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关锦雪》绿色不红

1、第一章浮生

　　人，生来就是一种煎熬。执着于公与不公，受累的反倒是自己。我们的存在也许只是上天一次错误的安排，但是这个错误可能正在被努力的修改，修改完了是对还是错，剩下的就由自己用一生去解读了。

　　暮关是个孤儿，福利院的葛老汉在老城墙的大门下面捡到的他。葛老汉当过兵，打过仗，还跟着连长端掉了一个国军师长的指挥部，掩护连队撤退时，腿被枪子儿打了个洞，就落下了残疾，还得了一枚奖章。腿伤了，上不了战场，自己还想着念着自己家中的亲人，就要求专业回了老家，被安排在公社农机站看大门，一晃眼这么多年又过去了。

　　葛老汉看到娃娃不哭也不闹，两个眼睛大大的，正朝着自己笑。这么好的娃娃哪个父母舍得丢，一定是遇到了难处。那有多大的难处非得把自己的骨肉丢给别人呢。葛老汉想，要是真有难处自己就去帮一帮，可怎么能找到娃娃的父母呢。想来想去，还是去找老先生给拿个主意。

　　老先生都快九十了，旧社会的时候四邻八村就数他学问大，在学校当过教书先生。老先生看到孩子，闭着眼睛想了想，看着葛老汉说：“这娃你稀罕不？”。葛老汉当然是喜欢，但自己这把年纪，娃跟着自己也只有受苦的命，喜欢娃总不能让娃以后就跟着自己过苦日子。

　　老先生见葛老汉低头不说话，叹了口气说：“今天福利院门口也有个没人要的娃，那个是女娃。你这个是男娃，将来是可以养老送终的。那会儿我刚好在福利院下棋，李书记让我给娃取个名字，那女娃长的秀气，皮肤白嫩白嫩的，就取名叫锦雪。你这娃是下晌在城门口捡的，就叫暮关吧，日暮乡关。娃还是送福利院吧，长大点两个娃还能做个玩伴。”

　　就这样福利院里多了两个孩子，有名无姓。葛老汉有事没事就去福利院看望这两个孩子，一般人家孩子吃不到的东西，葛老汉仗着自己看门有点收入，都买来给暮关和锦雪吃。

　　两个娃没人知道哪个大哪个小，哪天是他们的生日。要不是新中国政府的福利院，都不知道会在哪里长大。就算做他们同岁，生日都是十月一日。

　　七岁那年，两个娃上了学前班。有一队外面来的慰问团，来看望福利院，一对海外归国姓洛的夫妇没有子女，就看上了长得聪明水灵的锦雪，想要领养她。锦雪哭着不想离开，暮关将自己捡来时就带着的长命玉锁送给了锦雪。大家谁都没想到，七岁大的娃娃竟然做出这般大人才能做的事，最后还是暮关劝着锦雪随着那对夫妇离去。

　　暮关是个聪明的娃，从小学到初中年年考试第一名。虽然锦雪被人领养了，但是她跟暮关从上初中就开始写信，信中他们聊大城市是什么样子的，聊葛老汉、老先生、李书记，聊在学校都学了什么，聊长大后的志向，她们相互对比学习成绩，锦雪还经常给暮关寄文具，寄信封和邮票，她知道暮关没有那么多钱给自己写信。

　　两个小人虽然天各一方，但是一起长大的那份感情却丝毫没有消减，还有福利院里面的叔叔、伯伯、爷爷、奶奶，暮关会把锦雪的样子，通过读信，全部告诉他们。

　　暮关学习非常用功，身体素质也特别好，上高中那会儿代表学校参加了全省中学生运动会，他参加的短跑、长跑都打破了全省记录，好多体育院校要破格入取他，他都没去，他的目标是去与锦雪约好的大学。他热爱物理学，上高中期间就自学了所有大学物理的课程，他提出的关于原子核组成的很多问题，高中老师都没法给出答案。他在物理老师的帮助下，写信给老师的老师。结果堂堂的大学教授都说暮关是个学习物理的好苗子。

