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云，望你》枫叶未緑

22、第二十二章

　　顾瑾翊紧紧握住半夏的手腕，跟着客栈中的小二上了楼。
　　小二招手道：“客官，这几间房是……”
　　话未说完，顾瑾翊便拉着半夏进了其中的一间房，反手便把门关了。
　　小二：“……”
　　顾瑾翊站在门后，若有所思。
　　半夏这一路被顾瑾翊紧紧地握着手腕，炙热的温度从顾瑾翊的掌心传达到了她的手腕上。握得久了，半夏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酥麻感，脸颊不禁泛起了淡淡红晕。
　　半夏抬头看了看顾瑾翊，试探道：“那个，能把手松开了吗？”
　　闻言，顾瑾翊猛然回神，松了松握着半夏的手，真诚道：“对不起。但是，我怕我一松开手，你就跑了。”
　　半夏看着顾瑾翊真诚委屈的眼神，耳根瞬间红了。她把头扭向一边，另一只手的手背抵在唇上，反手遮住了下半张脸，轻声道：“我，我打不过你，跑不了的。”
　　顾瑾翊轻笑一声，拉着半夏走到桌边，缓缓松开了握着半夏的手，双手轻轻覆上了半夏的双肩，微微用力，示意半夏坐下。
　　顾瑾翊居高临下地看着半夏，右手食指抵在唇边，若有所思：“沈姑娘让我把你绑了，楚姑娘让我把你埋了，你说我听谁的好？”
　　闻言，半夏似乎来了兴致，胳膊支在桌上，手托着腮，凝思片刻，认真道：“不如你把我卖了吧！然后我再找机会偷偷溜出来，事成之后我们五五分成。”
　　顾瑾翊在半夏面前坐下，学着她的样子将胳膊支在桌上，单手支额，莞尔一笑：“看来你还不傻。”
　　半夏：“……我本来就不傻！”
　　顾瑾翊轻笑一声，正色道：“那么半夏你刚才究竟是怎么了，你的样子，像是在，害怕。”
　　半夏收回了支在桌上的手，神色瞬间严肃起来：“我没事，你看错了。”
　　顾瑾翊也收回了支在桌上的手，盯着半夏沉声道：“你有事，你害怕了。”
　　半夏不敢与顾瑾翊对视，眼神躲躲闪闪，不时地转头想要躲过顾瑾翊的目光，不经意间却瞥见了顾瑾翊冷峻严厉的神情和焦急真诚的眼神。
　　半夏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有些不是滋味。衡量片刻，半夏袖中的双手握成了拳，无奈地轻叹一声，对上顾瑾翊的目光：“我告诉你，你不准跟别人说。”
　　顾瑾翊莞尔一笑，脸上的阴霾尽数消散，轻声道：“好。”
　　半夏微微颔首：“我……怕鬼。”
　　闻言，顾瑾翊直接懵了，一脸茫然无措：“为什么？为什么，怕鬼？”
　　半夏袖中的双手再次紧紧握成了拳，能听到一声声清脆的“咔咔”声。顾瑾翊似乎感受到从半夏身上散发出来的狠厉的气息。
　　半夏再次出声时，语气中带了三分不屑，三分愤怒，三分悲伤：“鬼，浑身冰冷，脸色苍白，没有生气，在午夜时分出来作乱，出现时浑身肃杀之气。比起杀人，更喜欢折磨人。悄悄跟在你身后，时不时地现形或在你耳边耳语几句，关键，还只让你一个人听到看到。实在是，恶心至极！”
　　顾瑾翊皱了皱眉，一脸不可置信。他没有想到那日在蓉城大街上痛斥仙门百家和常人的私心，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似乎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那个女子——半夏，竟然也会用这种语气形容一种东西。而且，那种东西仅仅是鬼罢了。
　　顾瑾翊定了定心神，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半夏，你可知三界之中，各种非人之物的排行？！”
　　“神，魔，佛，仙，妖，怪，精，鬼。”半夏沉声道。
　　顾瑾翊起身蹲在半夏面前，笑道：“你看，仙是排在鬼前面的，鬼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对吗？”
　　半夏苦笑道：“可是鬼烦人啊！”说着，半夏双手掩面，苦笑道：“而且，我不是仙，我只是人啊！”
　　顾瑾翊望着半夏，皱了皱眉，眼底流露出淡淡悲伤之情。
　　突然，顾瑾翊豁然站起，双手横抱起半夏，越过屏风，向床边走去。
　　半夏被他这一举动惊的目瞪口呆，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半夏在顾瑾翊的怀里，耳边是顾瑾翊一声声坚实有力的心跳，鼻息之间是一阵阵浓烈的奇楠沉香香气，包裹着她的身体。
