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心结 ...

  •   衮代把我领到努尔哈赤的卧房门口便和侍女离开了,琬拉也被她支开去瞧晚上的药煎好了没有。她还嘱咐我寻个合适的时候告诉褚英为他选定了郭络罗家格格的事,只是这其中的缘由,我还没有想通。
      我独自一人站在门外站了很久,却始终无法推开门走进去。无论我要面对的是褚英还是努尔哈赤,我都觉得心慌和烦闷。
      完全呼之欲出的近乡情怯的缘由,让我自己都感到害怕。我不能去想,其实是不敢去想。
      反复做了几次心理建设,我没怎么用力就推开了状似死死关闭的门。出乎预料的是屋子里居然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努尔哈赤还没有醒过来,他盖着被子,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我下意识搭手上去,又摸了自己的体温作比,还好不是湿冷的触感,也就是说这样长时间的昏迷也许只是疲累。
      我长出了一口气——排除了失血性休克的可能我便安心了。
      我用放在一边的汗巾擦干净他额角的汗,试了一下被子里的温度后,掀开被和他简单搭在一起的衣服,揭开敷在上面的药布,他狰狞的伤口就那么大剌剌地呈现在我面前。
      想到这道十厘米的伤口如果真的出现在了我身上我就不寒而栗——看来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布扬古还有那个不靠谱的叔叔纳林布禄,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的死活,只要我乖乖回去他们眼皮子底下,我是缺了胳膊还是少了腿他们都不在意。
      我苦笑一下,仔细看着努尔哈赤的伤口周围是否有细菌感染的情况。还好,一切如我所愿的平安。
      替换的外用药片就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边,于是我在自己的手帕上倒了些药酒围着伤口简单地消毒。我手里被打湿了带着凉意的帕子刚刚碰到他精壮的腹部,这个人就低声哼了一下。会很疼很疼吧,我赶忙抬起头望了一眼,还好他并没有醒过来。
      刀伤在他左边最后一根肋骨下缘,大夫说完全没伤到内里,也就是说刀口不深,胃、脾脏和胰腺它们都还好好的。那就好。
      我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他。把新的药片敷好之后,我合起他的衣,再一次给他盖好被子。

      做完这些事情我坐回了炕沿,感觉自己的鼻尖都紧张得出了汗。正在悄悄叹气,却见褚英端着药罐走了进来,琬拉还跟在后面。见我在这里,褚英回头看了一眼,琬拉便退出屋去没有跟进来。
      我站起来要行礼,他摇摇头,把药罐放在了一进屋的炕灶。
      “来了?”
      “嗯。”
      “阿玛醒了吗?”他瞧了一眼我身后的人。
      我轻轻地叹气:“还没有。”
      “你有伤到哪吗?”他拉我的手让我也坐下,“瞧我,糊涂了。你好端端在这,当然没有受伤。”
      我点点头。
      “哭了?”褚英凑得很近看看我,抬手抚过我的眼下,“怎么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脸上居然还有泪水,赶紧用袖子抹了把脸,苦笑道:“我只是在想,居然欠了你们父子两条命。”
      他却看着我笑了:“你打算如何还?”
      他还没真的放弃。

