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之夭夭》亓官

29、拾 再逢之二锁类

　　天穹高广，薄云轻淡，青黑色的天幕下灯光闪烁迷离，街道上依旧人潮涌涌。晚风徐徐中，不知哪家的饭菜香扑鼻而来，闻着就让人感觉饥肠辘辘。
　　冯坤宁笑着捏捏胡须，忽然大力嗅了嗅，张望着寻找菜香的来源，却差点把假胡子揪下来。他急忙把胡子重新粘好，说：“这么难看也能让你看出来，你怎么认出我的？”他自觉没什么破绽，所以不免奇怪。
　　童小瞳从小就看蚊子、看跳蚤，专门用来练眼力，可以不夸张的说，一只蚊子飞过去他立刻能知道公母，一只跳蚤跳过来，他立刻就能数出它大腿上有几根毛。蚊子跳蚤都是如此，何况冯坤宁？
　　童小瞳眼见他把胡子揪掉又粘好，觉得有趣，嘴角咧得大大，露出一口碎碎的白牙，“你虽然化了妆，但是体形没有变化，身高也没有变化。我乍一搭言，你连声音都没有变。这些还好，最主要的，你身上有菁菁姐的味道，你们刚刚亲热过了么？嘿嘿嘿嘿。”
　　童小瞳暧昧地挑挑眉毛。
　　冯坤宁被童小瞳挑动心事，心中郁闷。他不欲他看到自己恹恹的表情，于是转头继续打量那些锁，嘴里淡淡地回应，“她跟我亲热？你是不是《金瓶梅》看多了，精虫上脑？”
　　童小瞳眼尖，早看到他的脸色变得比抓了一手十三不靠的牌还差，心中纳闷。两人并肩而立，他见那些锁没什么特殊的，扫了两眼就兴趣了了，“这些玩意有什么好看的？一件上等货色都没有。你要是想用，哪天我闲了，亲自给你做一把，保证除了钥匙，没人能开开。”
　　冯坤宁眼底向他一掠，说：“你不算人么？你自己设计出来的东西，你自己开不开，我第一个不信。”
　　童小瞳话说得太满，让他堵得一滞，半天才讪笑着说：“这个……自然要把我自己排除在外的。”
　　冯坤宁不置可否，一把把的锁头拣起把玩，良久后忽问：“你对锁头很有研究？”
　　“废话，我是……”童小瞳差点说出自己是荣行的，想想打听到的冯坤宁背景，即做过警员又做过保镖，还是不说为妙。他眼珠一转，说：“咳咳，我是锁祖宗啊。知道这是什么锁吗？这个呢？这个呢？”他有心卖弄，当下把锁的种种分类就着柜台里的那些摆设一一讲出。
　　原来中国的锁按照锁芯内部构造，可以分为“簧片构造锁”与“文字组合锁”两大类。其中簧片构造锁又包括“广锁”、“花旗锁”、“刑具锁”及“首饰锁”四种，多为横式锁具，用于门、柜、箱。广锁俗称“绍锁”，民间也叫“横开锁”、“撑簧锁”或“枕头锁”，大多为铜质，正面呈凹字状，端面是三角与长方形组合。
　　而所谓“花旗锁”，就是花式锁的意思。花者花式，旗哉标志，可谓“删繁就简三秋树，领导标新二月花”。花旗锁造型奇特，富有民族传统风格。一般用金银铜铁等材料精制，以铜质最多。大多用于柜、箱、抽屉等，外形精美，有祝福之意。
　　首饰锁则是装饰用的金属锁，多为金银材料所制，用链条串好挂于颈项，有如意、鸡心、元宝、花和动物等造型。锁表面刻有精致花钫图案，以及福、禄、寿、喜、长命百岁、如意吉祥等字样。除这三种外，簧片构造锁还有关押犯人的刑具锁，又称人身锁，用以锁铁链、木枷的铁质锁具。
　　文字组合锁类则似今日密码锁。呈横式圆柱形状，轴心排列数指同样大小的转轮，转轮表面蚀刻着同样数目的文字，连接柱体两端的是两根直立圆柱，柱上连一根锁梁。当所有转轮文字转到一定位置，且文字形成特定字串，锁就可以开启，不需使用钥匙。
　　文字组合锁转轮多为三至七个，几个转轮即称为几环锁。但与当今密码锁不同的是其密码不是用数字组成，而是用成语或七言绝句组成：如“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只要在锁的某一特定位置，对上诗中七个字，便能将锁具打开。而机关更为精巧的组合文字锁，有类似华容道的机关装置，需要把杂乱的图像拼接完整，锁具方能打开。
　　冯坤宁听了啧啧称奇，随手比划，“那比如说有种锁做成风景的，上面又有塔又有庙的，那应该是什么锁？”
　　“花旗锁嘛。乱七八糟形状的，只要不是用来做首饰的，都是花旗锁。怎么你忽然对这个感兴趣了，有锁头打不开了么？”
　　“啊，没，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你貌似不是很随便的人啊。”
　　“是吗？这么了解我？”冯坤宁语气中有些快慰。
　　“是啊。你随便起来就不是人。”
　　“……你嘴里真是吐不出象牙来。”
　　“嘿嘿。你该不会是想绺门撬锁吧？”
　　“怎么，怕我撬你行？”
　　童小瞳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吓到，却仍然强作镇定，“……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又不是小偷。其实，我只是一个锁匠。”
　　冯坤宁冷笑，“装，你就装，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我真不是。”
　　“你可以是。你不会不知道我曾经做过哪一行吧？你在镇江摸走我的钱，我是没发觉。不过刚才我提出这事的时候，你根本就没否认。再加上你眼力这么好，对锁头这么熟悉，每次见到你都在闲逛，出手永远那么大方。你要不是这一行的，我把眼珠子挖出来给你。”
　　“……”童小瞳只是讪讪地笑。
　　“再说了，你怕什么？我现在又不是警察。”冯坤宁搂上他的肩头，“走，陪哥哥我喝两盅去。你从我这摸去的钱就当请客费用了。”
　　你真抠。童小瞳心想，面上却陪着笑，“行。我请客。冯哥你眼力真厉害，比我强多了，这么轻松就把我看透了。我自己都没看出来自己有这么多破绽。”
　　“你不用拍我马屁，咱们心里都清楚，那是因为你自己没掩饰。算你聪明。”
　　童小瞳明白，以冯坤宁的经验，从两人初识的时候起，他已经认出了自己的职业，更何况那时候自己是把他当成小绺子来对待的。
　　之后再次相逢，因为了解了他的身份，清楚自己的破绽所在，童小瞳也没刻意掩饰。冯坤宁疑心即起，就肯定能识破伪装，所以掩饰反而拉开了两人距离。
　　冯坤宁的“算你聪明”就是指这一点，那是把他当做朋友来看待了。

