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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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星月暗淡。
低垂的夜幕如同大张的暗色巨网，将论剑阁兽牙般交错林立的群峰笼络其中，除却喁喁虫鸣，再无一丝声息。
由此某座山峰上猝然亮起的一星灯光便显得尤为惹眼。
点亮火烛的是一名年轻的论剑阁弟子，此人面色凝重，手臂上松松搭着件黑色大氅，正颇为苦恼的在洞外来回踱步，如同热锅上晕头转向的蚂蚁，焦虑而不知所措。
三师兄根骨尽毁，如今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在玄冰池里泡上一夜，恐怕很难见到明天的太阳，自己只是稍微让他上岸，顺带披件衣服，应该......不算违反阁规吧？
但宋长老又曾叮嘱过，务必对他严加看管，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岂不是要平白背锅。
可是.......三师兄真的好惨，更何况他功力全失，想必不可能再打过自己，万一对方想耍什么花样，自己完全可以武力镇压。
.........
好烦，不如把这一切交给命运吧。
做出这一决定后，年轻弟子顿时眉开眼笑，周身颓废气息一扫而空，他摸索着从里衣口袋里掏出一枚骰子，念念有词道。
“摇出双数就去看看三师兄，单数就当无事发生，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三师兄你自求多福吧。”
骰子滚落在地上，骨碌碌转了半天，最终定格在三点上。
年轻弟子倒吸一口气，沉默片刻后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补充道。
“三局两胜比较严谨，容我再扔一次……要不还是五局三胜吧……”
他扔骰子扔的忘我，全然没发现一道高大的身影悄然逼近，直到听到靴子踩断树枝的脆响，他才猛然回过神来。
来者距离他不过咫尺，恰逢遮月的乌云被风吹散，借着如同蒙着层雾气般的惨淡月光，年轻弟子看清了他的样貌。
那人一身玄色锦袍，以银色暗纹绣制的苍鹰在月色下泛着如水般潋滟的光芒，头发以玉冠高高束起，辅以金红交错的头绳，被绑成利落的马尾，一条材质奇异的长鞭缠缚于对方腰间，将对方纤细却有力的腰线勾勒得一清二楚。
即使被人发现也不惊慌，那人挑了挑眉，一双风流多情的桃花眼里溢出一点促狭的笑意。
“少侠，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一个人在这扔骰子未免过于无聊，不如带我一起?”
和骰子一起被惊掉的，是年轻弟子的下巴。
或许是由于他的表情过于空白而震惊，对方将一张俊脸又往他面前凑近了一寸。
“很好，看来你认识本座，那便无需自我介绍了。”
过近的距离终于唤回年轻弟子近乎凝固的思绪，他条件反射般向后跳了一大步，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能不认识吗，这张脸常年占据《男人不坏女人不爱》，《三界十大帅哥榜》，《当今现存十大最强战力榜》，《十大翻脸无情渣男榜》等诸多江湖闲书首页，论剑阁女弟子几乎人手一本，争相传阅。
他并不是很想关注这些乱七八糟的野史，奈何他师姐是这张脸的狂热粉丝，隔三差五便按头强迫他写一篇不少于八百字的花式吹捧文章匿名投递至论剑阁八卦月报处，搞得他不胜其烦，却因无力反抗，只能选择隐忍。
如今正主站在他面前，年轻弟子嘴唇微颤，心惊胆战之余，发出的声音还带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愤恨。
“你是......缥缈宗宗主，魔尊季青让。”
魔尊季青让，曾在大乘期以一己之力击退联手围攻于他的两名正道渡劫初期大能，自此声名鹊起。
如今已是半步登仙的渡劫巅峰境界，距离飞升证道只差一道天雷的距离，望眼三界之中，无人能出其右。
行踪神秘，喜怒无常，阴晴不定。
很牛，却绝对不该在半夜三更出现于论剑阁内。
年轻弟子将藏于袖中的传信灵符捏在手里，语气严肃而警惕。
“不知尊上深更半夜前来思过崖，究竟有何贵干？”
这个问题成功让季青让脸上再次浮现出盈盈笑意。
“真奇怪，这里活人又不多，你猜本座是为了什么而来？”
年轻弟子闻言陷入沉思。
在季青让来之前此地共有活人两个，其一是自己，不过考虑到对方并没有专程来陪自己玩骰子的可能性，这个选项便被他直接无视。
剩下一个便是......