      “褚英,”我顺着他的意思,打算把衮代交给我的差事办了,“别傻了好吗?你阿玛早就定下了郭络罗家的格格。”
      他沉默着没回答。
      “我知道你的心意。可是褚英,你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我…我从一开始,就不曾……”
      “别说。”他轻声打断了我的话。
      我何尝不知道这样太残忍,可是这些事迟早有挑明的一天,晚说不如早说。
      “我……对不起。”
      我看着身边这个男孩的眼睛,他依然无言地看着我,眼底燃烧着跃动的情绪。
      “我是不是太冷漠了?”我看着他一笑,还是避开了他的眼神,“你可以说我冷漠吧。其实我根本不在乎未来的哪个时候,我会在哪个人的安排之下嫁给谁…”
      “那么,”他急急发问,“为什么不能是我?”
      我想了想,伸手把他的手手心朝上放在我的腿上,使他的手掌完全摊开:“褚英。你看,这是你的手。它只有握成拳,才能给你绝对的力量,才能出击或者御敌。据说,人的心和自己的拳一样大,
      我将他的拇指屈向手心:“这,是你的阿玛额涅,
      之后是食指:“这是你的兄弟亲眷,
      中指,“这是你未来信赖的手下臂膀,
      无名指,“这是未来你会拥有的孩子。”
      他看着我们的手,认真地听着。
      我举起他仅伸展着小指未握成拳的手:“你看,只有一个位置了。可这个位置上的人能给你力量的人,会是我吗?”
      “东哥……”他挣开我,复又攥紧我的手,“我多希望那个人是你。”
      “你是真的糊涂了。”我无奈地微笑,“你别忘了,我是叶赫的格格啊,不是你建州亲贵将领的女儿。敌人的女儿,哪里能给你什么助力呢?”
      他愣愣地看着我,那表情是绝不相信这话是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你现在需要的,是能让你在建州的局里站稳脚跟的妻子。”
      他眼睛里的光淡了,沉默很久才喃喃道:“郭络罗?是常书家吗?”
      “是,褚英,”我知道,这是他想明白了,“你爱你的阿玛,他当然也是。我想,他和舒尔哈齐贝勒这样安排,是在给你的未来做周密的打算。”
      褚英回头望着他的阿玛,待转过脸来,脸上的喜悦和悲伤参杂在一起,真是矛盾极了。
      “可我不喜欢那个女孩。”他无奈地一笑,“我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
      “我们的婚事,什么时候是为了自己喜欢了?”我拍拍他的手背,“你看我呢?大概从被布斋说出可兴天下可亡天下那一刻开始,我就注定要成为各个部落博弈局上的一个筹码。”
      褚英看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几乎以为这室内的时间静止了。
      “东哥,我知道你并不爱我。”他缓慢地抚摸着我的手,“但你一定要嫁给你爱的人,好吗?”
      我从他的手心抽出了自己的手:“不好,褚英,不好。你明知道这由不得我。”
      “那如果哪一天你因为他们的争斗累了烦了,记得我会等你的。好吗?”
      我知道这一切的不可能,但是面对十几岁孩子赤诚的热爱我还是无法无动于衷:“你这个傻小孩儿。我无论嫁给谁,也不会嫁给都督的儿子。”
      他的表情似乎有恍然大悟的意思:“我一定为你拼尽全力。”
      “不,这绝不是对你的怂恿,”我赶紧解释自己绝非挑拨,“我一直把你当亲哥哥一样爱,我自然希望,你以后会成为和你阿玛一样的巴图鲁。”
      褚英点点头,挪动自己的位置离与他并肩坐着的我远了一些:“我收着你这句话就够了,东哥。”
       我悄悄看了褚英一眼,这个男孩完美继承了他父亲英俊的眉眼,只是下颔和额头的弧度还在说着他的尚未成熟。他紧紧抿着的嘴角提醒着我他现在的难过——即便是这样低落的时刻他也从未忘记挺直脊背。
      如果我不是知道未来的一切,他也许会是那个良人也不一定啊。毕竟,这样坚定温柔的爱意和执着强烈被需要,谁能拒绝呢。

      我不再看他,但我的确已经心软了。
      既然没能陪他长大,那我就把现在想要告诉他的,都告诉他罢。
      “褚英,如果以后有一天,你在战场上遇到了布扬古或者纳林布禄,你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吗?”
      少年几乎不假思索:“不会!他们再怎么寡恩薄情也是你的亲人,我不想留你一个人孤零零在世上!”
      我看着他的眼睛:“能做英雄的人,都是心肠冷硬的。你永远不要为任何人心软。”
      “你居然这样想?”他扶着我的肩。
      “是,”我郑重地点头,“包括我,我也是你的敌人。”
      他的眼里开始有氤氲的水汽:“有一天我足够强大了,如果那个时候你愿意嫁给我,建州和叶赫就不会再是敌人啊!”
      “你怎么不明白?婚姻能带来和平吗?”我握住他的手腕,“褚英,你记得,只有暴力、只有暴力的战争才能换来长久的和平。”

      被我的话搅和得思维混乱的男孩和正看着他的我都没有发觉——床榻上卧着的人的睫毛抖了抖——一直闭目养神的努尔哈赤睁开眼睛凝视了榻边怎么看都还是个小孩子的姑娘一瞬,又缓缓合上了双眼。

