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红眼病的新邻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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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云聆顶着毛躁躁的西瓜头，背着草绿色书包，肉嘟嘟的手掌里捏着还剩一半的奶棒。叮铃哐啷一路过机关大院的大门口，袒露着肚皮的刘大爷耸拉着眼皮看了一眼，见怪不怪拿着蒲扇悠哉地一晃一晃。
机关大院本来不叫这个名儿，因为住户大都是机关工作的，婓镇镇上的居民便都这么称呼。机关大院本来的名字叫做婓镇第一小区，说起这第一，那确实是婓镇这小地方平地拔起的第一批高楼住宅区。虽然层数仅有六层，却在遍地都是平房的这个边陲小镇上最为气派夺目。
高大明亮的水泥四栋六层大楼，中间坐落着中式庭院，江南那边来的雕刻师傅精雕细磨出来的亭子，花柳相映，树影绰绰，平整而富有生机的四叶草草坪，常年用最新技术喷灌着。在这个灰扑扑的泥泞婓镇里，当之无愧的第一小区。
可是小云聆家里没有半个人在机关工作，爸妈操持着车站附近的小商店，一家四口全指望这点收入，家境很是贫寒。能挤进机关大院里，还是脱了有个在财务部上班的姑姑忙。可是挤进来之后，云聆和弟弟云毅就成了格格不入的异类，处处遭受着大院里孩子的排挤。
三号楼门口朱红墙上被涂抹的乱七八糟，云聆快步跑过时，视线不由自主地看向那隐约的一行字，不由得皱了皱眉。她飞快地啪嗒啪嗒跑上楼梯。黄昏时的楼道里昏暗一片，小云聆三步并两步爬上二楼，嘴里吸溜着快要滴奶的小奶糕，边大声朝着自家门喊道，“老爸开门呀！我放学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云聆话说一半，二楼楼梯脚原本缩在一团的黑影突然冒了出来，吓得她惊叫着缩到墙角，嘴里的小奶糕“啪嗒”砸到地上。
小云聆一脸震惊看着那团黑影几乎是飞一般从暗处跃了出来，那个是一个焦灼到几近暴躁的陌生少年的脸，棱角分明，眉目凌厉。
隔着一小步的距离，那个陌生少年死死盯着她，像是跟她有天大的仇怨一样。小云聆抓紧了草绿色的书包带子，缩着脖子，只留下一个毛躁的西瓜头顶。她后背紧紧贴着冰凉的防盗门，起了密密麻麻一层鸡皮疙瘩。
小云聆正害怕这人是哪个人派来找她麻烦的，身后的门啪嗒开了。老爸也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场景，踩着塑料拖鞋啪嗒啪嗒跑回了小厨房，继续翻炒辣子肉丁。空气中满溢着辣子肉丁的香味和蒸熟的新鲜米饭清香味。
云聆跟陌生人大眼瞪小眼了片刻，先缩着脑袋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门缝合上前，陌生少年前倾着身子，低头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实在是太奇怪了，甚至有点吓人。
小云聆闷头进屋子，找了一圈后没看到小云毅，倒是在地上看到一堆游戏卡弹珠，气得她暗骂一声然后跪在地上开始默默整理，游戏王卡片四四方方整齐摞在一块。照旧趴着钻进在衣柜底下床底下摸出弹珠，好不容易刚刚把水泥地上的东西都收拾完，心里憋着不上不下的感觉好像通了点气。
“聆聆，出去找你弟，过十分钟吃饭了。”云父探头进来，见自家嫩绿嫩绿的小西瓜头跪坐在地上看着一地狼藉发呆，一张白净的小圆脸气得通红，云父好笑道，“揪着耳朵回来也行！小崽子天天打卡，到处乱丢。”
云聆点头应了，从地上爬起来跑到客厅的猫眼上瞄了半天，才蹲在地上系鞋带，看到脏的了鞋边愣了下，飞速地穿上鞋出门去。一口气直到奔到楼下，左右看了看小区里，没看到别人云聆才松了口气。
晚上七八点钟，机关大院里老头老太太们这时候都各回各家了吃饭，就几个外地野孩子还在秋千上荡啊荡，来回跑着玩。
