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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多云 ...

  •   白洲大学的一景是,由北而至从校园内缓缓流过的白河。沿着白河溯流而上
      的话,出了校门是一片风格清简的住宅区,统一的楼梯房,各层的阳台都朝向白河。
      白枳拿着裴屿给的地址,一边找叶枫桥的住所一边练习待会儿的对话。
      “你好,我是裴屿的妹妹,替他来拿回他之前落在你这儿的东西。”
      听上去似乎是挺通顺,但细细想想的话,说妹妹是不是太暧昧了,从前的非主流中学生不是很流行认哥哥妹妹的么?有首歌怎么唱来着?她只是我的妹妹。要是对方以为她是裴屿现任女友上门挑衅的话怎么办?这些不必要的误会还是极力避免吧。
      白枳点了点头,自以为分析得很在理,决定把“妹妹”改成“朋友”。
      叶枫桥的住所在最临河的那一栋,第四层,最左边那一户。白枳在门前深呼吸一回,抬手敲门。
      三下过后,有人来应门,隔着门可以听见那道逐渐走近的脚步声,一下一下的,像是在拍打琴键。
      “谁?”门后的声音问。冷静的,像冬天枯掉的草叶上的白霜,不带一丝感情,只此一个音节,出口后就凝固。所以也可以说,是个说话硬邦邦的人。
      “我。”
      一出口马上意识到这跟没回答没什么两样。白枳有些懊恼于自己笨拙。于是改口说,“白枳。”
      但是自报家门对方也不知道白枳是谁啊......
      “我是......”
      在慌里慌张接二连三的改口应答中,终究还没来得及说出那句在路上练习无数回精简删改数遍的“裴屿的朋友,替他来拿回落在你这儿的东西”时,门就开了。
      站在屋内的人,冷漠地抬着眼,一只手扶在门上,一只手松松搂着披在肩上的一条宽大的白色围巾,微微歪着头,朝白枳看过来。
      及踝的红裙子,像着了火,像开在枝头灿烈的凤凰花,赤着脚,裹在肩头的白色围巾,长得几乎到大腿处的头发因为对方的高个子不但不显得累赘反而倒有些杀气凛凛。
      来了,十七岁,叶枫桥。
      “白枳是谁?”她问。
      “啊......我是裴屿的朋友,受到他的拜托,替他来拿回落在你这儿的东西的。打扰了。”白枳有些脸僵地笑了笑。
      “裴屿......”叶枫桥眼神迷惑,“是谁?”
      “你们......不是曾经的恋人吗?他说,你是他前女友来着.....”
      “啊,这样吗?那你进来吧。”叶枫桥把门敞开,走在前面回到沙发里,蜷起腿缩着,不知从那里拿了一只绿色的玩偶猪在身前抱着。
      那真的是一只......好丑的玩偶猪。
      白枳擦了擦额上的汗,站在门口问,“那个,不用换鞋吗?”
      “家里没有拖鞋。”叶枫桥说话的时候目光固定在某个角落,看也不看这边。
      白枳脱了鞋,一边轻声说打扰了一边走进来。叶枫桥家很大,家具与家具之间摆得很开,于是就显得很空,而且一眼望过去,似乎是卧室、客厅、厨房都处于同一片空间,根本就没有隔断。整个南北走向的大房间东边是门,西边是一排的玻璃窗,一扇挨着一扇,白色的窗框呈现出一种整齐的对称美,窗外是白河,河水在阳光下波光粼粼。
      “我不记得他东西都放哪儿了,你自己找吧,抽屉和立柜都没有锁,可以打开来看。”叶枫桥说。
      “好,谢谢。”
      于是白枳开始按照裴屿给的清单归纳物品,叶枫桥缩在沙发里发呆,两个头一次见面的人相处同一片空间气氛诡异。从卧室到客厅到厨房,不得不说裴屿落下的东西真的是五花八门,好在都是些小玩意儿,白枳背来的书包可以装下。在各处收拾东西的时候,白枳发现叶枫桥家似乎到处扔着白色的小药瓶,玻璃桌的一角,沙发缝里,被窗帘遮住的角落,都立着或倒着些包装上写满英文字母的白色药瓶。厨房里虽然炊具齐全,但一看就是从来都没开过火。客厅的沙发背似乎被充作了衣柜,搭着各种颜色的长裙和围巾,一眼看去像是打翻了调色板,卧室的枕头被子皆为白色,一眼望去和酒店无异。
      白枳跪在地上,拿着从窗帘下摸出的那个白色药瓶,打量着这一切,忽然她对上坐在沙发里抱着那只绿色的玩偶猪的叶枫桥的目光,对方似乎在疑惑她在做些什么。
      “还是说......”白枳摊开手掌,那只白色的小药瓶孤零地躺在手心,“你更喜欢它被放回去?”
