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郎问清秋(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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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眼望去, 视线内尽是皑皑白雪. 那茫茫的一片素色, 让人间的冬日显得分外平和.
室内, 有琵琶声如珠玉般, 滴溜溜地从指间流泻而出. 弹奏的女子揉蓝衫子杏黄裙, 浑身上下毫无钗钏装饰, 唯有如玉颈项上的一串浑圆珍珠, 在流光溢彩的灯火下兀自熠熠生辉. 女子低眉信手拨去, 双唇轻启, 歌声便随琵琶声抑扬顿挫, 响遏行云.
然而这么一个美丽的女子, 嗓音却颇为低沉, 好在曲调沉郁, 用略显沙哑的声音唱来, 反而相得益彰. 琵琶音里有着薄薄的哀愁, 竟似在这冰天雪地又铺了一层微霜.
驻立室外听琴的是个男子, 着一袭玄青色绫袍, 静静地看着室内的女子, 脸部的本就坚毅清冷的线条更显得鲜明起来. 幽碧色的眸子衬着古铜色的皮肤, 专注的眼神中偶然露出一丝犀利, 似狼, 那一双深邃又冰冷的双眸, 略显霸道的眉宇, 俊美如画的五官, 伴着皎洁月光，显得这男子如圭如雕, 绽散着沁人心弦的惊鸿.
远远的山坡上, 出现了列队整齐的狼群, 他瞟了一眼, 神情又恢复了那份专注, 仍旧看着弹琴的女子, 眼神中带了些许柔和.
雪地苍狼, 向着琴音的方向默默注视着那名男子, 几分虔诚、几分恭敬...
一曲终了, 男子轻轻叹息一声, 化作青烟无影. 室内镀金球形錾花博山炉燃着苏合香, 薄烟若有若无的飘散开来. 女子倚在紫菀花软枕上, 看着轻微摇晃了一下的绿玉珠帘, 手里的藕荷色缂丝兰花丝帕冉冉飘落, 带着几分期盼, 试探, 怔仲的声音问道:"小狼, 小狼, 是你么?"
没有人应答, 曲昕毓黯了神色. 十年了, 她的小狼不会再回来看她了吧...
玄袍男子在狼群前现身, 狼群昂首轻啸, 带着崇敬的眼神望着他们的王, 燎墨, 仿佛一旦接到命令, 便会全数奔下为其开疆辟土……
尖利的齿、锋锐的爪, 纵是仙基神体, 怕是也难以逃脱...
"你们都回青峰山罢, 待我报答了救命之恩, 就去与你们汇合."燎墨道.
一道青光起, 为首的一匹巨狼化身为人. 是个健硕的中年男人, 对着燎墨, 单膝跪地道:"王, 请尽早回来带领我们."
狼王的声音已然失去了一贯的威仪, 轻缓而温和的, 几乎如同叹息一般, 带着毫无遮拦的愉悦微笑, "放心, 不必为我担心, 我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报恩之后, 就会回去."
言必, 狼群昂首长啸, 化作一阵青烟, 腾空而去.
"昕毓, 原来你还记得我."燎墨的声音好象是从天边飘来, 清浅的笑意绽放在他的俊颜上, 眉宇之间散发出淡淡的光彩来, 超脱平和, 轻松坦然.
十年的时光在这瞬间消失, 仿佛一切还是从前, 她噙着笑, 举着荷叶做的伞, 一双妙目带着些许稚气顽皮, 笑着跳着而来, 投来漫天漫地的光彩, 宛如精灵仙子. 而那时的燎墨, 为了掩护狼群撤退, 独战熊妖, 最后虽说是胜了, 却也伤痕累累, 却依旧不愿吓着这路过的小姑娘, 用尽最后一丝灵力化作一只小狼的模样, 在草垛边昏迷不醒...
待燎墨醒来的时候, "你醒啦, 你醒啦!"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冲破了满室的静默, 音还未落, 一个红衣的小姑娘便笑嘻嘻的将脸凑近了他.