小云聆忽地想到要是发小还在这儿，估计该带着她把这些外来入侵者赶下去以宣誓主权了。那发小的卷毛跟着夕阳一样变得模糊起来，只记得她叉腰冷眼瞪着秋千上的人真是酷极了，反而有点像遥不可及的初中大头头那样有气势。
但这会儿让云聆自己去做，她倒没什么感觉，甚至还想远远躲开。她一路小跑，边在角落里找云毅，边想着发小最近如何，听说是去了省市大学校。不知道那里是不是会有一百层的高楼，在婓镇上六层高楼都是不得了的高楼里。一直看电视里说大城市里还有立交桥，好像是几条马路层层架起来。
正胡思乱想着，过了街角，卫生院墙根底下一群小毛头咋咋呼呼，隔着大半条街，云聆都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在喊，
“不公平！你又赢了！我的玻璃弹都叫你拿走了！”
“这样我们不玩了！”
一个毛毛头站起来，裤袋里鼓囊囊，揉着鼻子一脸嘚瑟道，“哼！爱玩不玩！”
毛毛头说着拎起帆布包就走，紧跟着就跟着个方脸小寸头，一块朝后面做鬼脸，“方小磊玩不起别玩，明天我和云毅找杨鬼子他们玩。”
云聆隔着五十米的对街怒吼道，“云毅！小兔崽子，你给我过来！”
云毅一激灵抖了一下。宋小胖眼看不对，见那个母夜叉撸着袖子狂跑而来，他拔腿就跑边跑边喊，“快逃命啊！”
“云毅的魔头姐姐来了！”
云聆耳朵好使，迈着步子就追了过来。这方头方脑的宋小胖欠揍，每回偷摸跟着云毅到处野，上次害得云毅差点被几条野狗咬。暴打宋小胖一顿后，云毅也不敢多话了，沉默拎着书包一路跟着。
云聆一路瞪着他，就等他反抗然后刚好能治各种不服。直到进楼道前云聆停住了，一直跟在后面的云毅也不动。
云聆只能说道，“你先上。”
云毅苦着脸，放下书包拍拍身上的土，低声求饶道，“姐姐，你别跟爸爸说我去玩了行不，上回打得屁股还疼呢。”
云聆抱臂瞧了他会儿才道，“那下次还跟着宋智瞎跑么。”
云毅老实地摇了摇头，苦着脸继续拍身上的土，“小胖子有心没胆子。上次还是为了救他，让那些野狗追着我从玉米地一直跑到坡下，腿都差点跑断了……”
看那样子的确是知错。云聆气消了大半，先抬脚噔噔噔跑上了楼，朝后面大声喊道，“快来吧们今天老爸做的辣子炒鸡，香得我都流口水。”
云毅烦恼转头就忘，又恢复了那傻样，跟着噔噔上楼，喊道，“哇塞，我肚子都饿扁了！”
到了门跟前，云聆摸了摸空空的口袋，这才想起来走得急没有带钥匙。她重重拍击着防盗门，云毅跟着敲，四只手咚咚咚拍得楼道都在颤。这会儿老爸可能正在厨房里，云聆踮着脚朝猫眼那喊了一声，“老爸！老爸！饿死了！”
小云毅也跟着喊，“老爸！老爸！饿死了！”
估计是因为两个人太喧闹，都没注意楼道里什么时候站了个人，先是云毅反应过来了，吓得一把抓住云聆衣服，云聆跟着又看了过去，也僵了下。
是隔壁新来那个男……的？
虽然这个人一看就是个少年，但是他有点太高了，让云聆很难用男孩这词来形容他。
小云聆刚升初一，班里女生比男生偏高，最高不过一米六多。但他……云聆反正不敢抬头看他，太高了，而且眼神总是有点吓人，仿佛随时能揪着人领子抡飞那种。
至于云毅这个小毛头，瞬间从云聆身前钻到身后躲起来，简直就是恨不得缩成一团。要不是因为云聆察觉到云毅只是因为感觉到危险，才习惯性躲在自己身后。云聆估计自己都会准备叫老爸出来收拾这外地混混。
小城镇多少还是排外的，尤其是来路不明的异乡人，心里多少还是怕的。从昨天下午云聆就注意到他了。
先是在小区里看到他的背影，当时云聆的感觉就非常强烈。
他不是这个小区的人。
或许是因为走路的姿势，步伐，总之小镇上这里是没有人这么走路的。
然后他在云聆单元门口的小亭子坐了下来，把背包放在路旁仰头看着。
当云聆看清了地上放的是登山背包，那种只在电影里探险用的专用背包。她更加肯定了，这个人绝对不是本地人。这里人一般随手找到食品袋鞋袋就用了，哪可能搞个专用包那么讲究。
而且那双鞋真是干净，明明不是新鞋，却干净的跟新鞋一样。
果然是走亲戚的。云聆正这么想着，忽地对上那双眼，全是红血丝的眼睛。
小云聆没见过那样的眼神。
有点能豁出去不要命的眼神。
说不清，让人本能畏惧……
所以今天一起进楼道的时候云聆就一直发虚，那个男的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眼神又定定盯着自己，她生怕一个那人看不顺眼就拿她撒气。