　　从桌边到床边的距离似乎很长，因为半夏感受到自己剧烈急促的心跳动了很多下。这段距离又似乎很短，听着顾瑾翊的心跳闻着他身上的味道，使半夏渐渐平静下来。她还没眨几下眼，就已经被顾瑾翊放到了床上。
　　顾瑾翊缓缓将半夏放下后，轻轻地托起半夏的头好好安放在枕上，半夏和顾瑾翊四目相对。半晌，顾瑾翊莞尔一笑，轻声道：“我虽然不能深切地理解感受你怕鬼的心情，但是，应该很痛苦吧？！”
　　顾瑾翊和半夏的距离很近，他的话犹如耳边的呢喃细语，一字一句地在半夏耳边回响着。顾瑾翊的黑发散落到半夏脸上，连同话语间温热的气息搔得半夏耳边和脸颊一阵酥麻。不知为何，半夏的耳根渐渐泛上了红晕。
　　顾瑾翊说完后，盯了半夏片刻，脸上也不禁泛起淡淡红晕。顾瑾翊连忙站好，正色道：“半夏，我不知道你以前遇到这种事是怎么处理的，但我觉得，应该睡一觉就会好了。”
　　半夏：“……”
　　顾瑾翊说完，转身欲行。半夏抬起手臂：“我……”
　　顾瑾翊莞尔一笑：“放心，我在这里，等你醒来。”
　　半夏心道：我靠！这人是挺好的，而且似乎哪里都好。但这样就可以这么强势，都不等人把话说完的吗？！
　　半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心如乱麻。顾瑾翊越过屏风走到桌边坐下后，也同样心绪不宁。单手支额，若有所思。
　　罗府后房小屋的门被里面的人缓缓打开了，见状，趴在门口的几名家丁你拥我挤，连忙后退了三步，作揖道：“奶娘好。”
　　楚璃璎三人打量着门口的那名耄耋老人：慈眉善目，眼角和唇边的一道道沟壑雕刻着岁月的痕迹，即使是淡淡胭脂也遮不住枯黄憔悴的气色。她身穿一袭深棕色粗布长裙，满头银发被一丝不苟地盘起，其上钗了一只金色的发簪。
　　几名家丁站在原地面面相觑。半晌，那名为首的家丁才吞吞吐吐道：“奶……奶娘。夫……夫人，让我们把……把那孩子……”
　　“把那孩子带去是吗？！”奶娘笑吟吟地问道。
　　为首的那名家丁点了点头，不语。
　　奶娘顿时敛了笑容，本就蜡黄的脸上笼罩上一层阴沉，沉声道：“你回去告诉她，就算拼上我这条老命，也绝不会把孩子交给她！”
　　闻言，在场的几名家丁都呆滞了一瞬。随后，为首的家丁作揖道：“奶娘保重。”说完，那名家丁就转身走了。见状，剩下的家丁纷纷向奶娘作揖，随即转身跟上。
　　奶娘朝几名家丁离开的方向静静凝视着，直到再也看不见人影，奶娘脸上的阴霾才渐渐褪去，重重地叹了一声，慢慢合上了眼。奶娘的眼皮似乎被千斤的秤砣拉着，合眼的时候略显吃力。
　　楚璃璎三人看着眼前的老人慢慢合上了眼，竟有一种极其安详的感觉。不知是不是错觉，三人静静凝视着眼前的老人，竟有一种合上了眼，就再也睁不开了的即视感。
　　还好，那老人片刻后又无力地睁开了眼，勉强地对楚璃璎三人挤出一个笑容：“进来吧。”
　　楚璃璎，沈柒若和墨阳三人跟着奶娘进了屋，竟发现这个小屋内部与他们所想的不太一样：简是简，并不陋。
　　小屋里只有一套桌椅，一个木柜，一张木床和一个木车，但是都用的是上好的红木制成的，以色泽来看还是很有年份的红木。
　　屋内的陈设一目了然，三人看了一眼后面面相觑。奶娘俯身颤抖着手端起茶壶准备给三人倒茶，也许是茶壶太过沉重，也许是奶娘年老体衰，倒茶时整个身体都颤颤巍巍的。
　　见状，三人连忙奔向前去。墨阳从奶娘手中接过茶壶，楚璃璎和沈柒若在左右两边馋住了奶娘。
　　奶娘无奈叹道：“我这小屋简单，本想让你们随意的，但毕竟来者是客，你们这群年轻人也拉不下脸来，所以我就想着给你们倒杯茶。没想到年纪大了，连茶都倒不了了。”
　　楚璃璎：“……”
　　沈柒若莞尔一笑。墨阳认真道：“嗯……其实，您不用太在意我们。”
　　奶娘轻轻推开了楚璃璎和沈柒若的手，缓缓走到小木车旁边，笑道：“你们也是为这个孩子来的吧？！”
　　三人对视一眼，慢慢走到木车旁，看了一眼里面的孩子。楚璃璎刚要开口询问奶娘，墨阳便惊叹道：“这个孩子生得好生俊俏！”
　　沈柒若鄙夷地看了墨阳一眼，接着翻了个白眼。
　　楚璃璎冷声道：“老人家，这个孩子是？”
　　奶娘笑着伸出手，用手指在那孩子的脸蛋上轻轻摸了一下。不知是不是因为奶娘指节上的老茧磨得他脸蛋生疼，那孩子瞪着眼睛把头扭向一边。
　　奶娘又笑了笑，一边收回手一边说道：“坐下谈。”
　　说完，三人跟着奶娘走到桌边坐下了。奶娘重重地吐出一口气：“这孩子，是昊天的。”
