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滴泪》自语

1、第一章 无可挽回的半滴泪

　　“好一场戏。”穿着时尚的美丽女子坐在房间一角，冷冷注视着三婶子，二伯伯，小姑姑，还有那么些个叫不上名字来的亲戚们吵得面红耳赤。接到电话时她就觉得奇怪，吞吞吐吐也不说清楚，一定没什么好事。
　　果真。
　　原来是远房的一个伯伯死了，留下两个孩子，要讨论分派给哪家养。
　　房间里每个人都在哭穷。好像不是投资失利，就是股票套牢，总之突然之间都揭不开锅了。怎么昨天四堂姐还开着一辆崭新的敞篷车招摇过市？
　　她勾起嘴角，恶意地一笑。这场戏好看！她是站在桥头看水流，反正这烫手山芋不会落到她头上。
　　场子中央的16岁男孩正讨好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每个说话的人都被他热切地注视着，可惜每个人都把眼睛不经意地避开了。房间里越来越吵，男孩怀里抱着的女婴终于不堪其扰，大哭起来，让场面更加混乱。
　　最后还是大伯伯终于说出大家心里一直想说的话：“我看哪一家都养不起两个孩子，不如送去福利院吧。”
　　场子里静了一下，接着便是七嘴八舌的附和声。
　　男孩苍茫地环顾着四周，每个人的脸都不像是真的，这里恍如一片荒漠。但他还是不死心地挣扎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哆嗦起来，乞求般地说：“我，我可以打工。我一定努力赚钱贴补家用。”
　　大伯伯鄙视的眼神落到他那条瘸腿上，什么话也没说。众人的目光也都随之聚集到他身上。男孩的腿下意识地动了动，仿佛羞惭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没有人会雇用这么一个看起来就病怏怏的16岁男孩，更何况他还是个瘸子。
　　女子是唯一一个还没表态的人。大伯伯把头转向她，问了一句：“小欢，你看你能不能。。。。。”女子柳眉一挑，马上截断了他的话头，冷笑道：“我还没出嫁呢。带着这么一个大的一个小的，你也不怕别人说咱们齐家的闲话。”
　　大伯伯这一问本也是敷衍，被她一顶，也就不说话了。
　　男孩巴巴地看着女子，知道这已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里不由流露出一股绝望来。他突然跪了下去，还低垂着头不断重复说：“你们行行好，行行好，至少收留小安吧。”
　　他的腿脚不灵，手里又抱着个孩子，这一下仿佛摔落的一样，双膝在地板上撞击出沉闷地一响。
　　女子的心里却瞬间升起一股厌恶来。她一向讨厌被人逼迫，想不到这孩子玩花样玩到她头上。
　　不过面上总是尴尬，只好假笑着走过去，弯身去扶男孩的手臂：“你看你这是做什么，算来我们还是平辈呢。”却低声恶狠狠加了一句：“戏演得倒好。装什么可怜！”
　　男孩的秘密被揭穿，仿佛吃了一惊，眼神迅速在她脸上掠过。她毫无廉耻地笑，对他无声地做出一个口型。
　　他模拟了一下，是三个字：“你休想。”
　　原来是————你休想。不错，他还是太天真了。原来————人人都这么聪明。

　　男孩站起来的时候摇晃了一下，但却诡异地笑了起来。他轻轻松松地站在一条腿上，神态一下子从小可怜变成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但那淡琉璃色的眼珠却仿佛千万年的寒冰一样寂寞，一样寒冷，让所有在场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只听他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一、群、畜、生。”
　　大伯伯的脸一下子扭曲了，大声吼：“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爸爸就是这么教育你的？”
　　显然他忘了这个男孩的老爸，齐家三房的小幺，是生意失败后抛下弱子幼女，独自卷款逃跑。结果因为在途中还不忘沾花惹草，竟然马上风死了。多么有趣的死因。女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男孩的嘴唇紧抿着，愤怒地看向她。
　　对这样的老爸，这小子竟然还在维护着。女子识趣地收了声，心里不知怎的却升起一点尊敬和怜惜来。

　　事情闹到这份上，众人一个接一个溜走了。大伯伯临走时还讪讪撂了句狠话，什么“狼心狗肺”之类的。更让人觉得滑稽。
　　房间里渐渐变成死一样静。女子却没有走，依然松散地倚在桌边，懒懒地看着男孩瘦弱的背。
　　干什么那么决绝的挺立着，好像世界末日的样子呢。如果哪一天地球爆炸了，只有一个人留了下来。这个人，估计大概就是现在这幅被所有人背叛的神情了。
　　她突然出声，讽刺道：“哀求下跪达不到目的，就开始破口伤人了？你还真没风度。”
　　那背脊仿佛被火灼伤一样瑟缩了一下，但他只是无力地跌坐到沙发一角，蜷紧了身体，沉默着。怀里的孩子仿佛也感觉到他压抑的情绪，抽抽搭搭地停止了哭泣。
　　女子仍不肯放过他，继续尖酸刻薄地嗤笑：“怎么？又被我说中了？”
　　男孩终于抬起头来，崩溃似地呐喊起来：“不错，你说中了。我演戏，我没自尊。我没达到目的就骂人。可是，无论如何，她才一岁，才一岁啊。”
　　一滴满含绝望的眼泪从他的左眼掉出来。

　　在后来几年，齐欢渐渐总结出一个规律。这个孩子的哭泣，最多也不过一滴眼泪。
　　所有的伤心无奈，也许终于会忍不住化成泪水饱含在眼底，但他不会纵容自己超过这种程度。如果这时不动，那泪水便会慢慢吸收回去，不留任何痕迹。但如果像现在这样在说话，那么偶尔便会有一边的泪珠不能保持平衡，无可挽回地坠落下来。
　　是的，无可挽回。

　　齐欢觉得自己简直发疯。只是这么一滴，不，半滴眼泪，就让她的心剧烈地疼了起来。而且这种心疼，简直是以一种无可挽回的姿态脱缰而去。让她最后只好抹抹脸，极端无奈地把这一大一小打包带回了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