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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掷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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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了,人又走了,来来往往,好几拨的人。
脚夫们匆匆的搬动着行李,眼角却不时往楼上瞄。那是位穿黑绸红花的女子,她的衣领拉的很低,露出了大片的□□,她的发髻也盘的很随意,但是步摇珠花却一个也不落。还有那双捧在胸口的纤手,是男人们没有不在意的,这是个不庄重的女人,所以经过的男人都会对她产生暇思。
这座空荡荡的楼宇,富丽依旧。而那女人似乎住了蛮久多少有点不舍,脚夫们猜想着这女人多半是那位富贾的外室,这富贾一坍台,外室便散了。女人们多半回乡省亲,混的好再攀个贵人,否则也只有重操旧业了。
男人们留意的看了她一眼,继续做着手头上的活。
这时楼上的女人似乎回过了神,方才她一直在想,却又不明白想了些什么,待转头时,身后的行李早已被搬下了楼,她披上了准备好的斗篷,抱过了一直随身的古琴,慢慢的走下了楼。
“梦隽—”一声叫唤从外面传来,空荡荡的楼扬起了回声。
那女人抬起了头,在她走到花厅时,外面的人已经走了进来。那是一对打扮朴实的夫妻。乍一看就象是务农的乡下人,但明眼人明白这两人绝非等闲之辈。脚夫们有点奇怪象她这样浪荡的女人怎会有对老实巴交的朋友。
梦隽,也就是这女人,她也不明白,这百年之后为什么改变会那么大,象伽陵这种冷血之人也能动情,那也难怪邪云的人会倒戈,他们是群关在山里的愚人,只会对往事怀念,却又不敢对未来付逐行动,真是愚不可及,到头来,一切都只是个空、空、空。
“你决定回天山了?”
梦隽看了眼伽陵,然后又看向她身边的夫君,“船家帮当家的,别负了伽陵!”
韦松轻轻一笑,点点头。“走好!”他只能说这句,因为他们是第一次见面,无可否认,梦隽的美艳绝对让人眩惑,但是唯一不足的却是美中带着一股浊气,想是入世太深了,不似她的娇妻,年纪不小了却仍怀着处子之心。
梦隽又看向了伽陵,她伸出了一手擦去了伽陵的泪,笑道:“认识了百来年,第一次发现你是那么的多情。原来咱们邪云专出痴情种。别哭了,虽然多少有点不舍,但人总是要分开的,你的后半生会很幸福!伽陵姐姐—”
这句称谓已有百来年没有从她口中吐出了。打从灭教以后,她便强迫自己入世。忘了自己的年轻,单纯。其实她比伽陵还小三年,但看来梦隽却象是日暮西坠的老妇,历经了沧桑,她的前半生毁在了启风教主的手上,后半生则毁在了启明和复教大业之上。她失去了属于自己的那份真情,也失去了作为女人的纯真。可是到头来什么也没有得到。现在想来启明将邪云交在她手上恐怕也是对她的一种补偿。
还记得那年初封玉女时的情形。清灵的不可方物。她的养父也就是启风一手毁了她对情感的美好幻想,和另一个女孩一齐被送往莫名混沌的世界, 待她适应那个世界,却又硬是将她拉回到邪云。几往几番,心恐怕也不再纯净,但是没有人能象她对邪云那样忠心,他们或是忠于某一人,或是怀有他心。只有梦隽,为邪云她献出了一生。这样的她,伽陵怎么能不担心,她期望她能幸福。
“当年你若是不回邪云,或许已经是察合台的王妃了,真滑稽,明明是和自己相处过的人,要了解他们却得翻些史书。”伽陵好笑的摇摇头,她想试图缓缓气氛,却未料把气氛弄得更郁闷。
梦隽不介意地摆摆手,“弥兴她没回邪云,但也没有回钦察汗国,她替风叔叔守一辈子的寡,所以说各人的命不同,我对柯棣来说只是个玩物,对启明来说只是个手下,在所有男人心中也只是过尽于帆、人尽可夫的妖女。我不是别人心中的净土,我的存在只是撮合着别人的团圆!”
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多少有点令人心疼,如今她早已看透了人生,人世。可能在百年前启风送她去察合台时她便已认命了,她是红颜,是祸水。在哪个男人手里都是项利器,所有的人都认为她这样的女人不配拥有到真情。多么辛辣的呵斥,但是她得到过真情,她曾经拥有过一份真心,在她的世界里惊起了万丈巨浪。她和这个真心人曾经轰轰烈烈地爱过,而硬生生的拆散他俩的,正是他俩至亲的人。虽然上苍并没有被他俩感动,而他俩也一度以为这真得是份不容于天地的感情,直到相隔两地,相隔两世,才惊觉这一切,而那时的她已坠入了那浑浊的世事了。
鼻子有点酸,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她已经有百来年没有哭过,她也不想打破这个誓言,说过今生无泪的。她的泪早已为那段年少的回忆哭尽了。
“我得启程了!”梦隽与他们一起走到了门口,“替我向卓月道声再会,还有古长老,他毕竟看着我长大的,对了,还有一笑,他找不到主公会回来的,他应该学着独立了!”
伽陵点点头,目送着她离开,犹记得当年那群孩童在天山阁嬉笑的岁月,陆波与启明打闹,弥兴总是依着一笑,梦隽老爱烦着启明,但是她的眼神却总是与沙棣缠绕,天山最美的一段日子呀!伽陵也忍不住鼻酸了,女人与男人的不幸往往是彼此感情造成的。
“陵儿,你是我心中的净土!”韦松搂住了伤心的伽陵,他的话一点也不突兀。
马车缓缓向城外驶去,车内的人不时伸出头向他俩道别,直到看不见人影了。梦隽才坐回原位,她打开了古琴,却发现琴上的一本《元史》,信手翻到了察合台汗国,她看到了柯棣、亦思。那些已作古的人却好象还在昨天与她谈笑,还有沙棣王子,邪云覆灭后的第二年他便归顺了□□,还有最令她心痛的“独处一世终老,卒于至顺四年。”
梦隽有点不能承受了。她对她的存在开始质疑,她又回想起入察合台时,沙棣的百里相送,就是那次她哭干了泪从而断了念。她应该怨恨的,却也无能为力。正如她所说的各人的命不同。
手抚上了琴,信手弹出了曲《胡笳十八拍》,那是她送他的最后一首曲子,梦隽轻轻闭上了眼,泪便淌了下来,她的眉头紧锁象是在克制着情绪,但是心却随着音律牵动,她回想的是过去,那美好的情景,这与曲子是多么的不合拍,但是越拨曲越伤人,她的心纷纷乱乱,泪水啪嗒啪嗒地掉在琴上,她不明白的不止是这世道,还有那磨人的天意,如果只是如果,当时她们多点决心。是否就不会象现在那么人世茫茫?
猛然间,拨断了一根弦,怒极之至,将随身了百年的古琴掷于车外,幕帘断了她对琴的幻想,她纵声哭了出来,当年她若是将琴掷出,得到的决不会是那百年的孤寂!
她恨呀,恨这懦弱的自己,断送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