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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只属于某个人的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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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间,朔风渐起,寒冬已经降临大地。
齐河抱着小言靠在窗边,低垂的睫毛下隐约着微微的笑意。
12月31日,一年中的最后一天。
楼下,齐欢正穿越铺满鹅卵石的步行道走向车棚。今天她舍弃了一贯线条简约的裤装,上身穿带点柔软粉色的白毛衣,下面搭配着打着繁复皱褶的淡紫色长裙。颈上细细的白金链子下面挂着的绿色树叶状坠子,正安静地随着脚步移动在少女胸前跳跃。斑驳的阳光从梧桐树叶的间隙洒落在她身上,如诗如画。
很难想象,那个从来只穿裤装的利落女子,竟然有这么温柔美丽的一面,如此纯粹的,女性化的美丽。
突然呈现迥异风情的姐姐,是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吧。
这也将是他们共同度过的第一个生日。
齐河轻轻亲了下小言顶上的发璇,心里充满了感激。不管以前受到过什么样的折磨,现在上天已经全部补偿给他了,甚至还要多。即使现在死去,自己也会微笑着吧,如此幸福的,一家人的感觉。
小言趴在哥哥的肩头,柔嫩的脸颊鼓得像一只小青蛙,正拼命试着用口水吐泡泡,自顾自玩得开心。她已经一岁半了,本来一直显得有些发育迟缓的娃娃,得到丰富的食物和妥善的照顾后,几乎每一天都看得出成长来。现在她已经会开口说话了,也经常自己跌跌撞撞在房间里跑来跑去。有时候站的不稳,摇晃几下就一屁股坐到地上,跌倒了也不哭,只是睁着大眼睛委屈地看着大人,咿咿呀呀伸开双臂要求抱抱。
其实齐欢从来没有把生日告诉过他,但什么能瞒得住一个有心人呢?在她去学校教务处填写监护人表格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虽然只是偷偷一眼,却已牢牢记在脑海里。他已经瞒着齐欢请了一天假,也通知钟点工不用过来了。
齐河细心地给小言加了一件小羊绒外套,走出了家门。小言越来越重了,他左腿不怎么吃得住力,抱得有点辛苦。齐欢已经明令禁止过他,抱着小言的时候不许站太久。但今天不同。
今天是齐欢的生日。小言和他要一起去给姐姐选购礼物。然后下午回来烤蛋糕,做一桌丰盛的饭菜。姐姐还不知道他会做蛋糕吧,他也练习了很久呢。齐河嘴角噙着笑,这几乎像梦一样。姐姐,小言,和他,在这个冰冷而孤独的世界上,他们三个,是一家人。
男孩自顾自想着幸福的心事,却不知自己那种清而弥远的神致正无形地散发着。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挺拔俊秀的男孩,和怀里天使般可爱的娃娃,吸引了无数行人的目光。几乎没有人注意男孩的残缺,那份不合年龄的从容,已经完全遮盖了这个小小的瑕纰。
在男孩微笑着的时候,那个关于家的梦里,代表所有幸福的女主角,正面无表情地敲着键盘,冰冷的气息,分明写着“生人勿近”。
在家里的时候,不管工作上有什么挫折,心里有什么痛苦的记忆,齐欢总是装出开心的样子。为了别人勉强自己并不是她的本性。但她心甘情愿。
那个少年——是她发誓要守护的人。
小河已经受了这么多苦,她绝不允许有什么人再给他增加哪怕一点点的不安,就算这个人是自己也一样——她绝不允许!
这是人生中第二个,让她心甘情愿勉强自己的人。
那么第一个,是谁呢?
