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长》发现

1、第一回

　　青城山外的桃树开出第一簇花朵的时候，江南下起了春雨。淅淅沥沥的洒在沿街的青石板路上，渐起点点的水花，整个小城被笼罩在烟雨之中，蜿蜒引素。

　　烟雨打着油纸伞，手里拎着个大提盒有些费力的往巷子口最深处的一栋不起眼的宅院走去。
　　这宅子是她两年前花了手里的大半积蓄置办的私宅，除了身边的几个人谁也不知道。听牙行的伙计说这宅子从前是个秀才的宅子，那秀才后来考上了举人，举家搬到了府城，就将这宅子委托在了牙行售卖，刚巧烟雨托人瞧看宅子，那伙计就带着她们过来看了这处。
　　一进的小宅子，里面打理的干干净净，显见从前住在这里的人定是勤快过日子的，正房三间，中间主屋，两边各有一座厢房，院子左边一处用篱笆围起来的小园子，里头种了一些时兴的小菜，靠近院墙那一处还种了一排颜色艳丽的小花。
　　右边的两间房子，一间做了厨房，一间做了仓房。

　　宅子不大，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烟雨第一次瞧见就喜欢上了这里，当下就和伙计讨价还价，最后一百两买下了这里。
　　这个价位在青城已经是可以的了，要知道自从朝廷举国开市以来，青城这一处连接南北的交通要道早已不同往昔，贸易往来频繁导致了城里的人口翻了一倍。这人一多，宅子的价钱也水涨船高，到如今随便一处普普通通的宅院，没个百八十两的干脆就别开口。

　　站在宅子门口，烟雨抬手有节奏的敲了几下，不多时门就从里面被人打开了，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后生，一身利落的褐色衣裳，瞧见是她，先是松了口气，继而露出一嘴的白牙笑着叫道：
　　“姑娘，您可来了！快，快进来。”
　　说着迅速地将门打开，伸手将烟雨手里的提盒接了过去。
　　“人怎么样了？”
　　烟雨一边搓着有些发酸的手臂一边小声问道。
　　“比之前强了一些，烧退了不少，只是人还睡着不清醒。”
　　“我回去的这段时间没有人来过吧？”
　　“姑娘放心，没有，只有我和春棠。”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正屋门口，里头的人听见动静跑出来，是个小丫头，一张圆圆的小脸，头上梳着双丫髻，看上去顶多不过十二三岁，脸上的婴儿肥还在若隐若现，小丫头一身水葱色的襦裙，见了烟雨，蹦跳着跑过来拉住她的手叫道：
　　“姑娘，您来了，奴婢刚还念叨着，外头下了雨，潮湿路滑，干脆让小杜哥回去跑一趟，让您明儿再过来也使得。”
　　烟雨笑了笑抬手习惯性的捏了捏小丫头的胖脸蛋：
　　“好丫头，多谢你这么想着你家姑娘了。”

　　主仆三个闲话了两句，烟雨就吩咐两人去隔壁的屋子先去用晚膳，自己转身进了主屋去瞧里面的人。
　　低垂帘缦后面，躺在床上的人若隐若现，烟雨进了屋稍稍环视了一下，这才往床边走了过去，掀开帘缦往里瞧过去，床上的人闭着眼睛，呼吸均匀，脸上的潮红也比之前少了一些，果然如小杜说的那样，这人的烧的确退了不少。
　　受了那么重的伤还能挺过来，老余大夫说的还真没错，这人一瞧就不是常人。
　　习惯性的摸了摸他的额头，又将头上绑着的绷带检查了一遍，这才转身去旁边取了水盆过来，拧了干净的棉布帕子，拉开被子将他左肩的绷带取下来，重新清洗了伤口，换了药，再拿了新的绷带细细的为他缠好，做完了这一通下来，烟雨的额角也隐隐渗出了汗意。

　　春棠吃完了晚饭过来，见烟雨又自己动手伺候了床上的伤号，忍不住心疼道：
　　“这人也不知道前世积了多大的造化，遭了这么大的难还能碰上咱们姑娘这样的，救了她一命不说，还这样尽心尽力的伺候着，等他醒了可是要好好的与他说道说道。”
　　小丫头一向嘴硬心软，烟雨大度从来不跟她计较，只让她端了脏水出去，给自己再端盆新的进来好重新梳洗一下。

　　外面的天色越来越黑，整个青城被墨色浸染，屋子里亮起了烛灯，小杜端了刚熬好的药进来递给春棠，又对烟雨道：
　　“姑娘出来的时候可是和家里交代好了今晚不回去的事情？”
　　烟雨点点头：
　　“我让人传话给阿爹，就说今晚歇在食肆，明日早起正好去码头接一接岭南送过来的燕窝，到时好好检验一番，若是不好，还能当场退货。”
　　“那明早我陪姑娘一块去吧？”
　　烟雨摇摇头：
　　“你暂且就留在这里，我已经叫了凤祥叔一块，他从前在府城的酒楼做过掌厨，接触燕窝的次数多，最是能看出好坏的。”
　　小杜一听脸上明显有些失望，那燕窝听说是出自岭南一带的白燕所制，最是珍惜不过，别的地方可是不曾有的，他老早就听姑娘说过了，还真是想着能好好的开一开眼，这下没希望了。
　　想到这这小子忍不住幽怨的往床上瞧了过去，要不是突然冒出来这么个人，他也不至于被留在宅子里不能离开了。

