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远山长（清初）》束禾

82、贵女（下）

　　下一秒我回身面向墙的一侧，却突然如我所愿地看见了刚才那个在我脑海里转了无数次的人。

　　努尔哈赤笑着看着我，那表情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半躺在那里，低头看着我：“卿卿一点防备之心都没有，这可不好。”
　　我攥着自己的袖口，尽力克制住了想碰碰他确定这一切是真是假的智障行为。
　　“怎么才回？”他的嗓子哑哑的，“我可记得何和礼半个时辰前就回府了。”
　　我说了实话：“我猜到你来了。”
　　“嗯。然后呢，你去找我了？”他拨整齐我挡在耳鬓的头发，手也停在了我的眼前。
　　我不想和他绕圈子了：“孟古好不好？皇太极好不好？”
　　努尔哈赤显然对我的第一个提问毫不意外，也毫不犹豫拆穿了我：“他们好得很。而且你知道他们会好不是吗？”
　　我错愣了一瞬间，他却笑了：“跑到我女儿这里躲清静，你会不替你的至亲做好打算？我可不信。”
　　我这才伸手拉住他的，顺着他的话问道：“那你来是要告诉我什么？”
　　他与我并肩躺下没有放手而是搂我过去，安慰一般地抚摸我的后背：“卿卿肯去找我，那便是想我了。”

　　我没有接话，他吻了吻我的额头，让我靠住了他。
　　他是暖的，记忆里，他总是暖的。
　　我在这样的暖意和他不时抚慰包裹着的温柔里快要沉沉睡去，他突然低头隔着单衣吻了我的肩膀，然后又是一声叹息。

　　“我杀了葛盖。”他的声音很轻。
　　我一瞬间就清醒过来。

　　“什么？”
　　他拍拍我的后背，显然是以为他吓到了我。
　　我挣脱了一些他的禁锢，抬头看他的眼睛，那里都是无奈。
　　“还有孟格布禄。”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快意，“今后没人再敢伤你，你可以安心回家住了。”
　　我揪住了他的衣：“他在建州真的做了什么？”
　　努尔哈赤的表情是意料之中的苦涩又遗憾：“他没做成什么……除了骗走葛盖。”
　　明知道事情会是如此发展，我还是忍不住与他一同叹气：“只是里应外合？有没有伤到别的人？”
　　“我们的所有顾虑居然都成真了。”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大约也是不想说起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滋味。
　　我看着他没有掩饰的难过，也拍了拍他。
　　谁知他却躲开了，抬手给我看，我这才注意他的手腕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纱布。
　　几乎下意识的，我把他的手臂抱在怀里：“是葛盖伤你的？”抬头寻找他的回答，看见他唇角的笑纹，可那并不是快乐。
　　他说：“其实我原本想着，留着他们过了这个年的。”

　　我小心翼翼把他的袖子挽上去，果然看见紧邻纱布缠绕着的地方，露着一点点已经长好的痂。这伤口看起来也有段日子了。
　　我突然觉得难过。
　　说不好这样的替他不值该从哪里讲起，我摸摸那个结痂的凸起，终于听见他真心的笑声。
　　“我不是皮糙肉厚？这早就好了。”努尔哈赤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才抽出他的手臂再次搭在我的腰间，“也怪我，没想着时刻防范他。”

　　那是一个深秋下雨的夜晚，议事之后努尔哈赤照常留下了五大臣和信任的近侍。这个小会再次“散会”，葛盖自己提出有事与努尔哈赤请谴。待到众人离开时，他却在后者完全没有设防的情况下拔出了腰间系着的刀——那明明是代表着努尔哈赤与他之间极致信任的武器。
　　我知道努尔哈赤在书房从不佩剑，也大概猜到了后面的故事。
　　他问葛盖怎么糊涂到这种地步，对方的回答简单到令人发笑又迷惑——不过是承继祖业执掌一方而已，谁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的，孟格布禄不见得就不行。甚至，反而因为孟格布禄早做过争权夺位的事，不会做得不好。一边是普通的宠臣，一边是与主君裙带相连的亲戚，听起来的确不一样。
　　努尔哈赤说这些的时候，加在我腰间的力气都变重了。他当然在意。
　　“你没问孟格布禄到底给了他什么好处？”
　　“没有。”他的笑怎么看都觉得苦涩。
　　“你不好奇吗？”
　　他推着我离他更近一些，这个怀抱充满了温和的力量。
　　“我不想知道对于一个背叛者来说，出生入死打天下的情分在他心里是个什么份量，对等什么样的权力。”他的声音很小，“卿卿，我不想知道。”

