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远山长（清初）》束禾

19、青梅

　　第二天一早，我还在梳头发，就迎来了没有他姐姐陪伴的褚英。
　　“你今天怎么这么难得不用跟着师傅消磨一天时日的？”
　　他自然地坐在桌边：“刚打完仗回来，你总要让人家休息几天吧？”
　　我点点头，和琬拉去选今天要穿的衣服：“东果呢？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何和礼也刚回来啊，她怎么舍得走。”褚英跟过来，指着孤零零挂在一边的那套骑装，“穿这个，我带你骑马去。”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可是……“我能去吗？……看外面像还要下雪呢？我真的能出去？”
　　“你又来了，东哥，”他伸手过来掐我的脸：“别想那么多，我早些给你送回来就得了。”
　　我拍掉他的手。其实一想也是，每一次的掠夺“成果”，努尔哈赤不一定怎么开心筹谋分配呢，肯定没时间看着我这么个不重要的人。

　　我回到镜子前拆了头上碍事的发饰，把散落的小辫子用一根发带扎在一起才去换衣服。许久不曾穿的鹿皮靴子都有点紧了，大小倒是还好，但靴口扎着好几条裤子绊得我格外不舒服。但我不想耽误时间，能出去玩的这种心情令我欢天喜地地披上斗篷由着褚英拉我离开了屋子，把琬拉种种不放心的叮嘱都扔在了身后。
　　然而，事情是永远不会像想象中那么顺利的。
　　我们一边走一边闹，跨出我那个套院，便看见下人们拿着早餐流水似的进出我姑姑的房门，看他们毕恭毕敬的样子，努尔哈赤十有八九也在屋里。
　　“嘘。”褚英牵着我的手改成挽住他，我明白，他是要趁着人多混出去。当然，我也是这么想的。
　　我挎着他的手臂和他一起一溜小跑出了孟古的院子，刚刚站定连气都没喘匀，就看见了迎面走过来熟悉的人影。
　　“阿玛。”褚英赶紧松开拉着我的手，朝来人行礼。
　　努尔哈赤瞧了我的装扮一眼：“出去玩？”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心虚什么，赶紧低头回答：“是，贝勒爷。”
　　他抬手拍了拍褚英的肩：“别跑远。要下雪了，早点回。”
　　男孩应了一声。
　　“给她选匹性子温和的。”
　　“是。”

　　居然这么容易过关？褚英和我对视了一眼，既然畅通无阻，我们俩也不用偷偷摸摸了。
　　到了马厩，褚英还在和我说话，就有一匹栗色的小马开心的长鸣，如果不是被套在马棚下，它简直要冲过来了。
　　褚英跑过去抚摸它的脸颊：“额尔赫，乖。”
　　我站在旁边看着他们，伸手也想摸摸额尔赫。
　　“东哥，一会儿你骑着它吧。”褚英把栅栏打开，“它是我的战马，刚六岁。”
　　我往后躲了一步，褚英告诉我别害怕，额尔赫可通人性了。
　　他扶我上马，用自己的脸贴着它的，低低的说着什么，然后拍拍它的身体，牵出了栏里另一匹看起来大了几岁的。
　　额尔赫眼巴巴看着他做完这一切，打了两下响鼻原地踱了两步。
　　嗯……这可能是玄学？
　　褚英左手牵着他的马，右手牵着额尔真，徒步出府才上马。然后他一路将我带出了外城，不过还真的没有走远，只是溜着城墙根儿跑了小半圈。

　　冬末，大地还是一片肃杀的灰蒙蒙，天空很低，因为要下雪的原因甚至有点黑压压的。我能看见视线的远方仿佛有一条河，更多的还是绵延不绝的黛色山川。
　　倒谈不上如何美得震撼人心，但我许久没有见过这样开阔的景色，难免从心里往外觉得豁然。
　　“你看你看！那是鹰吗？”我喊褚英。
　　他寻着我手指的方向看：“是，是只乌雕。”
　　“它肚子上是不是也有白毛，像只大喜鹊！”我一直望着那只飞翔的大鸟，“我要许愿！”
　　我闭着眼睛默默祈祷，睁开眼才发现褚英用看见智障的眼神看我。
　　“怎样？”
　　他笑：“也许你对着海东青许愿更灵验。”
　　哪能找到这种传说中的神鸟？我没理他。
　　他帮我也把马头调转了方向：“许了什么愿？”
　　“我想以后能像它一样自由。”
　　褚英的脸色飞快地变了一下：“在建州拘着你了？想回叶赫了？”
　　“没有，”我摇头，“这里起码还有人真心疼我。我和我那个嫡亲兄长关系可一点也不好。”
　　“布扬古不喜欢你？”他略微思索了一下，“你还真不能走，东哥。他不在乎你你更危险。”
　　“是啊，”对于他一秒就想清楚这些弯弯绕绕我一点也不惊讶，“所以啊，我想要自由并不是想回叶赫。我只希望不受人摆布按自己的想法活下去，你说，可能吗？”