　　闻言，楚璃璎和沈柒若愣了一下，心道：昊天是谁？！
　　墨阳直接惊呆了：“昊天？！昊天上帝的昊天？！”
　　奶娘笑道：“是啊。”
　　墨阳惊完后皱了皱眉：“话说，昊天是谁？！”
　　楚璃璎：“……”
　　沈柒若：“……”
　　奶娘笑了笑：“就是你们口中的罗老爷啊。”
　　墨阳“哦”了一声，随即脸色更加惊恐：“罗老爷和罗夫人真的还有一个孩子啊？！”
　　“不是。”楚璃璎冷声道。
　　墨阳：“什么不是？”
　　沈柒若若有所思：“刚才那几名家丁说罗夫人要让他们把孩子带过去，但是这位老人家拦住了，那几名家丁也放弃了。如果说这孩子是罗老爷和罗夫人的，那罗夫人要见自己的孩子不是理所应当吗？！”
　　奶娘依旧微笑着看着三人。墨阳疑惑道：“可是不是说罗老爷没有侧室吗？！”
　　楚璃璎和沈柒若冷冷地看向了奶娘。奶娘轻叹一声，讲起了罗老爷和罗夫人年轻时的故事：“现在的罗夫人，名叫金茹，是蓉城城北金府的大小姐。金茹从小知书达理，是家中长辈们都喜欢的女孩儿。三十多年前，金府和罗府因为生意上的往来，金茹偶然见到了昊天，并且对昊天一见钟情。”
　　“可能是造化弄人，那时候昊天并不喜欢金茹，反而对金茹身边的丫鬟一见钟情。当时金茹见昊天盯着她那边看，以为昊天对她也生了情愫。后来回了金府，对昊天日思夜想，甚至向她爹娘说了这件事。”
　　“从来只有男方向女方提亲一说，金茹的爹娘又怎么拉的下脸来。但毕竟金茹从小乖巧懂事，很是讨人喜欢，于是金府老爷夫人就带着金茹去了罗府说明了这件事。”
　　“罗老爷和罗夫人也极为喜欢金茹，两家又门当户对，很是赞成这门婚事。可是昊天当场就拒绝了金茹，还跟金茹坦白自己喜欢她身边的丫鬟。”
　　“从那以后，金茹的性子就变了。先是把身边的丫鬟逐出了金府，后来又将房中的琴，棋盘，笔墨都砸了。不久后，罗老爷在一次生意中几乎把整个府赔了进去，一夜之间，家中的下人都收拾东西走人。罗老爷和夫人重病不起，昊天就眼睁睁地看着爹娘在自己面前没了呼吸。”
　　“可万万没想到，金茹竟会向她爹娘求情，帮衬罗府一把。商人重利，罗府破败，只剩下了一个未经世事的毛头小子，从哪儿得利？！金府老爷夫人自然不会同意，可是后来金茹竟提出自己要嫁到罗府的请求，甚至以死相逼。”
　　“无奈，金府老爷夫人同意了，但向昊天提出今后不准纳妾。在那种情况下，昊天也同意了这门亲事。此后二十多年里，昊天与金茹只有夫妻之名，从未有过夫妻之实。罗府在金府的帮衬下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从那以后，昊天视金如命，昊天这些年也从未提过纳妾之事。”
　　“在这二十几年里，金茹待昊天很好，昊天也渐渐对金茹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七年前，他们两人第一次做了真正意义上的夫妻，不久后，罗昊出生了。”
　　“本来以为以后都会这样平静地过下去。可是在一年前，曾经金茹身边的那名丫鬟悄悄找到了昊天。毕竟昊天曾经对那丫鬟一见钟情，这么多年过去了，再见之时也会有异样的感情。然后……”
　　奶娘无奈地合上了眼。不消她说，楚璃璎，沈柒若和墨阳三人心知肚明：“然后，一年之后，有了这个孩子。”
　　奶娘沉重地点了点头。墨阳沉声道：“原来，曾经的罗夫人也是大户人家饱读诗书，知书达理的小姐。”
　　楚璃璎冷声道：“罗老爷二十多年里视金如命，却没能视金茹为命。”
　　奶娘睁开了眼，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是啊。罗府的主子不正经，罗府的下人也不正经啊。”
　　闻言，楚璃璎皱了皱眉。
　　沈柒若问道：“那这孩子，叫什么？！”墨阳也好奇地望着奶娘。
　　“叫罗天。”
　　楚璃璎：“……”
　　沈柒若：“……”
　　墨阳：“那不就是……啊，嘶！”
　　楚璃璎和沈柒若不约而同地在桌子底下踢了墨阳一脚。楚璃璎冷声道：“今日打扰您了，告辞！”
　　说完，楚璃璎站起身来，沈柒若提着墨阳的衣领站起身来，作揖道：“保重！”说完，楚璃璎走在前面，沈柒若拉着墨阳出了门。
　　奶娘望着三人的背影，盯了许久，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慢慢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