      “东哥,”褚英的眼神闪烁再三,“这些话千万不要对别人说了。”
      他的表情说尽了此刻的震惊和不解,等我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奇怪——这哪能是一个十三岁足不出户不被父兄待见的格格能说出来的话。
      想到这里,我心虚地瞄了一眼炕上躺得好好的人——还好努尔哈赤似乎还在睡。
      “怎样?说我不忠不孝吗?”我暗暗舒了一口气,“我决定逃到建州大营的那一天就已经做好这样的准备了。”
      他再次牵起我的手:“就是因为只有战争才能带来和平,所以东哥,你记得,不会有人为了你就放弃战争。”
      “这我明白的。”
      “你太过耀眼,会愈发麻烦。”他也望了一眼他的阿玛,“我只是怕……你会离我越来越遥远。”
      我安慰着他:“不会的,褚英,不会的。”

      他深深地看着我,终于缓缓地、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松开了我的手。
      他拿了一只桌上的碗,把一直温在炕灶上的药罐端起来倒了大半碗的药,又招呼我过去。
      “我走了。”褚英把碗放在托盘上,“再过半刻就到吃药的时辰了。”
      我点点头。
      “要不要把琬拉叫进来?”
      我想着要再看看努尔哈赤有没有别的伤处:“先不必了。”
      “好。”他欠了门缝迈出去的脚又收回来,是无奈地笑着,“你果然待我阿玛格外不同,你自己有察觉吗?”
      我有察觉吗。当然。从东哥格格九岁的时候,我便察觉了。
      我目送着褚英离开,他的背影里居然多了几分我之前没见过的少年气——不是仅仅因为他猛然拔高的个子,不是因为他独属于少年的单薄脊背,而是那种他仿佛暗下决心的冲劲儿又出现了,我仿佛听到他因为这个决定而咚咚作响的心跳。

      送走褚英,我端着托盘回到炕边,掀开了被子再查看努尔哈赤的伤口,又换了一次药。春末夏初,实在不该紧闭着门窗,走到东面我挽上几层纱缎,推开了一扇不会吹到努尔哈赤床榻的位置窗,让春风徐徐吹进屋。外面正在下着如酥小雨,看着外面已然满目苍翠的大地,我叹了今天第无数次的气。

      “你在这?”
      我循声回头,是努尔哈赤醒了,正半支着身体望着我。
      我连忙跑过去,爬到炕里面拽过来几个枕头垫在他背后,又蹦下去去拿桌子上的药碗。
      “先别忙。我看看,受伤了没有?”他拉住我的手腕。
      我摇头,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我有一万句话想说,涌到嘴边到底是变成了一句:“…对不起。”
      他勾了勾苍白的嘴角:“我说过,小伤。你没事便好。”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接这句,只能感觉自己局促得连呼吸都不敢。
      努尔哈赤比我更懂我的为难,他低声的笑被沙沙的雨声温柔地卷走:“格格,您看我是先吃饭还是先吃药?”
      我想着吃药总不能误了时辰:“吃药吧。”

      我端起微微发烫的药碗,举着勺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要一口一口喂他吗,好像太奇怪了点;直接把碗给他吗,又不知道他抬手会不会牵扯患处——想到那个伤口,我几乎在同时便开始嘲讽自己矫情,有什么不好意思喂的?喂!
      我把心一横索性坐到努尔哈赤手边,小心地舀了一勺深褐色不透明的药汁,又自己试了一下不那么烫才吹了吹递到他嘴边。
      他的嘴角挽着笑,凑过来喝了。
      我又喂了两三勺,他一直含着笑意,看得我不得不也望回去:“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看他的眼睛,那是遇到了极高兴的事情:“每一次都是喝这些吗?”
      “是。”
      他伸手把碗接了过去:“给我吧,这么个喝法儿得喝到什么时候。”说着他便从我手里端走药碗一饮而尽。
      “苦吗?”我几乎脱口而出,“烫吗?”
      他笑着摇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
      “大福晋说让我在守着你。”我小声儿补了一句,“我也算将功折罪吧。”
      “那又不怪你。”他伸手拍了拍我的脸,“舒尔哈齐应该审过那些人了吧?”
      “是,贝勒爷审过了。”
      “去传我的话吧,让舒尔哈齐来见我。”

  •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郭络罗·常书:褚英嫡福晋郭络罗氏的父亲。是舒尔哈齐手下最得力的将军之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