　　经过一个炎热的盛夏，暮关被自己梦寐以求的水木大学物理系入取了。锦雪同样被水木大学生物系入取。在大学里的相见，如同久别的亲人，两个人都哭了，紧紧的相拥在一起，泣不成声。在别人眼里俨然是一对恋人，而此时的他们，内心更多的是那份童年的亲情。

　　暮关上大学的钱，是葛老汉留下的，葛老汉在弥留之际将存折塞到暮关的手中，暮关也为葛老汉披麻戴孝，风光的送完他最后一程。葛老汉下葬的那天，一百多岁高龄的老先生没了，不是死了，是失踪了。老先生随着岁数增大，脑子也不好使了，平时都是葛老汉陪他说话、下棋，他丢了以后家里人找遍了方圆近百里，都没找到。附近的人都说，老先生是被葛老汉给勾走了，生前葛老汉就跟老先生走的最近，死后地下没亲人，就把老先生勾下去作伴了。大家都知道这是迷信，可议论的人却越来越多。

　　锦雪现在改名叫做洛锦雪，养父叫洛世恭，养母林依娥。养父母有些头脑，改革开放以来一直在做外贸生意，现在已将产业形成了规模，所以洛锦雪在别人眼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现在人长的高挑，皮肤细腻，眼睛鼻子都是长的无可挑剔，再加上出色的口才，学校大小文艺演出，洛锦雪都是主持人的不二人选，学校里追求她的人没有一个团也有一个营了。而在校园中，每天早上都见她手中拿着早餐，静静的站在男生5#宿舍楼底下，等着暮关。暮关现在人也长开了，身体虽然有些消瘦，但是特别结实。暮关现在也算是学校里面的风云人物，个头虽然只有1米8，但是在篮球场上却是尽展风采，大一新生联赛，跟着物理系打败了称霸学校多年的体育系。几乎每场比赛，暮关自己都能拿到50分以上，好多球队第一节没结束就被完全打败了，他的灌篮水平，几乎可以媲美NBA明星，至少同学们都是这么认为。所以在学校中，暮关和洛锦雪几乎是有同样的名气。

　　一天中午，暮关去学校食堂吃饭，远远地就看到锦雪站在门口等他。走近了锦雪问暮关：“你下午有课吗？能陪我去趟医院吗？”。暮关啊了一声，“怎么了，你生病了？”。锦雪看着暮关的眼睛，那眼神充满了关心，脸上的严肃盖住了原先的笑容，自己莞尔一笑，“我想知道咱俩是不是亲兄妹，我需要你的DNA。”其实，这个念头在暮关的脑子里多次出现过，自己和锦雪几乎是同一时间被遗弃的，说不好就是孪生兄妹。但是想想又可笑，自己和锦雪被捡时的衣物，包括只有自己有长命锁，都明显不同，一切可能都是巧合。暮关脸庞抽搐了一下，忽笑着说：“我们都是在福利院出来的，不管有没有血缘关系，你我都亲如兄妹。”锦雪低着头，笑了笑，然后拽着暮关就往前走。

　　两周以后的中午，锦雪站在暮关的楼下大声喊他的名字，由于这个点正好是午休时间，很多男生都被吵醒，趴在窗户上看美女。暮关穿着拖鞋，从宿舍楼大厅飞奔出来。见暮关出来，趴在窗户上的男生们跟着起了一下哄，就都把脑袋缩了回去。“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暮关说话的时候还喘着粗气。“我晚上请你吃饭，嘿嘿嘿，老地方，不见不散。”锦雪脸上的笑容从暮关出现就一直没有消失过，特别灿烂，好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暮关竟然用手擦了一下脸，以为自己被别人涂成了大花脸。锦雪笑着转过身，也不管暮关脸上的表情，随手扬了一下手中的一页白色的纸“结果出来了”，然后踩着欢快的步子就走了。

