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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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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片被削去一般的巨石背后,盖聂撑着剑在休息。
从风谷城的阵法中赶回之后,他被嗜血过多而昏厥过去,并没有及时恢复精力。从天将明到将近日落,经历过四场缠斗之后,他已经面露疲惫之色。
他的对手还在步步逼近,这些人与这个身体都有着或多或少的同门因果,盖聂能伤他们,却不肯下死手。
怀里的鬼婴饿了,长大嘴咿咿呀呀开始扒拉盖聂的衣裳。
偏偏在这个时候……盖聂低头略略思索,手指在渊虹上一抹,再将手指停在婴孩唇边。
那鬼婴饿得狠了,双手抓着那手指往嘴里塞,拼命吮吸起来。
却在此时,一阵剑气横扫而过,盖聂藏身的巨石被横劈裂开,他手指被鬼婴抓住,出剑的时机一旦错过便失了先机,肩膀登时染血。
这道剑气已至化境,造诣之高非寻常修士能使出,至少也是元婴往上的境界。
顺着剑气被荡开一丈距离,盖聂将血腥的味道咽下,他皱起眉看向朝他走来的白袍修士。
这个人很年轻,手持一把玄铁无锋重剑,神态模样与盖聂有六七分相似,看起来比起面色疲惫的盖聂更加俊朗而锐气。
盖聂认得此人,姓沈,名叫戬,是昆仑年轻一辈中的精英,出自昆仑内峰中主峰玉剑峰,剑术领悟力极强,又是单一雷灵根,修炼速度远超其余师兄弟。
他逆着光,整个人如同站在云雾之中,对着盖聂道:“盖师叔,失礼了。”
修仙之人无论备份,只看修为。哪怕入门晚,修为赶超了先入门者,也当得一声师叔的称号。
盖聂观他露出来的修为不过金丹中期,但想起方才那一剑的展露的实力,他开口道:“我应该感谢你手下留情。”
沈戬收了剑,示意并未威胁之意,走近盖聂,看他身上灰扑扑都是伤,叹道:“师叔这又何苦,若还在昆仑,我都该尊您一声盖真人。”
盖聂余光看了一眼周围持剑将他团团包围的修士,面不改色陈述事实:“盖某已被逐出师门,当不得你这一声师叔。”
沈戬将盖聂扶起,低头看了一眼那鬼婴儿,迟疑道:“师叔,你打算饲养这鬼婴儿做什么?”不能怪他由此疑惑,饲鬼大多是为了驱鬼,或者炼制百鬼丸一类的邪术丹药,修炼者也大多为鬼修妖修。
盖聂并不说话,他眉峰微皱,后退一步。
沈戬也不逼近,只祭出一张千里传讯符:“掌门师尊亲言在此,师叔可自行听去。”
那传讯符碰到盖聂衣角自动发出嗡嗡声,是密语传音术,只有符指定的那一人可以听见。盖聂凝眉听罢,那传音符登时自己烧做了灰烬。
沈戬道:“聂师叔总该信了?”
盖聂面色不变,却并不回答对方,只是低头略略安抚烦躁挣扎的鬼婴。
沈戬面色沉了下来:“师叔是执意不尊师命了?”
盖聂停下动作,反问道:“既是让我重返门派,那么……”他提剑一指:“昆仑这又是何意?”
话音未落,林间窸窸窣窣窜出无数条人影。这些人各个都是昆仑服饰,只是服饰上纹样与旁者略有不同,都用金线绣着锋利虎牙,据说这是上古昆仑主神西王母的标志,传说她是一位掌管刑罚的正神。只要看到这种服饰的修士,变知道是昆仑最隐秘的机构出动了——昆仑执法堂。
沈戬面露遗憾:“盖师叔,你虽自甘堕落甘为魔物驱使,但掌门师傅始终不能放任门派名声与魔物搅在一处。今日你是自愿虽在下回去,还是请执法堂的各位出手请你回去?”
盖聂低头看了一眼渊虹,没有说话。
执法堂的修士往前一步,已经不过半射的距离。
盖聂抬起头:“你们在害怕。”
他的剑,已经有了战意。
沈戬无锋重剑嗡鸣,他面露遗憾:“别让他拔剑!”