毕竟在小镇上，那些年级里的混混，从来都是这样，打架挑事，从来都是一句我看你不顺眼开始的。云聆早不知道被找茬多少回了。
可现在，对上那双赤红眼睛的陌生少年，云聆却觉得——他眼里露出那种……孤独，好像被丢在门外的小狗一样的神情，让她又怕又烦躁。
所以此刻，小云毅躲在她身后，她强撑着砸门叫老爸出来的冲动，想着就算这人来挑事，她也不用太害怕，毕竟老爸就在家里，有人能撑腰。
结果这站在楼梯低几层台阶的人，他赤红着眼睛，黑沉沉的眼眸望过来，“……我，叫江秋泽。”
小云聆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一个普通十三岁的智商和情商的小孩难以参透的复杂。那双眼睛离她很远，但她觉得，就像是昨天隔着几百米，她就察觉出他是外来人一样的直觉。
他在看她。
不是因为狭窄的楼道里她和弟弟挡了他的路。
然后他告诉她他的名字，姜邱泽？
还没来得及从这些复杂的情绪和事情当中想明白过来，门突然打开了。热乎乎的饭菜香味越加浓烈，老爸看都没看他们姐弟一眼，只留下一个急哄哄跑回厨房去阻止牛奶扑锅的背影。
小云毅一只脚已经迈进了门，在背后推了推姐姐，小声道，“姐姐，回家。”
小云聆朝小云毅点了点头，来开了门护着云毅先进。
这人却马上一步迈上三四台阶，再加上身高，几乎是跟云聆平视了。他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像是想说什么。
小云聆没敢再等下去，立马关上了门。
“砰”地关门声让小云聆慌了起来，小云毅不安地问她，“姐姐，这人是谁啊，我害怕他。”
她手搭上云毅毛茸茸的头顶，嘘了一声。
门外静悄悄的。
老爸这时候忙里忙外端菜，朝他们姐弟喊道，“快换了鞋子进来吃饭！我还先赶着换你妈回来先吃饭，自己舀饭。”
门外还是没什么动静。
小云聆都觉得毛骨悚然了，小云毅也有点瑟瑟发抖的样子，抿着唇看着她。小云聆只好先安慰弟弟道，“新邻居，新邻居。就是太凶了点，以后记着见着他就跑。”
以防哪天突然间找云毅的麻烦。还好老爸的饭很香，云毅忘性也大，饭桌上大家吃的特别香，饭后云聆云毅回房间去写作业，一直没有什么异常。
云聆写完作业趴在窗子上看着外面神游，小区对面是教学楼。而云聆窗子对面就是她的新班级，也是二楼，直线距离不过五十米。她想着要是两个窗口之间搭个桥，她每天上学十秒钟就可以了。
九点下晚自习，对面教室的光一一灭了，四周静得很，云聆才偷偷爬上窗台，半撅着屁股坐在窗户上看星星。她知道这个姿势危险，不注意可能会掉下去，可架不住人胆大性子野，也习惯了，不看会星星吹会儿夜风，她睡不着。
乌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
听说是坐火车去那需要两天，真的太遥远了。
明明夏天的时候发小还跟她在花园偷偷摘花玩，现在她已经入学全省最好的中学，穿上传说中的制服裙。
当时的小云聆被羞辱的无地自容，那传说中教育部的发小大姑，用那种看不起人口气对她说，“你跟她不一样，你们家没家教，你可以随便野，但别教坏她。”
发小就低着头坐在那，没有为她说半句话。
满天星光的夏夜里，小云聆晃了晃腿，叹了口气。当时的自己爆发了惊人的忍耐力，现在都有点叹服。她压住了想问候那个老女人祖宗十八代的愤怒，礼貌起身，说了句再见。
就再也没有再见。
正当云聆正沉湎于童年友情不再的时候，云毅光着脚咚咚一路狂跑，隔着墙都能听到巨大的声响。猛地吓得云聆重心不稳，险些从楼上掉下去，她急忙抓紧了窗边，接着就听到巨大砸门声。
然而她的房间并没有锁，小云毅破门而入喊道，“姐！我怕——”
然而小可怜云毅还没找到他姐姐，就先在窗户上看到了黑乎乎的背影，现场堪比鬼片惊悚，小毛头云毅惊天动地地狂哀嚎起来。
“姐！啊啊啊啊姐！”
“嘘！”云聆赶紧跳下窗台拦住他，一把抓住他还在颤抖的手，“是我，我……就随便看看风景。”
云毅还在抖，有些暴躁道，“骗人！你明明坐在窗户外面！我要告诉老爸去！”
“云毅，你欠揍了是吧。”云聆压着声音警告他。
“可你明明……”云毅不服气小声辩解道，“就是那样多吓人，多不安全，万一掉下去——”