　　其实，暮关和锦雪吃饭都是锦雪请客的，虽然暮关在学院里有兼职，一个月给几百块钱补助，但仍然没有经济实力在那个所谓的老地方大吃大喝。好在请吃饭的是锦雪，暮关一直都视锦雪为亲人，颜面上也从来没有过意不去，毕竟一直以来，锦雪都是他的经济支柱。暮关想，将来一定将之前欠锦雪的东西都加倍还给她，现在就多从这位大小姐身上蹭点油水吧。暮关下午带领学院篮球队打了一场友谊赛，当然啦啦队中从来都不会缺少锦雪。暮关只在上半场上场，下半场大局已定，换上一名替补队员。接过锦雪递过来的可乐，刚想问什么，锦雪就说：“晚上别忘了，我待会去学院有点事，会自己过去的。”然后做了个鬼脸，招招手：“不见不散！”说着转身就走了。这一天，锦雪神神秘秘，暮关真有点摸不到头脑了。

　　暮关回宿舍洗漱间将打球身上留下的汗臭用凉水冲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就去了跟锦雪约好的地方。时间尚早，暮关想这次总该轮到自己等锦雪了。可到了餐馆，锦雪已经在老位置坐下了。这次锦雪将一直束着的长发散了开来，一件雪白的连衣裙，将身材的轮廓完全勒了出来，有一种成熟女子的美。暮关有点看傻了眼，今天的锦雪比往常要漂亮许多。眼睛始终没有离开锦雪，然后摸着椅子坐了下来。咋了一下舌头：“这身装扮太适合你了，简直堪称完美。”锦雪一听暮关夸赞自己，脸颊有了一丝红晕：“大美女请你吃饭，你不感到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吗？”说着将一个盒子递给暮关，“提前给你的生日礼物，正好遇到搞活动，所以就买了。”暮关拆开一看，是一部手机。暮关一直没有手机，所以锦雪找暮关的时候都是到楼底下喊。那个时候手机还是个奢侈品，有手机的人并不是很多，暮关连忙说：“这个我不能要，太贵重了”。锦雪睁大眼睛瞪着暮关：“难道，你还想让我有什么事都站在太阳底下朝着全是臭男人的宿舍喊你下楼？不是为你买的，是为我自己买的。”暮关其实挺喜欢这部手机的，虽然特别贵重，听锦雪这么一说也不好推辞，只是怯怯的说：“你的生日礼物我还没准备好，不过，下次见面一定给你”。说完又觉得后悔，明天早上就要见面了，一晚上到哪去弄礼物去啊。好在，锦雪也没接话茬，将一张报告纸递了过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们两个没有血缘关系。”暮关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是有点失望还是有点高兴，一时间竟不知道心里的想法。

　　“我们能成为男女朋友吗？”锦雪两眼直盯着暮关的表情，这几个字突然从嘴唇间蹦了出来。暮关眼睛睁的跟灯泡一样，嘴慢慢、慢慢的在张开，要是不阻止，下巴肯定是要掉在地上的。见到暮关没有回话，“我给你三天考虑时间。”锦雪似乎说的每个字都是用着腹腔喷出来的，声音低沉，字字浑厚。暮关终于收住了原先的表情，眼睛一眨，顿时脸上堆起了笑容：“不用三天，我们可以成为男女朋友。”一直表情坚定的锦雪，抓住暮关的手，却是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大学的生活还在继续，锦雪跟暮关还是那般的形影不离，唯一不同的是，现在锦雪可以肆无忌惮的牵着暮关的手，拽着他的胳膊，围着他转来转去。

　　大学四年的时光，不知有多少人羡慕暮关和锦雪这对情侣，暮关大学本科就在国内权威刊物上发表3篇论文，自然也是学院教授们口中的佼佼学子。副院长郭教授更是一早就找暮关谈过话，给出自己手中的保研名额，希望他能进入自己的门下。洛锦雪毕业后也被父母早早的规划好了未来，那就是回自己家公司，慢慢熟悉并掌管家里的产业。锦雪其实是希望暮关也来自己家的公司的，却不想为此破坏了暮关的梦想，锦雪甚至想，为了暮关可以在自家公司旗下创办一个专门的科研室，让暮关在自己身边实现自己的梦想。但是这些想法锦雪都没敢跟暮关说，她怕暮关会听从她的想法却违背自身的意愿。

