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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六 章 ...

  •   李铎人生中第四次见到齐沈懿这个人,是在宣平坊齐家的后角门附近。

      只是,两人见面的场景有些……跟话本子里讲的桥段似的,有点儿让人匪夷所思。

      这日一大清早,天才蒙蒙亮,跑步路过宣平坊齐府的李铎瞧见了一个一身粗布短打的人正艰难的挂在齐尚书家的后墙墙头上,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负责咸京戍卫治安的南衙中郎将好奇的停下步子,她仰着脸瞧了好久,这才确定齐家后墙上挂着的人是齐沈懿没错。

      “麻烦你,你帮帮我罢,”知道下边有人路过并无声的看着她看了一会儿,齐沈懿颇为困难的扭回头来,有些无助地看向下面那个模糊的人影:“我是这户人家的女儿,偷跑出来玩,爬墙的草垛突然翻倒,我上不去了,也不敢下来……”

      “哈哈,你挂在自家墙上荡秋千啊,”同样穿着短打而且满头大汗的少年扯着袖子,随意的擦去额头以及脖子上淌出来的汗水,笑容灿烂:“哎,你手腕儿上绑着的是什么?你该不会你偷了家里的贵重物件出去卖罢?”

      下面的人声音有些沙哑,但沙哑中又带着几分秀气,尤其是带着笑意的时候,贱兮兮的十分有辨识度。

      “你小点声!”齐沈懿有些气急,更也有些懊恼,她真是倒霉到家了,不死不活的碰见李铎这个泼才。

      她搂紧了从墙里头伸出来的大树枝,没好气的问李铎道:“你不是住在兴源坊吗?一大早的跑来我们宣平坊这边做甚啊?”

      李铎摊手:“锻炼身体,保家卫国。”

      “……”齐沈懿咬牙,她被挂在墙上才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已然手抖的快坚持不住了:“李将军,李中郎将,你,您帮帮忙,帮我把草垛堆起来好不好?后门的门仆快过来开门了,而且我没也力气了,就快掉下去了……”

      “没力气了这么多废话?”李铎抬眼瞧着颇为狼狈的齐沈懿,似乎非要笑话她两句才算可以:“你可是堂堂尚书府的嫡女啊,出什么事了至于你一大早挂在墙上跟做贼一样?呀,瞧你这打扮,你该不会和人幽会去了罢?”

      边军里长大的李铎各种说笑的糙话都说的出口,齐沈懿一个闺中未出阁的姑娘家,面皮薄的很,自然不能忍受李铎这般的言语调笑。

      于是,齐小娘子气的两手一松,砰一声从高高的墙头摔了下来,重重地跌在了墙边散落的草垛柴火堆里。

      被齐沈懿挂在手腕上的那几包东西在她摔倒之后,因为纸绳被挂断而骨碌碌的飞出来滚落在了李铎跟前。

      “原来是草药啊,”李铎弯腰将东西捡起来,放在鼻子前细细的嗅了嗅,“你病了吗?怎么买个药还偷偷摸摸的。”

      齐家的院墙很高,齐沈懿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哪里还听得进去李铎的冷嘲热讽。

      手边尽是杂物,齐沈懿随便抄起来一个什么东西就朝嬉皮笑脸的人掷了过去。

      她突然就觉得委屈极了,不知哪儿来的底气,反正就是冲着李铎发起了脾气,以及那一点见不得人的委屈:“都怪你,都怪你!我好不容易才爬上去的现在又摔下来了!都怪你!”

      反应敏捷的李铎轻易地躲开木头块,手里抛着轻飘飘的几包草药,流里流气的来到了齐沈懿跟前:“哎我说,不至于吧,摔一跤而已怎么还摔哭了呢,啧,真是娇气,喏,东西还你,别哭了。”

      “……”齐沈懿被李铎调笑似的话说的一愣,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何时她竟然流出了眼泪。

      她伸手,不客气地夺回李铎递过来的草药,坐在柴火堆上没样没相的吸了吸鼻子:“净霜病了,二夫人不允我出去找郎中,我……”

      “谁在那边?!”尚书府的后门门仆不知何时走了出来,他手里抄着个棍子扯着嗓子就喊了起来:“做什么的?!这里可是尚书府,你们想做什么?!”