“砰！砰砰！砰砰砰！”俩人话还没说完，客厅里响起了“咚咚咚”的砸门声，力气大得仿佛想要破门热。
云聆的卧室离防盗门不远，在寂静的夜里听得清清楚楚。这下子姐弟俩都被吓住，不约而同屏住呼吸看对方。
大半夜的，敲门声这么大，明显不是老爸老妈。他们会开肯定带着钥匙，静悄悄进门，而且现在也不到关店时间。
客厅黑漆漆的，猫眼那里的橘色光就亮得明显。
“咚咚咚”敲门声变得越来越急，像是不开门就决不罢休的样子。
云聆只好出声问道，“谁？”
“云聆！你没事吧？”
她愣住。不光是因为她认出了是隔壁邻居的声音，还有那人脱口而出……叫的是她的名字。他怎么知道她的名字的。
“姜邱泽？”云聆试探性问了声。
“是我云聆！是我！你让我看看你，你怎么了？”
那声音着急到云聆发懵。
像是他真的很着急一般。
像是他跟她很熟一般。
然后一直教育云毅不要随便给人开门的她，冲动之下，下一刻拉开了门。
光很刺眼，高大的少年穿着睡衣，站在暖橘色的楼道灯光里，此刻竟然显得有些单薄。
大概是因为屋子里没有光，云聆眯着眼睛看他，反倒看清他那神情是明显的慌张，奇异的是，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红。
让小云聆都有几分怀疑，他是不是有红眼病，双目狰狞可怕到让小云聆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那个陌生的少年察觉到小云聆的恐惧，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没有再上前。
小云聆手扣在门把手上，防备地看着陌生的少年，见他没有再靠近，这才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这个新邻居。他们姐弟俩在这个能遮住楼道灯光的人面前，要是动起手，会处于完全的弱势。
可是，这个人……竟然连拖鞋都没有穿。
在身后的小云毅扯了扯云聆的衣服，如若蚊蝇道，“姐，快关门睡觉。”
小云聆住着门把手的手下意识收紧，江秋泽迅速伸手挡了一下，赤红的眼睛焦急却仔细打量了她一遍，疾声道，“你有没有事？我刚刚听到你弟喊，我以为出了什么事。”
这解释到也是合理。小云聆想到弟弟的大半夜乱嚎的举动，道歉道，“对不起啊。我弟他被吓着了，实在不好……”
“什么吓着他了？”陌生的新邻居一步上前，胸膛几乎贴在云聆面颊上，他皱着凌厉的眉眼，探头看她身后的云毅，小云毅躲了躲。
那一瞬间因为离得近，这人几乎堵住他们家防盗门。
不光云毅想躲，云聆都想躲了，她害怕地拉门急声道，“谢谢，没事。”
对面的屋子很暗，门大敞着。云聆奇怪地想，原来这就是我们的新邻居，只是怎么就一个人住？
新邻居退了一步，点点头，眼睛一瞬也不移看着她，语气很奇怪的，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云聆，晚安。”
突然意识到什么。小云聆急速关上门，心扑通跳着。她看了眼猫眼，他还站在楼道里。
小云毅个儿才到云聆下巴，还看不到猫眼，只能哆哆嗦嗦低声道，“姐，这个人非常非常……高，”小毛寸头语文没学好，半天只给了个最直观的感受，“我怕他。”
云聆却也想说她也怕，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他可怜。每一次见他，这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会更强烈一些。她总觉得，看着陌生少年黑沉沉的眼睛，他就像是一直被人遗弃的大狗，无处可去。
小云聆哄着小云毅去睡，自己却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月光洒满她的床头，一直萦绕在她脑海里的影子，突然间就安上了新邻居的脸。
简直是噩梦缠身。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红眼病的新邻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