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序卦传》clover怡

25、困·井

　　【升而不已必困，故受之以困。
　　困乎上者必反下，故受之以井。】

　　上回说到苏苏被派以为太子做膳的任务，却困于太子丝毫未动其精心制作的菜品，烦恼不堪。
　　三日过后，有东宫的宦官大摇大摆地来到御膳房，一顿颐指气使，把苏苏说得面红耳赤，皆是指责她没有尽到责任之语。
　　苏苏不是一个好面子的人，她在宦官训完话后，虚心上前求问：“敢问公公，太子平日最爱吃什么？”
　　宦官连正眼都没给她一个，斜瞥了她一下，“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自个琢磨去。”
　　差点气得苏苏没当场掀盘子！

　　可这气管气，自己的事还是得自己做。
　　研究遍了所有宫廷食谱后，无计可施的苏苏无奈之下只得向曾经侍奉过东宫的宫女宦官们打听起来。
　　听取他们的意见，连着两日做了太子以往最爱吃的菜，但结果还是同前几日一样，太子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灰心丧气的苏苏在偌大的皇宫里垂头走着走着，满脑子都是各种食谱乱飞，却没有一个中意的。
　　忽然，她听到一阵敲门声，不禁抬起头来。
　　不知不觉间，她竟然逛到东宫外头来了！
　　墙里头一个宦官尖声尖气地叫嚷着：“殿下，已经六天了，你好歹吃点东西啊。人是铁饭是钢，您那么糟蹋自己，可让奴才怎么办啊？”
　　隔了一会，那宦官又叫道：“今儿个皇上问了，熬过几日就没事了，六天了，已经够了。”
　　又隔了一会，宦官语调一边，惊叫起来：“殿下！殿下！”
　　随即是破门而入的声音，以及一连串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下人们的尖叫：“快！传太医！传太医啊！”
　　宫门打开，苏苏立马闪身离开了现场。

　　太子的绝食已经到了极限，想要让太子动口，首先便得靠香味。
　　不过，许久未食之人不宜大荤大肉，又香又能填饱肚子又不油腻的菜。
　　苏苏思索良久，立马来了灵感！
　　她疾步走回御膳房，从食材库了挑了一箩筐东西，切菜、生火、翻炒、炖煮，一气呵成。
　　厨房里的其他伙计们都被她这行动力惊得问不出一句话来。
　　“哪位大哥帮个忙，做一盘醋溜黄瓜！”
　　伙计们惊呆了。
　　醋溜黄瓜……这简单到极致的庶民之菜，让这些鼎鼎有名的大厨们做，真的没有听错吗？
　　可苏苏哪管那么多，尖声又督促道：“赶紧呀！东宫救急用的！”

　　两个时辰后，东宫。
　　太医坐于床边，细细替太子搭脉。
　　皇后立于一旁，焦急地看着他。
　　太医收起手，起身，皇后急忙问道：“如何？”
　　太医道：“无事，殿下是多日未食，体力不支而已。臣先开一道养胃的药，服下后便可以正常用膳。”
　　皇后：“那就劳烦太医了。”
　　太医拱手，正欲离开时，门外跑入一宦官，脚步急促，手上端着一个餐盘，上面放了一碗汤锅和几碟凉菜。
　　这冒失样子让皇后怒责道：“做什么？慌慌张张的！”
　　小宦官喘着气儿道：“御膳房送来的，赶紧让殿下吃吧！”
　　皇后和太医对了一眼，后者上前参详了会那几碟凉菜，全都是清爽可口的开胃小菜。
　　他又揭开了锅盖，一股热气缭绕，香气瞬间在整个屋子中散播开去。
　　好几个下人都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两只眼睛忍不住就往那锅里瞅。
　　皇后上前瞅了眼，刹时就笑了起来。
　　她喃喃道：“还是这贺神厨有办法。”随即给了旁边一宫女一个眼色。
　　那宫女很自觉地拿起公筷，每个小菜都尝了一口，又舀了一小勺锅里的东西，面色整个都红润了起来。
　　皇后催她道：“赶紧给太子端过去。”
　　宫女压下了幸福的表情，接过宦官手中的餐盘，搁在了太子的床头。
　　床上的太子动了动鼻子，忽然小声喃道：“好香。”
　　皇后喜上眉梢，赶紧坐到床边，端起小碗来，替太子舀了一碗锅中的东西。
　　乍一看那其实就是一碗很普通的小米粥，可这强于一般的香气实在让人垂涎三尺。
　　饿得迷糊的太子在这强烈的香味侵略下，不自觉地就张开口，温暖入喉，仿佛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红薯、大豆、鸡肉、红枣……切得很碎，真是用心了。”皇后啧啧称道。
　　刚刚试吃过的宫女小声和旁边的小宦官咬耳朵：“那鸡肉好像不是煮出来的。”
　　小宦官也贴着她耳朵回：“是苏苏姑娘特制的，我看她在炒锅里翻了好几遍，那香味儿比这个更厉害。”
　　宫女：“真的？我等下去和苏苏取取经。”
　　两人小声交谈的时候，太子已经把那一碗粥喝完了，用眼神催着他母后赶紧再添一碗。
　　皇后一边往碗里添着粥，一边叹道：“你这犟孩子，也就贺神厨能治你。”
　　太子摆出了孩子般的笑容，道：“母后，孩儿知错了。”
　　皇后宠溺地看着他：“行了，你父皇也是一时冲动，父子俩有啥是不好说开的？你给他道个歉，便也罢了。不许再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太子嘻嘻笑道：“是，母后！”
　　他又呷了两口粥，小声评价道：“贺神厨的手艺好像变了？更……香了。”