浑身狼狈的白袍修士目光锐利,渊虹以让人看不清的速度推出剑鞘——杀机铺天盖地而来。
金银丝线编织成就的鞋履踩在松软的嫩草上,发出清晰地沙沙声。在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山野间,从容又刻意。
卫庄抬起头,天空里经历过雷劫之后千里无云,烈日直直照下来,落在他的皮肉上再不会给他带来焦灼刺痛之感。
几千年过去,他没想到自己还有一天能这样像个活人一样站立在日光之下,再次行走世间。
这一次又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鼻尖能闻见泥土陈腐的腥味,将灵气聚于一处,不用刻意开启神识便能穿透层层巨石,看到百丈之内的飞花落叶。
他闭上眼,方圆百里任何盖聂的气息,只有一线残留几近消散的血腥味道。味道混在在各种飞花落木之中,又被更多血腥的味道掩盖,极难辨识。若非他驯化了原始尸祖一部分的力量,强行以魔入道,天下恐怕没人能追踪这样一线缥缈的味道。
面前山石被削去大半,剑痕依旧清晰可辨。
卫庄眯着眼在此处停留,这里应该是盖聂最后被围攻并且还击的地方。但那之后,他的痕迹就消失了。
片刻之后,他忽然开口:“出来。”
山石碎块后,想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脏兮兮的青年人露出半个身体来。他脸上血痕犹在,头发随意系在脑后,浑身衣袍破破烂烂,怀里抱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竟是盖聂从风谷城带回来的小鬼。
这一帧画面,饶是卫庄也一阵恍惚,他好像看到了不久之前他刚刚从石棺中醒来,神志并未归位,凭着本能在山间跌跌撞撞行走。那时,好像遇见一个也是狼狈得不像话的男人,叹着气问他:“为什么要追过来?”
他已经转世,入了修道一途。宿命的对手再次见面时,仍旧是宿命的死敌。
修士正道以昆仑为尊,对于自己这样非人非鬼的邪物本该当即诛杀,但他好像记得,那个人对他说的第二句话,是“如果你听得懂,就跟我走吧”。
不过短短光阴,场景就又有了些许不同。
眼前的人穿着昆仑服饰,他面容年更加轻而清俊,唯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带着防备望向自己。他一身狼狈,竟然与那日盖聂的模样重合了。
卫庄扫过他,收敛了方才释放出来的杀气。
威压与杀气散去,那人身体终于放松了下来,低头去拍怀里的那个鬼婴:“莫怕,没事了。”
他拍打鬼婴的手指不满伤口,手腕上缠着绷带,还有血色溢出,似乎是在这段时间都以自己的血喂养这个鬼婴。
卫庄看着对方良久,转身朝着山下而去。
一路向西,卫庄走得很慢。不断有追随灵气、想要趁乱夺宝的散修或者魔修聚集而来,卫庄很有耐心得一一解决。而他身后,一直有个人影跌跌撞撞跟着,不远也不近。
树木渐渐变得稀少,开始有了人烟,山脚下是零零散散分布的人类小镇。
夜深了,卫庄在一个破败的城镇落脚,已经和活人无异的他像一个寻常的王孙公子一样投店,这里距离魔域太近,驻店的客人都面貌凶恶,身怀杀人利器,像是在寻找落单的独行人。
卫庄的到来就像一只肥羊进了狼窝,但慑于他本人从容而睥睨的姿态,暂时没有人即刻动手。
他上楼后不久,就听见那个紧随自己几日的脚步声也跟着上楼,路过了自己的屋子,推开了隔壁屋子的门。
饭菜很快送上来,卫庄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
到了子时,客栈果然有了动静。隔着无数层楼板,卫庄听见有人聚众讨论的声音:“差不多了,今夜一个肥羊,一个昆仑的修士,怎么分工?”
一个年长一点的声音道:“那个肥羊看起来不似善良之辈,我看他身上有杀戮之气,怕不是善茬。不如……”
“怎么,一个普通人也让你害怕?不然回家种地去!”
那人反驳道:“你没看见那个昆仑修士来时一直跟着他,明显是为了保护他来的。先干掉他岂不更好?”
有人不耐烦道:“分作两对,你和你去兑付那昆仑小修士,剩下的去看看那肥羊,怕死的就滚!”
“小修士?看看不出他是个金丹境界?莫要轻敌啊老三。”
“不过一个灵力枯竭的金丹初期而已,我们这里又不是没有……”
几人吵吵闹闹争论几句,最终定下计策,分作两路拿着刀剑法器上得楼来。
收割“肥羊”的这一波推开卫庄的屋门,里面黑漆漆一片,却是半个人影也无。两人啐道:“定然是察觉到了风声,跳窗跑了。”
另一人奇怪道:“奇怪,门窗都是关着的,从哪里跑的?”
两人对视一眼,正觉得哪里不对,隔壁传来重物滚落的声音,然后有人叫道:“老三老四你们还得手了没有?这昆仑修士反抗厉害得紧,得手了就马上来助我!”
接着是有人吃痛闷哼,然后那修士的声音响起:“你们别伤害他!”
老三老四连忙换到隔壁,看见两人已经暂时制服了年轻修士,只是一人被昆仑剑伤了腿,正在给自己撒回春散;另外一人手里拎着那布包着的鬼孩一条腿,惊呼:“竟然是个染了鬼气的死婴?想不到你一个昆仑修士带着一个小僵尸四处游荡,怎的?也想学那魔修用着小僵尸炼三尸丹?”
那年轻修士看起来已是强弩之末,但仍对着他们叫道:“这是有人托付给我的,你们别伤害他!”
话音一落,周围忽然静了,死一样的静。
人间的画卷像是褪了色,一寸一寸被浓黑的墨染满,粘稠地连空气都流淌不动。
有人害怕起来:“这是什……么?”
一个声音像是流淌的夜色穿透整片漆黑,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哦,是谁托付给你的?”
(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