　　锦雪穿着一身运动服，雪白的衣服上没有一丝杂色，她就这样静静的站在暮关学院的门口，等待着暮关出来。郭副院长今天找暮关谈话，是保研后作为交流学生出国深造的事情，早有传言说暮关是派送出国的不二人选。对于出国锦雪表示支持，她想即使是两年的国外生活，也不会改变暮关跟自己的感情，虽然她更像让暮关留在国内。

　　暮关出来了，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悦，见到锦雪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要找工作。”锦雪惊讶的许久没有反应过来，然后在她的追问下，暮关将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暮关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敲响了郭副院长的办公室。郭副院长还是像以往那样对他十分的热情，接着将坐在沙发上的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介绍给暮关认识：“这位是王校长的秘书，郝秘书，王校长也就是王鑫的父亲。郝秘书是代表王校长跟你谈件事，具体的事情还是让郝秘书说吧。”郭副院长给了郝秘书一个眼神，郝秘书立即满脸笑容着说：“暮关同学，你的大名早有耳闻。王鑫是你的同学，郭院长刚把你们两个安排在一个实验小组。希望你能在今后的学习和实验中多多帮帮他。”说着从黑色的公文包中拿出一个信封：“王鑫跟你可是差一大截，你的能力将来必会是成就一番事业，王校长也是个爱才之人，知道你是孤儿，生活不富裕，让我给你带了点生活费。”暮关虽说只是个大学生，社会经验不足，但是接了这钱，可能自己就得给王家卖力了：“这钱我不能要，替我谢谢王叔叔。”郝秘书用眼瞄了一下郭副院长，郭副院长爽快的笑了几声：“郝秘书是想你能将实验的成果跟王鑫分享一下，王鑫出国的答辩内容空洞，没有你的帮助，怕是过不了答辩这一关。你给我看的论文，我帮你发表了，没经过你同意，善作主张，将王鑫的名字加了进去。”暮关拿过发表的论文，这哪是将王鑫名字加上去，这明明已经将论文改成了王鑫的成果。郭副院长接着说：“学院已经接到校领导的通知，希望出国人员在你和王鑫两人间选一个。其实出国并不是什么好事，经常有人说国外的月亮都比国内亮，我看国内的科研设备和能力都不比国外差，你要能一直跟着我做科研，三年后博士生的名额我给你提前留着。在学校期间的奖学金我郭传刚给你打包票，只要你在就没有别人什么事。郝秘书公务繁忙，能专门代王校长来看望你，你就给个面子吧。”暮关现在才真正认识郭副院长，他原先治学严谨，待人随和，铁面无私的形象荡然无存。暮关强忍着笑了笑，接过郝秘书的信封，然后对郭传刚说：“谢谢郭院长对我的教诲，我已经找好工作了。研究生我不读了。”说完，暮关转身离开了郭副院长的办公室，关门的一刹那，里面传出了爽朗的笑声，暮关的心彻底凉了。

　　锦雪听完这些，内心替暮关感到不公，说什么也要找姓郭的理论一下。暮关拽住了她，看看手中的信封;“别去了，撕破脸也于事无补。我带你去旅游吧，我多在这个校园中待一秒都感到窒息。人臭钱不臭，我们坐飞机去，我都没坐过飞机。先去神农架，再去西藏布达拉宫。”锦雪眼中已含泪水，命运的不公希望不会磨灭暮关的斗志，斗志没了，人生也就只剩下枯燥了。她知道，暮关此刻的心情肯定是糟糕透顶，她要推掉毕业晚会主持的任务，陪暮关去能让人心旷神怡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