年轻弟子的手心沁出一层冷汗。
“你与三师兄有过节，想趁此机会杀了他？”
三师兄多么光风霁月的人，绝对不会与这魔头为伍，那就只有结仇的可能性了。
季青让闻言耸了耸肩。
“据本座所知，你三师兄明天便要被处死，我如果想杀他，何必跑这一趟？”
“所以你是来救三师兄的？”年轻弟子有些急切的问。
季青让点头，神色真诚。
“如果你相信的话，是的。”
不信又能如何，强横如季青让，挥挥手就能让自己这种刚步入练气期的小角色灰飞烟灭，有什么骗人的必要呢。
年轻弟子再次陷入纠结，捏着灵符的手指紧了又松，不过这次他并没有迟疑太久，很快便下定决心般呼出一口气。
“打开石门和三师兄脚镣的钥匙都在我这里。”他将腰间挂着的绒布包丢给了季青让。“你快些救他离开，我权当没有看见。”
这个决定似乎很是出乎季青让的预料，他年轻而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讶然。
“本座可是听说你家三师兄不久前曾无故屠戮数十名论剑阁外门弟子，你就这样轻易放他离开？”
“三师兄不是那样的人。”年轻弟子的回答轻而坚定，他摇了摇头，不欲多说。“你动作快些，再拖下去小心节外生枝。”
待季青让与他擦肩而过时，年轻弟子恍然间听到魔尊似乎对他低声说了句多谢，受宠若惊之余，不禁对自己在初次见到对方时展现出了敌意而感到有些羞愧，事都是师姐强迫他做的，与季青让本身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现在看来对方不仅武功卓绝，还十分谦逊有礼。
年轻弟子正准备以一个灿烂的笑容作为回应，唇角刚扬起到一半便被对方毫不留情的一手刀劈晕。
不好意思了兄弟，你醒着实在不方便我施展拳脚，所以还是在这稍微晕会吧。
季青让愧疚地进行了三秒钟的反思，随即用钥匙打开石门，迈着无比坦然的步伐走入洞中。
洞内幽暗而闭塞，越往里走寒冷的感觉便越明晰，如同陡然从盛夏转场到严冬般，快到终点时，就连四周石壁都被层层叠叠的冰霜所覆盖。
季青让却恍若未觉，走过一处拐角，眼前豁然开朗，两条龙首状的石柱从高高隆起的穹顶蜿蜒而下，口中各衔着一条儿臂粗的铁链，铁链末端尖锐的尾钩狠狠刺/穿了受刑之人的肩胛骨，将他钉在原地，动弹不得，汩汩流出的鲜血将那人的白袍和周身的玄冰池水浸红，如盛开在水中的大片艳色牡丹，妖异而夺目。
季青让来到他身旁。
男子的意识似乎处于清醒与混沌之间，他半阖着眼，覆雪的漆睫微垂，在眼睑处投下大团浓密阴影，被水浸湿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乌黑与白腻交缠，仿佛落入墨砚的春雪，轻轻一碰便会消融。
听到声响，他缓缓抬眼，长睫下的颜色浅淡的凤眸有些失焦，或许是由于伤势太重，亦或是洞内光线暗淡，他对季青让的突然出现没有任何反应。
良久，似乎终于积蓄了一丝力气，他抿了抿同样苍白的唇，微微眯起眼睛，在看清季青让的脸时，他的身形猛然一晃，这一动作似乎牵动了伤口，他原本微蹙的眉头骤然拧紧，雪白的牙齿狠狠咬住下唇，及至一丝血线自唇角溢出，如断线玉珠般落入水中，这阵疼痛仿佛才终于有所消减。
“原来你这么早就已经认识我了啊。”季青让喃喃自语。
那人闻言，似乎有些费解，浓密的眼睫下意识颤了颤，像蝴蝶抖动的羽翼。
“你是来杀我的吗。”他费力开口，声音如同在砂纸上滚过一圈般低沉而嘶哑。
这个开场白让季青让哑然失笑。
“真巧，你门外那位正晕着的师弟见到本座时也问过这个问题，不过很可惜，本座并没有随意杀人这个爱好——”
他顿了顿，接着弯下腰，伸手捏住那人苍白而尖削的下巴，以一种温柔而不容拒绝的力度，强迫他抬起头。
视线相撞，呼吸交缠。
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的很近，近到季青让可以从对方颜色浅淡的琥珀色的瞳孔里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哪怕是十分欠揍的玩味表情，由这张脸做出来依然帅的惨绝人寰。
“陆孤棠，明日你便会不明不白的死在这个鬼地方，难道不觉得不甘心吗？”
陆孤棠没有答话，陡然加重的呼吸却昭示出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心绪。
不甘心，当然不甘心，他陆孤棠一生，问心无愧，光明磊落，最后却被废除根骨，要落得被乱棍打死的下场，他如何会能甘心？
“本座可以带你离开，然后帮你夺回你所失去的一切。”
莫名出现的男人声音低沉而温柔，有着令人入魔的吸引力。
“只是不知，你还有什么筹码可以同本座交换。”
大量失血令他的思维不甚清晰，眼前幻影重叠，陡然便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季青让时的情景。
说见到并不准确，那时变故还没发生，他经常去后山藏经阁借阅剑谱，一来二去便和看守藏经阁的前辈熟识了。
前辈是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平时很爱看些闲书，某次他甫一进藏经阁，正巧看见对方对着一幅画像吹胡子瞪眼。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论剑阁清圣之地，竟然会让此等阴险魔头的画像广为流传。”前辈十分痛心疾首。“实在是有辱门楣，待我写一封匿名举报信，让掌门好好整治整治这股不正之风！”
陆孤棠展开画卷，最上方写着季青让小像几字，画中的男子眉飞入鬓，面如冠玉，目似远山，唇角勾起散漫的弧度，像尘世中打马观花的纨绔公子，却并不像传闻中无恶不作的魔尊。
于是他问。“此人可曾滥杀无辜？”
前辈噎了一下。
“不曾吧。”
“可曾打家劫舍？”
“貌似也不曾？”
“可曾毁人门派，夺人秘籍？”
“......”