　　时辰将晚，烟雨吩咐了小杜留在主屋照看伤号，自己带着春棠去了隔壁的厢房里休息。
　　许是这两日忙碌紧张，好不容易能挨到床榻，躺在上头反而睡不着了，烟雨只好闭上眼睛使劲的酝酿睡意，脑子里却时不时冒出那日的情形。

　　食客居从前不过是个饭庄子，因着地理位置正处在城中繁华地段，被他阿爹买下之后，重新规划扩了后面的地盘，连着院子盖了二层的小楼，原本是打算楼上楼下经营不同的营生，一番考量之后还是捡起了从前的营生，这地热闹，来往的人也多，建了酒楼若是经营的好，确是一门好生意。

　　寒家是青城有名的富户，她祖父寒茂从前就是拥有几十亩田园的小地主，到了她阿爹寒起盛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原有的几十亩田园变成了几百亩，除此之外寒家在城里还买下了不少临街的铺子，少部分租赁出去，剩下的都经营起了不同的生意，到如今他阿爹刚刚四十有余，就被城里人尊称一声寒员外了。

　　烟雨又在床上翻了个身，想着那日怎么就那样巧，她在家里帮大姐姐绣田园牡丹图，绣了好几日，好不容易绣的差不多了，这才被允许出来食客居帮忙，没想到就遇到了他。

　　当是春季，食肆后面的竹林里头已经陆陆续续的冒出了笋芽，她傍晚时分闲来无事提了小竹篮去挖笋，挖的正起劲的时候被身后巨大的噗通声吓了个半死，待回头正好瞧见一黑衣人在地上挣扎了两下没了动静。

　　这小片的竹林就在食客居的后园，围墙后面是一处安静的小巷，平常就很少有人来往，到了晚上更是人迹罕至，冷不丁从墙上掉下来一个人，可是把烟雨吓了够呛，身子僵了半晌不敢挪动，直到春棠忙完了前头食肆的事情过来寻她，才将她的胆子重新找回来，主仆两个战战兢兢的凑到了墙根处，见地上的男人半晌也不动一下，春棠更是为了确认捡了旁边的竹条来回的在男人的身上戳了几下，见果真没有半点反应，两人这才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春棠忙不迭的跑到前头叫了小杜和凤祥叔过来，将人抬到了屋子里，烟雨这才有功夫仔细去看，始知这人为何人事不省，眼见的浑身上下就没一处好地方，严重两处头上和肩胛处不时还往外冒着黑色的血迹。
　　她赶紧吩咐小杜去城西回春堂请了有名的老余大夫过来，里里外外的瞧过又把了脉，老余大夫只一味的摇头，这人伤的太重，肩胛处还中了箭毒，实在不好说。得剜肉除毒还要用好药治疗，再好好在床上观察两日才能知道分晓。

　　食肆后面有一处厢房，是专门供主人家休息的地方，原本是想让这人就在这里修养，她想想又觉的不妥，阿爹偶尔闲来无事就要来食客居逛逛，最是喜欢在这后园喝茶歇着，若是让他瞧见自己收留了个不明不白之人，定是要恼的，指不定叫了人进来将这伤号直接拖出去处理了。
　　自己挨骂倒是小事，只这样到底不够厚道。她倒也不是什么善心菩萨，不过是这人刚好就落在了她家，又被她捡了回来，大夫都看过了，再让阿爹给扔出去，委实有些不妥，菩萨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也没准备造什么浮屠，就是觉得既然救了当然还是要救到底的。

　　最后和凤祥叔一商量，干脆将人送到了自己那处不为别人知的小院子，索性清静还无人打扰，倒是正适合伤号养伤治病。

　　雨淅淅沥沥的下到后半夜就停了，到了第二日果见天光晴朗，烟雨一夜睡的不好，早起难免有些憔悴之色，春棠端着洗脸水进来，就瞧见她坐在床上揉着头一副不怎么舒服的样子。
　　“可是昨夜凉着了？早知道就应该再笼个火盆放在床脚处，也省的姑娘这屋后半夜凉了。”

　　今日还要去码头验看送来的燕窝，烟雨便是有些不舒服也没敢耽误工夫，匆匆洗漱了一番，看了看时辰还早，又去了那人的屋中细细的看了一番，见他烧已尽退，脸色也比从前好了一些，只人还是沉睡不醒，嘱咐了小杜好生服侍，待老余大夫过来麻烦他再仔细闻切一番，这样一直睡下去也不是办法。
　　小杜一一应了，这才送主子和春棠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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