　　天擦黑已经飘起了雪花，我和褚英才回府。
　　把马送回马厩，我们从最近的偏门进了贝勒府，结果居然撞见代善领着个不大一点的姑娘往外走。我拽了一下褚英的袖子示意他别说话，却见一个成年男子闪远的背影。
　　我认识这个背影。是布占泰。
　　“乌拉的人？”褚英小声儿嘟囔着。
　　“你怎么知道？”
　　“那个小丫头的衣服。”
　　乌拉的小姑娘？代善？
　　我的脑子嗡地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连脚下都开始发软。

　　“你在这偷偷摸摸勾结外部的人做什么？”我这边没注意，褚英已经冲过去一手一个拽住了两个小孩。我叹了口气，还是跟了过去。
　　“哥？”代善甩开他的手，顺便护住了那个小女孩。
　　“慕尔登格格格也在？”他冷冰冰一笑，“格格还是不肯放过我哥啊。”
　　“代善，这话你说重了。”我不想和这个刺头较真儿。
　　他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似乎还要说什么，却被小姑娘出声儿打断了。
　　“东哥姐姐？”
　　女孩怯生生走过来站到我面前，然后搂住了我。
　　果然是她。
　　“来看你的额齐克布占泰？”我也轻轻拍着她的背。
　　“是…”阿巴亥把小脸都埋在我身上，“阿玛说，他在建州这里十分受苦。”
　　“那如今你看到的呢？”我追问着。
　　“额齐克他很好。”她松开我一点，往后退了半步。
　　“嗯，”我理了理她的头发，“那你打算回去怎么和满泰贝勒说呢？”
　　“我听二阿哥的，”她扬起娇俏的小脸看了眼身边站着的少年，“他要我别说见着了额齐克。”
　　什么？
　　我抬头望了眼代善，发现听完这话之后褚英看弟弟的目光也变得缓和，我自然很快也就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可是，阿巴亥会听吗？
　　“乌拉的人在等，我得把她送出去了。”代善从我手里接过阿巴亥的小手，往我和褚英进门的方向走了。

　　“你们怎么认识？”等他们走远，褚英问我。
　　“你忘了？布占泰和我提过亲。他去叶赫的时候，她也跟着去了。”
　　“和你很亲？”
　　“很亲。”想到她对我的依赖，我是觉得温暖的，“是不是对你们这些人来说，能利用的人绝不会放过？”
　　“你觉得代善在利用她？”
　　“不是吗？如此转达回去，若是乌拉怕了，则一年半载建州北边都不会再生事；如果冒险来救被人发现，就又给了努尔哈赤出兵的借口。怎么想对建州来说都是好事。”
　　他只是笑着看我。
　　“我说的不对？”
　　“这个结果，是那小丫头按代善说的去做的结果。可如果不呢，如果布占泰活的很好，对建州乌拉相处岂不是更有利？”
　　还真的是这样。
　　“满泰是糊涂了，居然会让一个孩子在中间传话。如果这样的话，不如先杀乌拉一局，再给点甜头，立个傀儡回去。”
　　“你是说……”
　　“我看得出，阿玛大约有意送布占泰回乌拉取而代之。他是在等一个机会。”
　　“这是代善给努尔哈赤创造机会？可是，这要阿巴亥撒谎才能实现啊。”
　　“她会的。”
　　“……为什么？”
　　“虽然不知道他们如何遇到的，但我看那个小姑娘对代善有点想法。代善大概也有察觉。不然，擒住她一个孩子能有多难，何必……”褚英拉住我的手，“这样呢？”
　　我努力让自己别受野史影响把事情想歪：“不可能，阿巴亥才多大？”
　　我说完褚英愣了一瞬，是在苦笑：“你七岁的时候也就信誓旦旦地说要嫁给我阿玛来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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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额尔赫：平安的意思，满族男孩子的小名。
2.佛阿拉外城：佛阿拉外城的城墙按山形地势走向建筑，呈不规则形，其周长近六千米，其中纯人工筑为三千三百九十米。设门五座，均在低矮的隐蔽沟谷之中。城墙上有巡城小路。今仅存遗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