反正，都是鬼嘛！”
　　半夏咽了口口水，额头上直冒冷汗，刚要开口，那白衣鬼就在半夏耳边呢喃道：“你，就那么怕我吗？！”
　　半夏僵硬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轻佻地笑了一声：“你说的，都是鬼嘛！”
　　闻言，那鬼伏在半夏耳边的朱唇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很无奈的笑容。
　　“之前，他杀的，那些人，也是你指使的？！”半夏道。
　　这一次，那白衣鬼没有直接回答半夏，调转了话锋：“你一口一个‘他’来称呼，你还记得他叫什么吗？！”
　　“……灼光。”
　　“……是啊，灼光。灼属火，光属火，灼日之光。即使为鬼，也要相信终有一天可以站在阳光下，和人一样，感受太阳的温度。”
　　半夏瞳孔骤缩，不可思议道：“这些，他也跟你说？！”
　　那白衣鬼全然没有理会半夏，继续道：“可是不管他的名字是什么，他终究只是只鬼，注定会永远活在黑暗中。”
　　半夏：“后面这些是你说的。”
　　白衣鬼：“后面这些也是他说的。”
　　半夏微微一笑：“不是他说的，他没有这么丧。”
　　白衣鬼：“……”
　　半夏继续道：“人如……不，鬼如其名，灼光即使是一只鬼，只要他在身边，旁人都会仿佛被光芒照耀着，都会开心。这点，我相信，绝不会变！”
　　白衣鬼：“人……不，鬼，总是会变的，你又如何坚信，他不会变？！”
　　半夏：“跟你在一起会变。”
　　白衣鬼的朱唇微微勾起，漾起好看的弧度：“哈哈，会变得和我一样。”
　　半夏皱了皱眉，微微一笑：“你会变得和他一样。”
　　闻言，白衣鬼沉默片刻，然后轻轻吐出一口气，在半夏耳边轻声道：“你现在，倒不像刚才那样怕我了。”
　　闻言，半夏登时怔住，仔细体会一下自己现在的状态，竟发现自己真的不像刚才那样害怕了。半夏正在心中疑惑着，猜测着，那白衣鬼又在她耳边轻声道：“从我进来开始，你就没有问过我是谁，你难道不好奇吗？！”
　　半夏：“不好奇。”
　　闻言，半夏身后那白衣鬼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半晌，两人都未开口。
　　顾瑾翊，楚璃璎，沈柒若，墨阳四人进了客栈。坐在柜台前的客栈老板正一边打着算盘，一边目光空洞地出神。见四人进了客栈，老板两眼放光，迅速站起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顾瑾翊，笑道：“这位公子，原来你是……”
　　四人看都不看客栈老板一眼就上了楼。走在最后面的墨阳出于礼貌回头对客栈老板莞尔一笑，微微颔首。
　　客栈老板见状，喉结滚动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我的天呢！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四人走上二楼，径直走向半夏的房门口。四人对视一眼，沈柒若持剑抱臂靠在门框上，顾瑾翊抬手敲了敲门。
　　和门外四人只有一门之隔的半夏被敲门声吓得打了个哆嗦，那白衣鬼依然揽着半夏，在她耳边耳语道：“别怕，他们不会发现我。”
　　闻言，半夏心道：我不是怕门外的人发现你啊，我是怕你一冲动把门外的人杀了啊！
　　门外的四人许久都未听门内传来动静，楚璃璎皱眉试探道：“半夏？！”
　　半夏一听这是她师姐的声音，瞳孔骤缩，犹豫地抬起手，拉了拉那白衣鬼揽在自己颈间的白色广袖。那白衣鬼朱唇微微勾起，莞尔一笑，然后悄无声息地揽着半夏瞬间消失在了门后。
　　只听一声沉闷的“咚”声，那白衣鬼和半夏瞬间移动到了榻上。
　　顾瑾翊：“……”
　　楚璃璎：“……”
　　沈柒若：“……”
　　墨阳：“？？？”
