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师5 @ 黑魍之章》候已

18、十六

　　清晨的细雨在窗外稀稀拉拉，像一道别样的乐曲，没有所谓的规律，却是最天然的，点缀在灵魂里，一发不可收拾。晨光晒在被褥上，也是暖暖地，就像很久以前，被母亲拥抱时的温度，温暖舒适到想醉死在梦中，再也不要醒来面对这个残酷的现实世界。
　　因为醒来的世界，是看不到妈妈的。
　　妈妈已经丢下他，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不愿承认。
　　谁叫他还是个孩子，才十二岁，懦弱地给自己建筑起厚厚的守护壳，以为只要躲在里面就无须面对现实，不会伤心，不会再哭得像母亲离开的那一夜那样。
　　他不要长大。
　　他要像妈妈以前给他讲的故事一样，那个叫彼得·潘的男孩那样。他不要长成大人，不要学会新的知识，不要懂得大人们讲的那些所谓道理，拒绝一切外界的讯息，那么……妈妈就会回来，帮他做鸡蛋饼，带他一起挑选衣服，为他修剪头发，告诉他，只要长大了，就一定还会遇到很多快乐无比的事，所以别怕长大，别怕自己，别怕身边的人。
　　张开眼睛，看看自己身边的一切。
　　其实，现实世界并不比梦境差劲，只要他愿意尝试，甚至能发现到在梦里也看不到的美丽。
　　就像那个老黑着脸的男生。
　　从小爸爸就不太理睬他，除了一心想培养他成为一流的生命师外，对他再没其他感情。最爱护他疼惜他的母亲去世时，他彻底崩溃了。他将自己关在一个很深很深的心壳里，与外界彻底断绝关系——只要不去想不去听不去看，就可以忘记了妈妈不在了的事实……
　　结果也如他所愿，他渐渐被现实世界隔离开来。他发现了自己和旁人不同，可他不介意，如果能忘记一切，他甚至可以不再当人。
　　但只有那个和他一样有类似气息的男生，发现了他内心的那个坚硬漆黑的壳，以及他的内心世界。
　　他想念暗魍清透的容颜，想念他看起来凶凶其实很温柔的照顾，想念他身上自然散发出来的气息，就和他灵魂一样，即使想伪装，也藏不起来，会从梦中潜入，融化在心里。
　　对了，如果他一直这么贪睡，就见不到那个男生了。
　　他要醒来，只要醒来，就会看到那个男生睡在他身边的模样……那男生一定不知道，其实清晨的时候菲旋会比他早醒，偷偷看他睡觉时的模样。菲旋承认自己很笨，不懂得什么漂亮的措辞，他只知道对方长得很好看……太好看了……忍不住就看了很久……
　　灰色的眼睫轻眨了眨，在细雨刚停的清早，菲旋疑惑地坐起身，四周望了一圈，越望便疑惑越大。
　　这里，是哪里？
　　不是暗魍的房间，没有暗魍在身边。
　　“菲旋，你醒了？你真的醒了？你真的真的醒了？你真的真的真的醒了？”
　　比比在身边摇头摆脑地拼命乱嚷，菲旋低下头，久别重逢，欢喜地将比比搂进怀里：“比比！”太好了，比比又回到他身边！太好了……可是……那个男生呢？
　　“这里是本家的客房啦！不过看你的眼神似乎在找谁哦？”
　　门口进来一人，手里端着两大杯牛奶，随手将其中一杯递到了菲旋怀里。菲旋空茫茫地望了这人半天，才轻叫：“菲铃姐姐。”
　　“嗯，乖。”菲铃摸摸他的头。唉，这堂弟其实和她同年呢，还比她大上两个月，偏偏菲旋的外表看起来只有十二岁，她这姐姐当得倒是顺理成章，不过总觉得不太公平呀。下次也叫白虎帮她想办法停顿一下年纪才行，她也想试试被人当小朋友的感觉。
　　一大杯牛奶拿在手里菲旋却不喝，依然左右张望，可怎么看这也不是那个男生的房间，附近也没有他的身影存在。
　　他，不是说要一直盯着自己吗？为什么会不见了？