　　太子终于吃饭了！
　　这条消息让苏苏欣喜若狂，多少天的努力获得了回报，她的眼角都不禁沁出了泪花。
　　然而，就在她准备撩起袖子大干一场之时，贺神厨撤去了她负责太子饮食的职责。
　　苏苏很不甘心，去找贺神厨理论。
　　贺神厨却淡淡问她：“太子为何先前不食？”
　　苏苏答道：“太子有意绝食。”
　　贺神厨摇摇头，又问：“那为何之后又食了？”
　　苏苏歪着脑袋想了会，答：“饥饿成疾。”
　　贺神厨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苏苏急了，忙道：“师父，小女愚钝，请您指教。”
　　贺神厨只留了两个字：“观心。”
　　这意义不明的两个字让苏苏陷入了迷惑之中。
　　观的是哪门子的心啊！
　　直到一师兄的一句问话，点醒了苏苏。
　　——“此前饥饿不食，为何此后饥饿却食？”
　　是啊，绝食中的太子又何尝不在忍受饥饿的折磨？
　　那会儿自己做的都是一些什么菜？装饰门面的宫廷菜肴。
　　而真正打动太子的，却是那一道平平无奇的小米粥。
　　为什么？
　　——“观心”
　　聪慧的苏苏瞬间懂了。
　　她原来根本就没有想过太子的需求，只是一味追求着自己的手艺，把最关键的食客给抛诸脑后了。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一道菜只要它够精致、手艺够好、花够功夫，就一定能让每个人喜欢。
　　然而她错了。
　　都说，青菜萝卜各有所爱。
　　每个人的口味，以及当下的心境都会影响到他的食欲。
　　这道理她懂，在经营她那个小吃摊的时候，她一直就是那么干的。
　　可一旦在厨艺上稍有成就，便忘了那颗初心，只一味追求技能，那样做出来的千篇一律毫无感情的菜肴，又如何打动他人？
　　苏苏感到无比的羞愧。

　　东宫。
　　太子刚刚用过膳，那是一如记忆中的贺神厨的味道。
　　他想到了五六年前，也是在这个屋中，因为自己的鲁莽导致一个生命的流失。
　　父皇令他紧闭一个月，好好反省自己的过失。
　　起初，他也如这次一般，滴水不进，挡住了门外头御厨们精心烹制的山珍海味。
　　皇后急得团团转，万不得已把当时已经离宫的贺神厨请来。
　　一锅粥就把太子的胃抓了回来。
　　也是这一锅普普通通的小米粥。
　　太子一直忘不了那个味道，那不同于他长大至今吃过的所有美味佳肴，那淳朴到只有香味却能暖入人心的味道，就好像被施了法一般，牢牢抓住了他的味觉。
　　那之后，太子专门差人做过小米粥，想要找寻当时的那种幸福感，但自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尝到过同样的感觉。
　　却没想到，时隔多年，又被他找到了！
　　昨日的那锅救命的小米粥，比起多年前带给他的冲击更大！
　　那香气直逼他的五感，那暖气直入他的五脏六腑，就好像一只温柔又温暖的大手轻轻地把他托在其中，轻柔安抚。
　　那比多年前更加细腻的味道化成了一条条细细的丝线，填满了他整个身体，如同浸泡在温泉之中，舒适无比。
　　那一瞬间，太子非常想要见见贺神厨，亲自和他说声道谢。
　　但困于目前的形势，他无法随意召唤官员，只能作罢。

　　几日之后，谁都没有料想到的事件发生了。
　　东宫谋反。
　　太子下狱，忽然不知所踪。
　　几乎是同一时间，苏苏向贺神厨提出了想要离宫修炼，回去继续自己的梦想——经营一家饭馆。
　　在同一个日子里，两个人离开了皇宫这座巨大的鸟笼，飞往外头自由的世界。
　　前路皆是坎坷，他们又会如何再次相遇，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