　　半夏侧身躺在床上，那白衣鬼依然揽着她，躺在她身后。
　　半夏酝酿片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慵懒和不耐烦：“谁啊？！”
　　楚璃璎：“是我。”
　　墨阳：“是我们啊！”
　　顾瑾翊和沈柒若鄙夷地看了墨阳一眼，楚璃璎无声地叹了口气。
　　半夏思考一阵，含糊道：“啊，师姐你们回来了。回来了就好。睡吧，都睡吧！”
　　闻言，门外四人面面相觑。沉默片刻，楚璃璎冷声道：“今晚问不出什么了。”
　　顾瑾翊莞尔一笑：“半夏说的也对，先休息吧。”顾瑾翊看出了楚璃璎脸上一闪而过的犹疑，继续道：“你和墨阳的衣服都还没干，总不能这么晚了再回去吧？！”
　　沈柒若挑了挑眉，放下手臂，上前一步：“你要去自己去，死了我们不给你收尸。”
　　楚璃璎冷冷地看了沈柒若一眼，墨阳附和道：“那我们今晚就先在客栈住下吧。”
　　三人齐声道：“闭嘴。”
　　最后，四人都各自找到房间去休息了。
　　房间里的半夏听门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松了一口气：“你……你，还不走吗？！”
　　身后的白衣鬼“噗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说的，睡吧，都睡吧。”
　　半夏无奈地合上了眼，发现身后这只鬼远比她想象的要棘手。
　　这时，半夏身后的白衣鬼缓缓松开了揽在她腰上的手臂，沉声道：“我走了。”
　　闻言，半夏一怔，还未反应过来，一道白影夹杂着寒气迅速闪到窗边。半夏猛然站起，看着背对着她半蹲在窗框上的白影身影，黑发未馆未系，连同一身白衣被夜风吹得猎猎飘扬。
　　突然，那白衣身影往下一跃，瞬间没了鬼影。半夏呆滞地站在床边，任凭夜风将她一头黑发和一身白衣拂起。突然，半夏皱了皱眉，轻佻地勾起嘴角：“他妈的！我靠！窗户都不给关的吗？！”
　　夜深人静，罗府正堂中的丧幡魂幡被风吹起，灵台上的蜡烛也被吹得将灭未灭。此时罗府正堂只有罗夫人目光空洞地跪在两口棺材前。
　　在外面的一片黑暗中，风吹过树叶不断地发出“沙沙”声，听上去极为诡异。在这片诡异的范围之内，一个白衣身影踏着轻快的步伐朝罗府正堂走去。
　　那白衣身影踏过了罗府正堂的门槛，罗夫人才终于察觉到不对，目光狠厉，微微侧首，厉声道：“谁？！”
　　“……”
　　罗夫人摇晃着身体，艰难地站起身来，转身望去，那白衣身影迅速移动到了罗夫人的身后，一脚踹在了罗夫人的膝弯处，罗夫人“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罗夫人瞪大了眼睛，双手撑着地面，艰难地想要爬起来，厉声道：“你是什么东西？！凭你也胆敢让我跪下？！”
　　那白衣鬼迅速移到罗夫人面前，拽着罗夫人的头发让她仰起了脸，对上了那白衣鬼半脸白色面具下冰冷的目光。
　　那白衣鬼沉声道：“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让你跪下，你就觉得难受了？！生气了？！那若是当着上百人的面跪下呢？！你是不是，得死了？！”
　　罗夫人目光凶狠：“你到底是谁？！”
　　“杀你全家的……鬼。”
　　说完，那白衣鬼对罗夫人露出了一个不寒而栗的笑容，手指登时插进了罗夫人的天灵盖中，罗夫人瞳孔骤缩，鲜血顺着脸颊，额头，后颈流了下来。片刻之间，罗夫人便没了呼吸。
　　那白衣鬼蹲下身来，将手放在罗夫人后背的衣服上擦了两下，站起身来，冷冷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飞身跃出了罗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