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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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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佑六年,冬,皇宫一角。
几个宫人围在炭炉烤火,屋外阴风怒号,屋内暖意融融。
“东苑的那个,我刚刚去瞧了一眼,快不行了。”
“呵,迟早的事,她那副样子,今年准过不去。”
“哎,要不你说,风水轮流转,一根竹子三截烂,风风光光的将门之后,落得个药石无医的下场,着实令人唏嘘。”
“你难过个什么劲?她这个模样,那还不是自己作的!身为一个罪臣之女,陛下念及夫妻一场,尚未迁怒,可她倒好,人家骊嫔不过是说错了几句话,她竟生生断了人家手脚。”
“原来如此。那骊嫔正是受宠的时候,金尊玉贵的身子竟被这般虐待,陛下可不心疼死了。”
“那可不,我听闻那日陛下为了这件事火冒三丈,几乎要将那华年宫给拆了。咱们陛下一向温柔仁慈,能被她气成这般,想来将她丢进这儿来自生自灭都算是便宜她了吧。”
“只可惜……”
那人正说了一半,脑袋忽然间被一竹篓子砸到。
她哎唷一声站起身来,却见门外站着个气鼓鼓的小姑娘。
不等她叫骂,小姑娘却先耍起泼来,抱起架子上搁置的瓦罐就掷过去。
“叫你们乱嚼舌根,呸,长舌妇,我家主子是和何等身份的人,岂容你们诋毁!”
噼里啪啦乱砸一通,一时间闹得室内鸡飞狗跳。
这些冷宫里惯于恃强凌弱的宫人哪里是什么省油的灯,怎会被小姑娘的虚张声势给吓到。
一个五大三粗的宫人气势汹汹冲过来,一把提起小姑娘的领子就是几个重重的耳光。
“小贱蹄子倒是挺会当狗,不过你那忠心用错了人。待你那主子死了,你又活的了几时?”
翠儿小小的身体在她的禁锢下动弹不得。
即便如此,却依然拔高了音量反驳:“死婆娘,不许诅咒我家姑娘,你才要死,你才要早死——”
被激怒的嬷嬷挥舞着大掌便招呼过去,翠儿好歹也是富人家的丫鬟,出落得细皮嫩肉,哪里经得起她这般摧残,三两下便已鼻青脸肿。
饿着肚子打不过,翠儿便只好硬挨着,只用双手牢牢捂住了脸。
……
暮色四合,头顶上压着乌黑的浓云。
翠儿抱着两个馒头一瘸一拐地打开东苑的门。
昏暗的屋子里,冷意不比外面消减多少。
翠儿看见榻上的窗户吹掉了一块,慌张地放下手中的馒头,将那摇摇欲坠的木块掰下来,唯恐伤了床上那紧紧合着眼的女子。
那本是一个十分好看的人。骨像生得极美,鼻梁也挺秀,只是如今瘦脱了相,便像是没活气儿的瓷偶,无半点鲜活的颜色不说,还有些诡异。
翠儿跪坐在床边,轻轻摇了摇床上的人。
待那人慢慢醒来,才将馒头递给她,“姑娘,吃饭了。”
李枝有些恍惚,灵台清明后,借着光看见翠儿脸上的伤痕,不禁皱了眉。
“她们可是又欺负你了?”
翠儿忙摇头,“摔了一跤。”
李枝不信,“就算是为了我,你也少去招惹她们。”
翠儿眉眼隐忍,握住了李枝的手。
“可是,她们说姑娘和老爷夫人的坏话!”方才的火气,翠儿到现在心里还压着。即使大闹了一通,她也仍是无法释怀。
看着李枝如今虚弱的模样,她便更是忍不了了。
“咱们侯府一家满门忠烈,却落得这般下场。姑娘你为那盛晗驰骋沙场十余年,为他打江山杀逆贼,他如今却这样对您。我忍得了饥饿和贫穷,但我忍不了他们忘恩负义,忍不了他们说您一句不是!那个没良心的白眼狼,有了新欢忘了旧爱,为了个骊嫔竟弃您与不顾,等我哪一日吃饱了,就去将他暗杀了。”
李枝重重咳了几声,握住翠儿的手越发紧了。
待平稳了呼吸,才有气无力地道:“罢了。翠儿,如若你有这个本事,倒不如在我死后,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
翠儿吓坏了,忙扑过去一叠声地道歉。
“姑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您千万不要多想,您之前刀山血海都过来了,这点小小风寒奈何不了您的。”
李枝牵了牵唇角,没有力气再去盲目乐观,她的身体,她自己清楚。
翠儿在旁一点点喂她馒头沫子,李枝却连吞咽也没了力气。
她浑浑噩噩地说了些什么,感慨了什么,后来便觉得眼皮有些重。
再之后,恍惚间听见翠儿欢天喜地在她耳畔说下雪了,李枝却已无兴致,沉沉地堕入了黑暗。
……
一夜之间,皇城银装素裹。
在那金碧辉煌的大殿前,一个身着华服的女子拦下了脚步匆匆的宫人。
宫人眼看冲撞了贵人,赶紧俯下身去磕了几个响头。
“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并未责怪,轻描淡写地问了一句。
“到底有何事,这般匆忙?”
