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序卦传》clover怡

12、剥·复

　　【致饰然后亨则尽矣，故受之以剥；剥者，剥也。
　　物不可以终尽，剥，穷上反下，故受之以复。】

　　金銮宝殿龙椅座上的陛下深眯双眼，身体微微前倾，打量着殿下为首的年轻人。
　　这位年轻人衣冠整洁、文质彬彬、从容自若，除了……脸上的麻子以外，堪称完美。
　　今年的状元郎颇似太子这一说，被京城的风儿那么一吹，自然也吹进了皇上的耳朵。
　　这眼睛，有八分相似。
　　这鼻梁，有六七分吧。
　　这嘴型，倒是有九分。
　　只是那满脸的麻子，不会是皇儿。
　　尽管皇上的心中嘀咕了好几轮，但面对这个和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有着八分相似的年轻人，他的眼眶还是不由湿润了。
　　他抬起手，招呼年轻人再往前一点。
　　年轻人坦坦荡荡，抬起头来注视着皇上，眼里十分清明，无半点依恋，无半点愧疚。
　　皇上心中叹了口气，这绝不会是我皇儿，他完全是个陌生人呵。

　　接见仪式按礼数走完，已过晌午时分。
　　那位年轻人走出皇宫，宫外已有另一位公子静候多时。
　　那位公子正是点心，这位年轻人也就是我们的太子。
　　而那一脸的麻子便是几个时辰的化妆效果。
　　原因无他，只是为了保障太子的安全罢了。

　　跟着点心七转八绕，他们来到了城郊结合处一个荒废的住宅区。
　　这儿黄沙满地、寸草不生，屋顶瓦粱全都残破不堪，说房并不成房，只余破墙而已。
　　在这个破住宅区里又拐了好几个弯，点心停在了一堵废墙的前头。
　　此处原本应该有一栋房子，而今房顶坍塌，四壁不过只剩半墙。
　　凉风吹过，呜呜声响，仿若是这片死城区最后的哀鸣。
　　太子不由打了个冷颤，刚想要开口问，却见点心蹲下身，伸出手抚摸着矮墙下的某处。
　　跟着他蹲下身的太子，在视线触到墙上某个痕迹的那一瞬间，感到剧烈无比的头痛！
　　他大叫出声，抱头滚地，且不由自主地往墙上一下、又一下地撞击。
　　就好像在十五年前，他那么做的一般。

　　——殿下，疼，不要！
　　——塌了就能出去了！
　　——殿下，血！出血了！
　　——我不疼我不疼我不疼……
　　——殿下！殿下！！！

　　太子缓缓睁开了眼睛，他发现自己正靠在那堵矮墙上，身边坐着的是点心。
　　他轻轻开口：“原来我们真的认识了有二十年。”
　　那一见如故的感觉并非没有来由。
　　点心欣慰地笑道：“臣很荣幸，殿下能记起那件事。”
　　太子却摇了摇头：“记忆很模糊。我只记得，我二人在此地被关了足足有一天一夜，我拼命撞墙喊叫，你拼命在哭。”
　　点心：“是臣无用，连累太子受此磨难。那次之后我被爹关了大半年，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
　　太子：“结果我和父皇大吵大闹，说不见你就不学习。父皇无奈，才请尚书大人带你入宫。”
　　两人相视一笑。
　　相识相知二十年，一朝却成陌路人；
　　一见如故缘为何，只因生死相交间。

　　太子虽忆起童年往事，情形却没有那么乐观。
　　过去十年的记忆依然是一片空白，更不知当年是如何从狱中逃脱，又为何记忆全失。

　　在残垣断壁中追思了一会儿少年时光，日已西斜。
　　太子跟着点心从这一处荒凉去到了那一处萧瑟。
　　这是一片坟地，名曰“悔心冢”。
　　埋葬其间者皆是有罪于朝廷而自己选择死亡的人。
　　那些人因为有罪，不能葬入祖坟，又因为自愿以死赎罪，而不至于被弃入乱葬岗。
　　点心带太子来到一座坟前，小小的坟堆旁却不搭调地摆了一双迷你金靴。
　　那金色在夕阳余晖下，刺入太子的眼睛，他反射性地闭上了眼，那道金光却在眼前铺开了一个金色的世界。
　　高贵雅致的木门，木门边上的一对金靴，发出刺眼的光芒。

　　——此靴名为千斤靴，是以铅镀金而制成。
　　——做人如同行路，位越高者脚越重。

　　——殿下，咱回去吧。
　　——没事儿，此行回去升你当百夫长。

　　——殿下，别！别过去！

　　——殿下快走！啊——！！！

　　——将军，都是我一人之错，殿下好言相劝，我却轻敌冒进，一心只想抢得头功加官进爵。要罚就罚我一人吧。

　　——殿下，我……我不想死。

　　太子猛地睁开双眼，面前的墓碑安静地立在余晖之下，凄凉惨淡。
　　上面刻着的那个名字，那个太子曾经发誓一辈子都会铭记于心的名字，怎么就给忘了？
　　那时他年少冲动，一心想要立得军功回去向父皇邀赏，却为此付出了一条沉重的生命。
　　自那以后，太子对着那双金靴发誓，此生不会再让一个人枉死！
　　这些事，又怎么会轻易忘了？
　　他握紧双拳，狠狠咬着下唇，间或慢慢地松开拳头，满怀沉痛地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心中默默起誓，这次我再也不会忘记了。
　　点心拍拍太子的肩膀，太子却回头无奈地笑了笑。
　　在对方发问之前，先说道：“我几乎记起了所有的事情，但最为关键的，却还是空白。”
　　最为关键的事，自然只有太子的失忆之谜。
　　点心安慰他道：“此事不可强求，待从长计议。”
　　太子正色道：“我若现在回宫，重做我的太子，如何？”
　　点心却摇摇头：“今时不同往日。宁王势大，若轻举妄动，怕反受牵制。今他明我暗，正宜谋事。”
　　二人如此这般商量一番，皇上正当壮年，不急于此一时，便定了长久之计，回头与亲党们再合计。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翌日清晨，皇上下谕，昭告天下，太子已于昨日病逝，今日起撤销宁王藩王称号，正式册封为太子。
　　这道消息如晴天霹雳，打在了点心与太子的头上。
　　闻得此言的吏部尚书，也只得连连摇头，感叹回天乏术。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