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幽》不言羽

5、第四章 慕容

　　悬坛宗衣曾几次听到过友人口中念出“慕其颜兮恋其容”的语句，但他直到很久以后，那般苦涩无奈的话语也从他自己的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才知道要以何种凄凉的心境方能在经历了种种之后平静如斯。
　　再如何地凄凉无奈，也是在许久之后，悬坛宗衣离那一天的到来还有待时日。
　　白色的长裙，艳红色的绸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沧遥家里的舞姬。
　　在沧遥家里暂时休息的慕容家小姐确实是在练舞。在练舞的同时也在教导沧遥家里的舞姬们跳舞，这些个嘻嘻哈哈看起来不怎么认真的女孩们在看到有客人来的时候就用眼睛小心地打量着来人，掩着嘴笑嘻嘻地走开了。在舞场中间，那飘飞的衣摆让宗衣恍惚地以为他见到了那个曾经熟悉的人。形同飞天的舞蹈停了下来，那飘逸的女子安静得如同回到了尘世的天仙。
　　精细的面庞和宗衣见过并印象深刻的那人有着五分的相似，只是眼前的人年纪更小，也更为稚嫩。那辗转在面容上的一颦一笑是陌生也是相似，悬坛宗衣的心被轻轻地撞击了一下，那陈年的情愫翻涌起来，让他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一下。还曾记得，那个时候的相遇，还曾记得，那人的笑容和灵动的眼神，还曾记得过去的岁月是那么地短暂和快乐，还记得，那深深的殷红在眼中化作消亡一切的劫火。
　　悬坛宗衣的眼神不由自主地移开了一点，那绯色的身影仿佛就跟在眼前女子的身后，让他不忍目睹。是回避还是难以承受呢，他只知道那段岁月在他生命中留下的痕迹永远不会消失了。
　　人类的感情是如此地奇妙，以至于非人类们在体会这样的感觉的时候总会觉得奇怪，这是人类的感情影响到了他们，还是他们本来就有这样的似乎是被他们误解为只有人类才有的感情。没有谁搞的清楚过，在人类尚未诞生之前，他们究竟是不是也曾经拥有过这样的感觉。伤心或忧伤，快乐或绝望，在人类短短的一生中竟然体会着如此多的大喜大悲，这让感情平淡的其他种族都感到了奇妙，似乎那就是上苍对人类的眷顾了。
　　蜿蜒及腰的长发此时被整齐地盘在头上，轻纱制作而成的长长裙摆在身后被风吹拂，让走到近前的人觉得她如同在云中漫步。优美舒展的动作有点像是她姐夫的翻版。她一定是和她姐夫相处了不少的时间，在像她姐姐的同时又多少带了点那个人的风采。
　　看着她向他走来，悬坛宗衣在唇角绽开毫不吝啬的笑容。
　　“你一定是悬坛宗衣了。我常听姐夫说起你。”端丽的唇微微一顿，让他有些许思索的时间，然后再度开启，“我叫慕容千华，是慕容府的老三。”女孩的笑容很是灿烂，让人容易联想起夏日里轻轻摇曳的莲荷。
　　想起来，慕容家三个孩子的名字都和他们出生的时间有关系，慕容千华出生的时候，正值六月，院落中供养的佛国莲花盛开，花瓣洁白纯净，细看之下竟有千重，引来众人的震惊，这被称为“菩萨华”的千瓣之莲向来只存在于传说中，没想到在慕容府添女的时候也能见到，来贺的宾客都说此女有神灵护佑，慕容家主高兴之余就为自己的么女取名“千华”。
　　宗衣记得自己从朋友那里听到关于慕容家三小姐名字来历的时候，这位三小姐尚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看来，朋友是太容易把她当成小孩子来形容了。以至于他之前对慕容家的小小姐的印象都是个小毛丫头。今天看来，她怎么可能还算是小丫头。
　　他忘记了，时间距离自己离开的那个时候已经过去了很久，小孩子在岁月中的成长往往是很迅速的，而在大人的眼中，小孩子则是长不大的，即使外表再怎么成长，也是长辈们眼里的小辈。
　　悬坛宗衣露出了微笑，“一直都听到说‘千华’那小丫头怎么怎么样的，见了面才知道原来已经长成大人了。”
　　听出他话里说的是谁，慕容千华的笑容变得有那么点勉强，“姐夫就爱把我当小孩子看，他也不想想，他认识我都有十多年了。”