　　我伸手抱着他的背，也学着他的样子安抚一样地轻轻拍着，又想起他的伤口也在左臂的外侧。我刻意要躲，他只是摇头说不碍事。
　　“困了吧？”
　　努尔哈赤低头看我，视线相接的瞬间他突然凑近吻我的额头，一路蜿蜒又吻到嘴唇。
　　他的气息缠缠｜绵绵绕着我，我一开始还想抗议之前他的利用、他的算计、他的冷漠，在这样的时刻最终占领上峰的想法却是，我很想念他，我怎么会这样想念他。
　　这个绵长的吻结束，他又吻我的耳朵。
　　“看到你好我就放心了。”
　　我赶紧藏好自己那些忍不住表露的开心，岔开了话题：“你到这里，居然只来看我？都不去见见东果吗？”
　　他的声音已经有了睡意：“我知道何和礼是什么样的人。文哲会好，我很放心。”
　　“那还有什么事？”
　　想想也对，我都看得出他们夫妻是真心以待，努尔哈赤怎么会不知道。他放开我一些，表情的确是困倦，那里面又有许多的不知从何说起。
　　“你大半夜巴巴儿来了，就只为告诉我孟格布禄死了？”我不肯死心。
　　“我很累，卿卿。”他最终也没有投降，“我们先安安心心睡一觉。”
　　“可是……”
　　“我明天早上不会走，”他含着笑意，“明日我一定告诉你。”

　　第二天我很早就醒了，天才刚刚亮起来。他睡在里面倒是方便了我披衣下榻。换上厚衣服推开次间的门出去，琬拉已经替了备好晨间洗漱的东西等在门口。
　　见我出来她又乐了：“格格好早。”
　　我不知道她莫名其妙地乐什么，她刚刚为我蓖了头发还未开始编辫子，努尔哈赤突然推开了门。
　　“你在这里。”他似乎长长舒了一口气，却没有迈步出屋而是朝我招手，“进来。”
　　琬拉退了一步去叫人，我自己端了给他洗漱的水进门。
　　努尔哈赤看我一本正经拿起梳子，他无奈道：“会吗？”
　　我的确不会梳他的头发，我梳子随手递给了进门的舒舒，她自然地接过给努尔哈赤整理。他也垂下了眼睫闭目养神着。

　　我托腮坐在炕沿：“昨天你说要告诉我什么？”
　　他缓缓睁开眼睛，先是笑了一下，那个笑容里的不得爬到了他的眉间久久没有散去。他从铜镜里望住我，倒也直白：“我要娶一个小姑娘。”
　　我心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居然特意来告诉我吗？
　　他挥手让舒舒下去，待她完全关上了门才与我道来。
　　“布占泰不知道给乌拉的军队喂了什么药，居然也士气大振吞了叶赫辉发六座城。吃下了这些地界他又觉得心里慌张，怕我举兵讨之。过去的一个月建州忙着捉内鬼顾不上乌拉的动作，现在可能看我空下来队伍又壮大不少，布占泰又来示好说他没有称霸的想法。”
　　我突然想到了那个自己一直以来最不愿意想起的事实，那个这么久以来我一直在回避的事实。
　　“我杀掉孟格布禄的三天之后，布占泰就来了书信，说要把他的侄女许给我。”努尔哈赤到我身边坐下，“我退了三次他想要联姻的书信，我甚至说可以把我的女儿嫁给他来安他的心，可是他一定要送来那个姑娘。”
　　我的手指扣紧了坚硬的炕沿：“那小女孩叫什么名字？”
　　他似乎从没想过我会问这个，认真思索了一阵子无奈地笑了：“我没有去记这个，卿卿。”
　　我看着自己和他叠在一起的指尖：“你可不可以，先不要娶她？”
　　努尔哈赤似乎没有料到我奇怪的坦率，他笑了笑：“我原本也不会娶她。”
　　我鼓了半天勇气才抬眼去看他：“我们去看看东果吧？”
　　我就这样转开了话题，我看得出他有很多话想问，但还是依着我的话站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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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满洲实录》
哈达国遂亡后，太|祖欲以女与孟格布禄为妻，放还其国。适孟格布禄淫恶不法，又与葛盖通，谋欲篡位。事泄。孟格布禄、葛盖与其妻女俱伏诛 。
《太祖本纪》
秋九月，太|祖伐哈达，攻城克之，以其贝勒孟格布禄归。孟格布禄有逆谋，葛盖未以告，并诛之。
-----------瞎打一个分界线-----------
不好意思这么久都没有更新。
过去的一年参加了很多的考试庆幸都得到了自己期待之中的结果。
希望我们都会越来越好呀！
-----------又瞎打一个分界线-----------
复盘大纲的时候我也发现了在哈达的这一部分写得过分拖沓，可是就算这样我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交代清楚一些事情。
谢谢各位催更的姐妹们，我一定会写完她的，可能过程会慢一点，我会纠结一点，但我一定会给他们一个结局。
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