　　冯坤宁出去以后，季颂平的心思就再没有放在锁头之上。自从知道了仇菁菁的意图，他一直在找机会去通知胡青衣，希望由她转达，看看组织的态度。
　　许久以来，为了寻求一条救国救民的道路，他进行过各种探索，最终选择了由马克思主义武装起来的共产党。这种与自己理想相结合的信仰，忠贞不渝，是任何事情都改变不了的。因此，虽然组织将他开除，他却认为这只是暂时的。
　　能够重回组织的怀抱，这诱惑在心里横亘着，如同揣了一只不老实的兔子，他心中忐忑，头脑却更加清醒了。季颂平眼睛瞄着上一层，心中犹豫，连续想了多种出去的借口，都觉得不够稳妥。
　　季颂平来回踱着步子，几起几坐。他站起来，悄悄走到楼梯口，竖着耳朵听着楼上的动静，却听不太真切，于是又颓然地回去坐下。
　　他刚刚坐好，仇菁菁已经一步三摇地走下来。她的穿着与刚才没有不同，只是大约修饰了妆容，所以看上去精致得如画里梦里的仙子一般。
　　她的眉毛细细画过，眉尖略挑，眉下一对眸子黑亮清澈，波转如星。她的巧鼻如兰，红唇似樱，面色如月，双颊施了薄薄胭脂，皮肤细腻洁白得象瓷娃娃一样。
　　季颂平定定盯着仇菁菁，深湖般的眸子忽然煌煌如炙，明亮似曦。他的唇边带起一抹欣赏的笑意，温润倜傥，“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沧湖烟雨劲菁丝果然人人可竞一时瑜亮，名不虚传。”
　　“你这是在夸她们几个人呢，还是在夸我？”仇菁菁挑挑眉毛，不无骄傲地说。
　　“我若说是夸她们几个人呢，未免让人觉得有不识沉鱼落雁之憾。我若说是夸你呢，恐怕又要让人觉得有污闭月羞花之嫌。不知道菁菁可不可以告诉我，这种情景哪一种说法更合适啊？”
　　“哼，巧舌如簧。”仇菁菁忍不住笑起来，“果然是读过书的人，花花肠子多，这道理都让你一个人占全了。”
　　“鱼和熊掌实在是不好兼得啊。”
　　仇菁菁坐到季颂平对面，柔声问：“那胡小姐和冷小姐，你更喜欢哪一个呢？”
　　季颂平迎上她好奇的目光，拧眉苦笑，说：“她们是不同的。”
　　“咦，怎么不同？”她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表情。
　　季颂平略略沉吟，苍白的指节缓缓敲着几面，“这个……现在不方便对你讲，她们确实是不同的。你只要相信我没有骗你就好了。”
　　“你不对我讲，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骗我？”
　　“……也许，有一天会告诉你的。”
　　“这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