　　话一出口，她和悬坛宗衣同时沉默了，旁边的人不知道他们沉默的原因，不过大家都是会思考的人，除了忘叶疑惑地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其他人都没有表现出来。
　　十多年了，宗衣感慨的情绪从口中化作叹息，慕容家也经历的几次翻天覆地的变化，今天，他们两个好久以来只从别人的口中认识的人能聚到一起，也算得上是一种缘分了。
　　慕容千华深黑色的瞳闪过回忆的光芒，显然和宗衣想到一起去了。
　　“不提那个了。”宗衣一脸轻松地把浓重的气氛吹散，“你怎么到这儿来了？”他的记性没错的话她那个爱妹如命的大哥似乎不太可能让她一个人独自出来吧。难不成慕容家的现任家主转性了？
　　“我听说‘司幽岛’有长生药，想去看看。”
　　“因为你姐夫？”
　　慕容千华默然不语的样子证明了宗衣的推测。他又叹了一声，忍不住发问，“你姐夫让你来的？”
　　“当然不是。”千华抬头急忙否认，看到了悬坛宗衣眼中的明了，随即闭上了嘴。
　　“你姐夫和你大哥都不知道你来这儿了？”问出这个问题，宗衣很快就从慕容千华的点头中了解到了这个女孩子独自离家外出的事实。
　　他的头开始发胀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你姐夫为难的。”他尽量把话说得委婉，“要知道，你大哥为了你二姐的事有多恨你姐夫，你要是再因为你姐夫出了什么岔子，你让他怎么向你大哥交待啊？”
　　慕容家家主的那个个性……悬坛宗衣克不想去领教。
　　“我知道。”低头的慕容千华闷闷地回答，再抬头就是满脸的坚决了，“可是姐夫做了那么多，我也要帮帮他才对。”她已经不是个孩子了，是个可以独立做事的大人了，她想要成为像她姐姐一样可以担当的人，在曾经幼小的千华的世界里，对自己很温柔几乎替代了母亲位置的姐姐是那么地遥远而追赶不上，小孩子的憧憬是会变成最大的动力的。
　　——你恐怕是无法帮上忙的——这句话宗衣没有说出来，因为少女的那种决绝，让宗衣心里一颤，这个同她二姐只有五分相似的少女不可动摇的决心竟是慕容家的一脉相承。那个容颜艳丽的女子，也是那么决绝地决定了自己的生死的，他们这些“外人”连一点插手的余地都没有。
　　幸好她还是找到了自己，幸好她还没有来得及单独去找司幽。万一她在路上出了什么事，万一让她大哥和姐夫知道她在这儿出事而自己没有发现——悬坛宗衣觉得有一大桶冰水从头浇了下来，被那两个人同时兴师问罪的话他还不如去自杀来得痛快。
　　“你可不能去告密哦～”
　　他回过神，发现刚刚还满脸决心的少女现在冲他笑得非常神秘。千华漂亮的和她姐姐最相思的眼睛亮晶晶的，发出不容拒绝的光芒。
　　“可是——”
　　少女的笑容更加深，眼睛弯弯地眯起一点，颇有点狐狸的样子，“要是你敢告密的话，我就把你的秘密公开！”
　　此言一出，悬坛宗衣的头皮炸得比看见海怪复活还要厉害，眼瞧着那边的紫衣女子笑得比真狐狸还奸诈地靠近慕容千华，他一把拉了少女到旁边窃窃私语。
　　“你都知道些什么？”小小声小小声，她应该不知道什么才对啊。
　　“你说呢～～”音调转了好几个弯，飘忽忽地向上走。
　　“谁告诉你的？”她知道什么了什么了？巨大的响声回荡在悬坛宗衣的内心世界里。
　　“青非。”跟随着飘忽忽往上走的音调，慕容千华的眼睛也飘忽忽地往上瞟了瞟。
　　果然不是她姐夫，照他想那个人也不是会大嘴巴的人。
　　“该不是她说要是我不带着你就让你把我的秘密抖落出来吧。”
　　“没错！”响亮干脆的回答声。
　　就知道把自己的计划告诉那只九尾狐狸没什么好事。宗衣看一眼在三步外的距离装着不在乎踱着步的九婴，沮丧地发现自己似乎认识不少此类把要挟他当成人生乐趣的人物。他以前做人一定很失败。
　　他在心里为自己哀叹了一声，很不情愿地答应了慕容千华带她同行。
　　悬坛宗衣和慕容千华的谈话一有结束的征兆，九婴就毫不客气地把他挤开和慕容千华聊得开心。绝对是在打探秘密好来要挟他。
　　宗衣环顾四周，发现大家脸上都有着隐忍的笑意，连刚认识的沧遥和霖都不例外。
　　向天翻了白眼，悬坛宗衣就料到经过了这一幕之后谁都不会认为他能有什么威慑力。
　　难道他就那么无害吗？
　　悬坛宗衣觉得自己很有反省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