“那他究竟为何为魔？”
陆孤棠不解。
或许是由于这个问题太过颠覆认知，前辈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陆孤棠不欲为难他，找到想看的剑谱后便准备离开。
临走时，前辈像是终于组织好了语言，信誓旦旦道。
“此魔头最擅以利诱之，毁人道心，如若日后不幸遇到，切记保持灵台清明，万万不可受其蛊惑，以致落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声声句句，言犹在耳。
这便是来自于邪魔的......蛊惑吗。
陆孤棠已经很累了，他神色怠倦，恹恹道。
“为什么要帮我。”
季青让没有立刻答话，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陆孤棠的唇角，接着缓慢游移，最终停在了对方微微鼓起的唇珠上。
先前唇畔溢出的血迹随着这个动作被抹开，仿佛揉碎的海棠花汁，将陆孤棠苍白的唇也染成艳色。
气氛有些怪异，陆孤棠莫名不知该如何自处，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需要理由吗。”男人微微皱起眉头，有些苦恼的样子，眸子里却始终盈着浅淡的笑意。
“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如花似玉，哪怕身无长物，本座也只能心甘情愿为之赴汤蹈火，做次赔本买卖了。”
语气虚虚实实，教人看不出端倪，也猜不透他的心思。
不过有一句话对方说的倒是不错，眼下自己一败涂地，没有任何可以押注给对方的筹码。
不，还有一样，那便是......他自己。
陆孤棠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手搭在了男人伸向他的手掌上，意识陷入混沌的瞬间，他隐约感觉到对方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
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
将湿漉漉的陆孤棠从冰湖里捞起，季青让看了眼对方肩胛处的锁链，用空着的那只手轻轻一捏，看上去坚不可摧的铁链便如枯枝般寸寸断裂，用钥匙解开脚镣后，季青让将对方打横抱起，不再耽搁，迅速离开了现场。
或许是冷的厉害，一路上陆孤棠贴他贴的很紧，像瑟瑟发抖的小狗，感受到了热源后便一个劲的往主人怀里蹭。
及至走出山洞，带着暑气的热风迎面吹来，怀中人发抖的幅度才终于小了一些。
季青让原本准备直接打道回府，路过仍旧晕在一旁的年轻弟子时，脚步蓦然便停下了。
这里没有打斗痕迹，信号也没被发出，如果自己就这样不声不响离开的话，这个小弟子恐怕要背大锅。
毕竟堂堂魔尊半夜偷偷摸摸潜入论剑阁，居然单纯是为了救人这种事，离谱到完全没有一丝可信度。
如果他不是当事人，恐怕也会觉得杜撰痕迹过重。
季青让叹了口气，将陆孤棠小心翼翼放下，随手捡起掉在地上的大氅，拍去灰尘后搭在了对方身上。
接着他来到那名年轻弟子身边，从他手中拽出被紧紧捏着的传信灵符，灵符被汗水浸湿，黏腻而皱吧，季青让有些嫌弃的将它撕碎。
“就当还借你衣服的人情了。”
灿如朝阳的焰火腾空而起，照彻了一方黑夜，待论剑阁代理掌门宋乾率领一众弟子赶到思过崖时，只能看见入侵者离开时如电般迅疾的背影。
宋乾气急败坏，正欲派人再追，思过崖洞口的石门却轰然倒塌。
那石门是由万年青岩制成，坚固异常，断不可能毫无缘由碎裂。
莫不是刚才那人......
宋乾脸色凝重的上前查看。
只一鞭，穿金碎石，锐不可当。
普天之下，能将鞭法使得如此出神入化，且全然不怕被猜出身份者，除了一人，宋乾不作他想。
“究竟是哪个贼人吃了雄心豹子胆，居然敢夜闯我论剑阁。”作为仙门第一宗，安逸的生活过的太久，面对突发状况时年轻弟子难免跃跃欲试。“宋长老，只待您一声令下，我们保证将他捉来，任您惩处！”
“捉什么捉，回去。”宋乾的脸黑成锅底。
虽然他已经确认了来者身份，可事情并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更加难办。
怎么偏偏是那个煞星，打又打不过 ，以理服人对方又完全不讲道理 。
棘手，真的是相当棘手。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