他这才看清了她, 年龄也就在八九岁左右的样子, 娇小的身材, 白嫩的肌肤. 发似黑瀑垂落, 飘逸柔顺, 眉赛青黛双绘, 恰到好处. 双目灵动流波, 顾盼神采飞扬. 大红的纱衣绣着一朵朵栀子花, 活泼而不失秀丽, 象个精灵般的在眼前开心的笑着, 手里举着一枚苹果, "你饿了吧, 吃不吃苹果?"
燎墨跳起来, 抖着浑身黑亮的毛发, 眉心处有一小撮白色, 眸子清亮无比, 黑色中隐隐叠着幽绿, 他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口已经被悉心的包扎好了, 遂感激的望向小姑娘. 小姑娘见小狼不喜欢苹果, 又取了酱牛肉和馒头来, "这个呢, 这个爱吃么?"
燎墨将酱牛肉吃尽, 伤势也好了不少, 抖了抖四肢，舒展着筋骨, 正欲出门查探这是什么地方, 小姑娘却大力的抱住小狼, 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 "别走...别走...陪陪昕毓好不好?昕毓不想...不想总是一个人."
燎墨愣住, 驻足不动, 任由昕毓抱着.
后来, 那个小姑娘给小狼讲了很多事, 她说, 她名唤苏昕毓, 她的父亲官拜正四品太常寺卿, 却忌惮正夫人, 是因为她的门第, 金陵顾氏. 当今太子少保顾大人的幺女. 而昕毓的母亲不过是一方小妾, 不容于大房, 苏老爷只得在城郊另购别院安置, 在母亲病殁后, 就只有一个厨娘, 一个嬷嬷打点别院上下事务, 更多的时候, 昕毓只能自己一人待在房内, 像是一只孤寂无依的小金丝雀, 得到的虽也算丰厚, 只是缺少温情和自由罢了.
燎墨明白, 她年龄虽小, 却有着一颗敏感脆弱的心, 于是, 他心念蓦地一动, 留在了那里.
在昕毓俯身去抚摸小狼的时候, 他试着放下了全部戒备, 甚至开始轻轻摇起尾巴, 微微眯起眼睛, 像是在微笑着, 尽情去享受昕毓的关怀.
又有一日, 待燎墨睡醒, 昕毓却不在身边, 他正有些焦急, 她却走进屋来, 身着品月缎彩绣百蝶团寿字锦服, 两根杏黄色寿山竹子纹缂丝飘带将发丝束成俏丽可喜的丫髻, 耳边散落着的丝发随清风而舞蹈. 清澈含笑的双眼, 修长的睫毛, 因奔跑回来而涨得通红的双颊, 昕毓手里捧着一个大大的景德镇碧莲碗, 扑鼻的香味传来, 面汤不知放了些什么调料, 格外清香润滑, 似白绸一般的质感, 撒上些嫩葱花, 香菇末, 便似起青花的苏杭白绸.
昕毓将小狼抱起, 放在腿上, 笑着说:"这是陶然居的汤面, 我从小就最爱喝这样的汤, 可惜母亲去世之后, 就再没人买回来给我吃了, 我用手串换了这碗面, 那老伯还说要给我银子, 小狼, 你说天下间哪有这般有趣的事儿, 没有用处的手串可以换面, 还可以换银子."
燎墨的心里暗笑, 你那翡翠十八子手串浑圆透亮, 价值百两, 只用来换一碗面, 还不收人家的银子, 当真可惜了. 可是这是为了让自己尝一尝她最喜爱的面, 如此一想, 心又被捂的暖暖的.
昕毓和小狼将汤面分着吃了, 当真是口感香醇浓郁, 待到吃干净, 昕毓却有些黯然, "小狼, 母亲临终前, 让我一定要幸福, 我觉得最幸福的事情, 就是嫁个最最光耀门楣的人家, 连父亲也不敢小瞧了, 然后每天都可以吃汤面, 还能日日和小狼说话."言罢又将小狼抱的更紧些, 小狼便伸出舌头去舔她的脸, 逗得她发出"咯咯"的笑声.