窗外一只雄鹰在苍蓝的天空中盘旋,发出长长的悲鸣。她抬头呆呆看着,一向那么坚强那么嚣张的恶女齐欢,突然热泪盈眶。
爸爸,爸爸,你在天堂见到妈妈了吗?看看我啊,回头看看我啊,你的小女儿。今天她是这样美丽。几乎跟妈妈一样美丽。
回忆的潮水呼啸着席卷上来,夹杂着所有的欢乐和忧伤,无情地汹涌着。
齐欢的妈妈在她七岁的时候就离开爸爸了,嫁给了一个富有的商人。离去之前,妈妈和爸爸激烈地争吵。她一心离开,甚至连女儿都不要了。
爸爸伤心地责问:“是不是嫌我太穷了?不会赚钱?”妈妈什么也不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就提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离开了。
爸爸沉默地怀抱着她,眼看着妈妈一步步离开,头也没回。妈妈的身影在拐弯处消失的时候,一大滴一大滴热热的水珠终于忍不住落在她的后颈里。她反身张开小小的手臂抱住爸爸,把脸埋在那宽阔的胸膛里。
爸爸,别哭,以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妈妈走后,音讯全无。爸爸辞了考古的工作,将所有的积蓄进行投资。赚得第一桶金之后,就建立自己的服装公司。他工作起来好像不要命一样,眼光又极准,钱越赚越多,甚至比当时妈妈嫁的那个商人要富有好几倍。
但爸爸从来没有真正高兴过。考古工作翻山涉水锻炼出的强健体魄,白手起家建立起来的绝对自信,微笑中总带点忧郁的迷人气质。曾有多少女子为之着迷。其中不乏本身就有深厚背景的出色女子,那样单纯热烈地爱慕着。但没有人能让爸爸的笑容真正到达眼底。
只有她知道,爸爸心底一直想着妈妈。
她发育的早,身材一年比一年挺拔。十三岁那年生日,她特意穿了漂亮的白纱裙子,把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爸爸看着她慢慢从房间里走出来,一时恍惚,眼里竟闪起了泪光。她一步一步走过去投入到爸爸怀里,紧紧抱着他。爸爸,你还有我呢,跟妈妈长得一模一样的我呢。
从那之后,本性活泼爱动的她,就刻意穿着很秀气的裙子,努力模仿照片中妈妈的气质。爸爸常常爱怜地看着他和爱妻的爱情结晶,一天比一天更加美丽,一天比一天更像他记忆中的那个女子,似乎也找到了某种寄托,慢慢笑容也多起来。
一切似乎都已经好起来了,她偷偷地开心,却不知道,有些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替代。
有一天,她和爸爸在一个开幕仪式上,巧遇妈妈最好的朋友楚阿姨。楚阿姨不小心说漏了嘴。原来妈妈嫁了那个商人半年后就死去了。是癌症。
爸爸当时就疯了,马上找关系调出了当年的诊疗记录。妈妈的病,在她离开爸爸前三个月就确诊了。癌症后期。另外还有妈妈自己去做保守治疗的记录。
看着爸爸那种似悲似喜表情,什么都不用说,她也知道一切都完了。
那年12月31岁,她穿着美丽裙子最后一次和爸爸一起过生日。18岁,她成年了。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齐欢在桌上看到了地契房契等财产证明文件。
当她接到电话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灯还亮着。闯了祸的司机吓破了胆,摇着她的手臂拼命为自己辩解:“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是他自己突然跑出来的!他自己跑出来的!”
她什么话都没有说。身心都已疲惫之极,要扶住墙壁才不会倒下来。
再高明的医术,怎么能够挽救一颗已经破碎掉的心?
虽然手术没有结束,但她知道,爸爸不会回来了。
葬礼之后,她搬回了老房子。那是爸爸妈妈结婚时住的,不大的两室一厅,记载着她的出生,妈妈的离去,和悠长岁月中爸爸无限伤心。住在那里让她安心,好像他们一家人历尽波折终于能够再次相聚了。
但她没勇气再次踏入父母的那个房间。爸爸生前常常坐在那里,一坐就是一天。那里也应该是车祸发生之前爸爸待过的最后一个地方。她搬过去后发现房间里妈妈用过的镜子、头饰都不见了,爸爸心爱的鱼化石也不见了,地上只有一个大纸箱,拿胶带严密地封着。
她几乎可以想象爸爸微笑着封锁起所有记忆的喜悦。他已经不需要靠记忆来相思了。
那是一种怎么奢侈绝望的生死相随。
齐欢痛恨自己的生日。
这些年她是怎样费尽了心思,终于也没留住想要留住的东西。
如果不是18岁的那个标志成年的生日,爸爸也不会离去吧。
12月31日,每一年的最后一天。一切都结束了。
她仰起头,自己擦干了眼角的泪。
爸爸,这一天,我永远给你保留着。只让你一个人帮我庆祝生日。一辈子。
今天我又穿起了美丽的裙子,你和妈妈在天堂里看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