宫人伏低了身,“回娘娘,是前几月搬去昀亭的那位去了。”
白皇后喟叹一声,“可惜了,竟这么快就消香玉陨——陛下如今正跟大臣商议战事,便不要再用这些琐事叨扰他了吧。”
宫人犹豫了一下,最后仍是应了声是,便退了出去。
翠儿守着李枝的尸体一整夜,瘫坐在边上眼圈通红。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根尖利的银钗,想着届时若是盛晗进来,她便杀了这白眼狼狗皇帝给她家小姐陪葬。
然而翠儿未料到,盛晗不见踪影,倒冲进来一伙穷凶极恶的宫人。
翠儿拼死相护,怎奈她身上也受了重伤,两三下就被壮汉牢牢束缚住。
她嘴里高声骂咧,眼睁睁看着李枝被人用草席卷起,屈辱地扛在肩头出了门去。
肢体十分别扭地裹在其中,头发凌乱地钩挂着,如若她还活着,该有多么难受。
翠儿咬着唇忍着泪,却见那壮汉忽地一个踉跄,手中草席重重砸于地上,尸体随之滚出。
翠儿瞳孔骤缩,一道雷爆在耳畔炸裂,大喊了一声姑娘,惊天动哀泣起来。
闻者本该怆然泪水下,只是身边围着的都是刽子手,无人去可怜她主仆。
她歇斯底里地叫骂,发疯似地控诅咒,奈何这世道炎凉,就是老天也闭上了眼。
翠儿终是耗光了力气,还未等人打晕,一口气便没提的上来,昏死了过去。
大年初一,一个十分吉利的日子,燕军百万雄师黑云压城,破城而入,直抵皇宫。
多年的战争,终以齐哀帝投降而画上了句号。
初一这天,阴雨绵绵。
破城的将帅未来得及卸下铠甲,便策马冲去了郊外。
荒草丛生的乱坟岗,一个青年迈着沉缓的步伐,穿过无数座孤坟,最终来到一座新墓前停下了脚步。
冰凉的墓碑上,空荡荡一片,连名字都不曾镌刻。
“公子……”身边的心腹眼眶红了,望了青年半晌,终是什么也没说,悲痛着退远了。
苍茫的天地间,寒风来往驰骋,卷起他墨色的披风。
银甲在清冷的天光下,泛着点点金属犀利的光芒。
他不知在这寒风里伫立了多久,像脚底生根,许久才艰难地迈近一步。
拿剑都不曾含糊过的手,抚摸着那墓碑时,却抖得不像话。
最终,他却碰也没碰到,隐忍着握拳收回。
就仿佛那是她的柔滑的鬓发,即便是近在咫尺,也不敢轻易染指。
夜色将至,有臣子惶惶跑来。
先是在青年跟前一拜,又问起他有何吩咐。
青年凝望着那墓碑,醇润的嗓音低低响起。
“挖出来。”
那大臣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着逝者安息之类的话。
青年却自顾自转身,不欲与他争辩。
“她,不能睡在这么冷的地方。”
回到皇宫里已是深夜,青年解下战袍,大步流星走入殿中。
“人呢。”
心腹拱手,“早已带到。”
说话之间便已到了内殿。
看见地上伏着的华服女人,青年的脚步渐渐缓了。
似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下那惶恐不安的皇后,青年又走近了几步,在她身前慢慢蹲了下来。
闻到血腥之气的的皇后胆战心惊起来,她努力睁着半瞎的双眼想去看他。
见她如此费劲,青年难得地表现出耐心来,任她观察。
皇后看了许久,却也只是模模糊糊看见他脸部轮廓,眉眼却仿佛凝了一片浓黑的阴翳,如何也分辨不了。
无疾而终,她颤抖地发问,“你是谁!”
语调带着惧意,也带着怒意。
青年此刻站了起来,唇角有了一道阴戾的弧。
他沉默地抽出了身旁侍卫的剑,在皇后还未来得及求饶时,毫不犹豫地刺入了她的咽喉。
一剑毙命。
青年面无表情地将剑丢下,随意找了一块布擦干净手上溅来的血滴。
目睹了一切的心腹有些愕然,“您大可不必亲自动手。”
青年微微侧目,“我不杀妇孺,却要杀妖魔。”
他静静远眺一片素白的皇城,凌空伸出手去。
奈何他掌心炙热,接不住这飘零的雪。
作者有话要说: 荔枝:求收藏啊~看在我这么软萌的份上……(阴险笑,并活动了一下筋骨)
宝宝们放心,故事发生在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