"小狼, 别离开我好不好?"昕毓伸手捏捏小狼的鼻子, 小狼被逗得鼻子痒痒, 结结实实打了个喷嚏. 燎墨忽然心痛了, 如果可能, 他真的愿意永远守护这份温暖.
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感动叹息, 为这份绝对的信任——在一个小姑娘和狼妖之间, 这般难能可贵的温情信任.
人妖殊途, 年幼的她和纯善的他全都不懂呢, 这样多好, 蘅艾看着这一幕, 也不禁微笑起来. 燎墨像是察觉门外异样的气味, 亮出敌意的猛爪利齿, 附身冲出去, 却什么人也没看见...
后来的某一日, 在昕毓甜甜睡着的时候, 燎墨舔了舔她的脸, 在心里默默的说: 终有一日, 我会回来, 完成你的心愿, 让你幸福."再望一望她的睡脸,怀着万分不舍离开.
转眼间，十年后的那个冬季结束的时候. 万物复苏, 莺飞草长. 燎墨凝望着澄净的天, 轻声说:"毓儿, 我回来了."他的视线尽头, 昕毓手中擎着线, 目光追随着风中的纸鸢, 那是蝴蝶形状的, 上面绘了静好的女子. 此刻，她的纸鸢飞向云端. 而她在笑, 溢于言表的欢欣.
在昕毓没有看见的地方, 忽地银光一闪, 风筝线突然断开, 随风飘摇而去, 落在山脚下一所院子里. 她有些窘迫, 追随风筝而去, 欲叩门讨回风筝. 开门的是个男子, 手执风筝, 白玉冠, 紫檀袍, 腰间束剑, 剑上垂绦, 风姿出尘, 宛若随着月光降临的仙人. 明明只是普通至极的富贵公子装束, 在他身上却透出不一样的狷逸气度, 像菊的淡泊悠远, 又像梅的清寒孤傲.那男子看见昕毓, 微微一怔, 深深看她，问道:"姑娘可是来应选的?"
昕毓不敢抬头看眼前人, 声若蚊呐道:"我...我是来要回风筝的." 说着, 拿过风筝便要走, 那男子叫住昕毓, "姑娘...." 昕毓这才想起应该向对方道谢, 赶紧回过头, 没想过这一来一去, 满头的银篦钩在他的前襟上, 她急欲摆脱, 伸手拉下银篦, 却不料一头青丝顿时如瀑流泄.
那男子抬起的手指正好掠过她如水青丝, 连忙将手收回, 她这一抬头, 有些惊惶的味道. 然而, 黑眸子里的那一点惶惑, 正作了他人眼中的风情. 妾发初覆额, 是她的写照. 男子为掩饰自己的慌乱, 道:"今日是太后请外家的女眷想帮敬亲王选妃, 我以为姑娘也是前来应选的, 刚才失礼了, 望姑娘海涵."
昕毓一惊, 暗想, 这里竟然是王爷的府邸, 自己贸贸然的来叩门, 若不是这位男子前来应门, 怕是要闯祸了呢. 她淡淡一笑:"我冒冒失失的来拾风筝, 倒叫公子取笑了, 我这般平庸, 便是选妃, 也断然是选不上的."
那男子却轻轻地摇头, 说道:"敬亲王的眼光未必如你想的那么差."
"哦？"昕毓笑起来, 难得的轻松, 便有了玩笑的心思, "那咱们打赌?"
那男子露出微笑, 却又换上怅然的神情, "若敬亲王真的纳你为妃, 那我也没机会找你兑现了."
昕毓抚唇一笑, "笨咧, 你输定了, 因为我根本不会去参加, 自然也就不会中选啦." 说罢, 舞着风筝, 轻快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郎问清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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