      叶枫桥望着那个药瓶,似乎眼神放空,默了一会儿,才转过头去说,“随便。”
      白枳从地上起来,把那个小药瓶放在桌子上,同时把桌子上原本倒着的药瓶立起来放在其旁边。
      “强迫症吗?”叶枫桥在她身后问。
      “也不是.....顺手就做了。”白枳背起书包,书包鼓鼓的,背在身上显得有些傻,她对叶枫桥说,“那我就走了,今天打扰了。”她退出来,在门口穿上鞋,往外带上了门。在门逐渐合上的过程里,她看见门后的叶枫桥仍是保持先前的旧姿势缩在沙发里,眼神显得很远,似乎越来越远,然后叶枫桥就从她的视线里退了出去,在门轻轻地合上的那一刻,彻底地消失不见了。
      站在门外的白枳失神。
      莫名地,那个样子,叫人不忍心就这么离开。

      为了感谢白枳,裴屿请她去上次的日料店用晚餐,傅吟安仍旧一起。
      与上次同样的情形,裴屿没喝几杯就醉了,靠在傅吟安身上瞎哼哼,白枳听了半天,听出裴屿似乎在哼某首上个世纪的老情歌。这时,心中的疑问涌了上来,于是,没有经过思考,就那么问了出来。
      “叶枫桥怎么会和裴屿哥在一起啊?两个人除了都长得好看,没一点沾边。”
      “叶枫桥是只要有人告白就会答应的。”傅吟安说。
      “啊?”
      “所以,也可以说,直到现在也没真心喜欢过什么人吧。”
      这一次,白枳已经可以不要人送一个人回去了。傅吟安乐得轻松,扶着裴屿回家。白枳一个人走在路上,脑海里却一直浮现出傅吟安的那句话。
      所以,也可以说,直到现在也没真心喜欢过什么人吧。
      下一秒,立即在眼前跃出的画面,竟然是穿着红色长裙裹着白色围巾的叶枫桥缩在沙发里。
      眼神看上去,很难过了。
      于是,她在自己这里的印象,从一开始的忐忑不安充满紧张与担忧的“是个很难应付的人”变成了带着微微不忍的“是个很难过的人”。
      而且,稍稍留意的话,就可以发现,自己身边,是从来不缺关于叶枫桥的声音的。
      熄灯以后的女生宿舍开始夜谈,话题不知怎么就说到了今天举行的毕业生论文发表上。
      于是,一个声音说,“哎,今天叶枫桥也来了。”
      “叶枫桥?”一个声音问。
      “那个传说啊。”
      “哦哦哦,就是自杀的那个女生?听说还是个天才,十三岁就入学了。”又是另一个声音加入。
      “就是她,我听我同社团的学姐说,她抑郁症一直没好,她同学也不怎么敢和她来往。”
      “什么抑郁症啊,依我看就是作的。她家里又有钱,人又聪明,长得也好,真不知道她这种人有什么想不开的,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白枳怎么不说话?睡着了吗?”
      “应该是睡了吧,一直静悄悄吧。咱们也别说话了,别吵着她了。”
      “睡吧睡吧,明天还有课呢。”
      于是室友们都安静下来,黑暗中白枳睁开眼睛,心里的一隅,却似乎自作多情似的,替叶枫桥难过起来。
      理解,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东西。
      也许如果室友有见过她缩在沙发里抱着那只丑丑的绿猪不说话的样子,就不会说出“就是作的”这样武断又无情的话了吧。
      第二天在去听一场讲座的路上,白枳在学校的光荣墙上看到了叶枫桥的照片。照片上叶枫桥扎着高高的马尾,头发还没有如今这样长,看上去也要小很多,一张稚气的美人脸。她微笑着,眼神清亮。
      原来曾经是,这个样子的吗?
      但是身后很快就响起了对话声。
      “那个就是叶枫桥啊,好漂亮啊。”
      “可惜最后抑郁了,搞了很多事情,学校拿她很难办。其实学校也很怕她给白大抹黑呢,毕竟抑郁症这种事,说出去又该被有心人拿教育制度做文章了。”
      两个女生议论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留下白枳一个人在原地,望着墙上的照片发呆。
      自残,自杀,割腕的血滴到下铺室友的脸上。哪一件,都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人们是只对顽强生活的人心生佩服的么?那种放弃自我生命的人,在之后就会得到所有人的放弃么?
      可是,如果把这个女孩子的所有骇人的行为都理解为一种生病的症状,那么对于其人格本身,是否显得漠不关心了一点?
      有没有可能,她只是很难过而已呢?
      而人在有些时候,难过似乎就跟倒霉一样,选择你,是不需要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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