　　“别找了，是黯魍把你交给我的。你还记得自己受了多重的伤吗？唉呀，你要死了决叔叔肯定要拿我拼命！幸好现在平安无事，你再休息一下，回头我联系决叔叔把你带回去。”真不知道决叔叔那样的人怎么能养出如此单纯的菲旋，看来还是全靠去世早的婶婶打的底子好呀！万一像决叔叔那样，呃……光想象就够恶梦。
　　菲旋似乎听到一个很奇怪的结论。他不太相信，还是不断四处张望寻找。想了想，突然抬起自己的右脚——那个黑色的藤蔓锁居然不见了？
　　他望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脚踝许久，终于垂下目光，接受了这个事实。就这么小脑袋越来越低，再低下去，耐不住，一滴泪水从灰色的睫毛上悬挂，悬挂……然后坠落。
　　菲铃狂翻白眼：“我说菲旋呀，你该不会是喜欢上黯魍那小子了吧？我承认那小子是比他那个臭老爸好一些啦，不过怎么说呢，他毕竟也是诅咒师，也就是说他是我们生命师的敌人呢！当然，我承认我自己也不是一个很像生命师的生命师，可这基本道理我还懂的。而且黯魍那小子怎么看都像坏人多些吧，他不是好东西啦，人又阴冷又古怪……唉呀，你干嘛砸我！”
　　菲旋举起身后的枕头不分由说地扔向菲铃，眼泪一开始坠就跟打开了花洒似的，再停不下来，哭得惊天动地：“你胡说！他对我可好了，他看我饿了给我准备吃的，看我无聊了就带我去学校玩儿，还买了一大堆蛋糕给我吃，又陪我睡觉，我一难过他就会比我还难过！他对我很好，我不许你说他坏话！”
　　不是吧？
　　菲铃以为出现幻听——菲旋确定自己说的人是那个小魍魍吗？！
　　那个阴冷、变态、恐怖、黑暗的诅咒师？
　　可菲旋这孩子淡漠起来比谁都冷，一哭起来又比谁都狠，手上逮到啥砸啥，不砸到身边空无一物绝不停手，菲铃实在招架不住了，赶忙往外逃：“好好，他是好人，我是坏人，我跑还不行吗？”到了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又给他递进一盒子：“差点儿忘记给你了，这里面是你说的那个大大大大大大好人留给你的。不过都挤得这么烂了，你又昏迷了三天半，我就帮你收进冰箱里了，刚拿出来的，还能不能吃我不知道，要发现怪味可别往嘴里乱塞呀！”盒子扔床头柜上就快溜。开玩笑，她唯一优点就这张脸长得还算能招摇撞骗，万一不小心被砸歪了，雷隐赖帐不要她怎么办？
　　菲旋停了哭喊，手里举着的东西也放下了，望着那盒子，轻手打开。
　　里面，是一只好破的葡式蛋挞。
　　挤得都变形了，酥皮也掉了许多，看起来就不开胃，连比比也大喊：“菲旋，别闹呀！吃坏肚子怎么办？我说真的……不是吧，你真要吃？你才刚醒来，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很容易再病倒呀！喂喂！”
　　好好吃。
　　酥软的酥皮外壳，软绵绵甜腻腻的蛋黄内陷，烤到刚刚好的焦糖。
　　他三口吃完一个。
　　嗯，好吃，他还想要……怎么办呢？
　　对了，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吗？
　　虽然他把他还回来，可是他也自由了呀。他可以去找他，然后再问问他，为什么会突然把他还回来了？
　　对，这个理由很好，他就这么去问他。还可以跟他说，蛋挞很好吃，然后一直望着他的眼睛，也不用开口，他就会知道他还想吃，继续买给他……
　　没错，就是这样。
　　其实，要问什么都无所谓。
　　他看起来只有十二岁，可其实早已是十六的年纪。
　　他明白这些不过是借口，重要的是，他想见他。
　　他好想见他——太想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