      齐沈懿的脑袋一阵充血,她从草垛柴火堆上一跃而起,二话不说拉着李铎就是一顿仓惶逃窜。

      所幸那个门仆并没有追上来,而且齐沈懿的体力似乎不是太好,才跑出去两条街她就气喘吁吁的表示跑不动了。

      齐沈懿回头看没人追上来,就松开李铎,抱着几包草药一蹦一跳的在路边的一个早食摊子前坐了下来。

      莫名其妙的被齐沈懿抓着手腕跑了两条街,她松开手之后,李铎觉着被她抓了一路的手腕突然有些不得劲儿了。

      “饿不饿?”李铎朝摊主忙碌的背影抬了抬下巴:“私奔也不能饿肚子呀,三哥哥请你吃早摊儿。”

      “谁跟你私……”跟你私奔了!

      齐沈懿斜着大眼睛瞪李铎。

      她寻了寻,发现手边一时没有什么可以拿来扔这嘴贱家伙的东西,只好喘着气儿鼓着脸,气咻咻的说:“我要吃肉包子,皮薄馅儿足十八个褶儿,一口下去直流油的那种!”

      “啧啧啧啧,这位小娘子,你可真是会吃呀,”李铎用一副吃惊的模样咂嘴摇着头,转而肉疼似的朝摊主喊到:“店家呢,给我来两碗咸豆腐脑,再来五个肉包子,要皮薄馅儿足十八个褶儿一口下去直流油的那种!”

      “得嘞这位小郎君,您稍等片刻呐!”年轻的摊主应了李铎一声,赶忙和他年轻的妻一起给李铎盛东西。

      满满两碗的咸豆腐脑,拌了香油佐料,洒上葱花和炒芝麻,单单是闻见就叫人忍不住的吞口水。

      李铎把大包子往齐沈懿跟前推了推,脸上笑得灿烂:“吃罢,你要的肉包子。”

      齐沈懿似乎真的是饿极了,这位大家闺秀也顾不得自己的手是不是脏兮兮的,直接伸手就去抓包子。

      “嘶……”齐小娘子被肉包子的热情烫了一下手。

      “哎呦哎呦,看你急的,”李铎咽下嘴里的豆腐脑,拿来一根筷子将干净的肉包子插起来递给齐沈懿,一脸嫌弃的碎碎念着:“这样拿着吃不就成了,瞧把你给笨的,小心烫着你舌头。”

      齐沈懿没有搭理李铎,她啃着几个铜板一个的大肉包子,眼泪不争气的就掉了下来。

      似乎每每遇到李铎,她就总是在变着法儿的各种出糗。

      李铎疑惑地看一眼齐沈懿,忍不住好奇地伸手拿了一个肉包子,她反复看了看这平平无奇的大肉包子,低声的嘟哝着说:“包子这么好吃吗?好吃到哭?”

      耳力尖的摊主这会儿似乎没那么忙了,他笑嘻嘻的朝李铎抬下巴,说道:“那可不是嘛,我家的包子好吃的很,哎兄弟,你媳妇儿不是肚子里怀着呢吧?”

      李铎猛地偏过头来,一张俊朗的脸上震惊的无与伦比,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几个调:“你说啥?!”

      年轻的摊主挠了挠头,道:“我看你媳妇儿那么挑嘴,还吃个包子都能吃哭,嘿,巧了,我媳妇儿怀我大闺女的时候就这个模样,挑嘴的很,大半夜非得吃肉姜包,还要求肉姜包不要肉,我费劲巴拉的给她做出来了吧,她就吃一口就莫名其妙的开始哭——哎哎哎哎我不说了不说了……”

      摊主被他媳妇拎着扫砧板的小扫帚狠狠敲了几下,年轻男人东躲西避的忙活去了。

      李铎眯着眼,扭过头来狐疑地将齐沈懿打量了一遍,尤其看了好几眼她抱在怀里的草药。

      齐沈懿被闹了个大红脸,她刚想开口解释,就听坐在她对面的李铎愁肠百结的叹着气,有些郁闷又有些小无奈的低声说:“没关系,要是真的有了,你就生下来,我养嘶……”

      桌子下面,齐沈懿用没崴的那只脚狠狠的踩了李铎一脚,她瞪着李铎,几近咬牙切齿:“净霜真的病了!”

      识时务的人努力的把脚挪开,从善如流地点着头:“是是是,是净霜病了,病得需要在草药里加王不留。”

      “你……你怎么?”齐沈懿惊讶的眼睛瞪的更大了一些,一张素净的小脸上就写了一句话——你怎么知道药里有王不留?!

      李铎得意地挑了一下单侧的黑眉,贱兮兮的好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平常人可能不大知道什么是王不留,特别是男人,可是李铎却不是平常人,尤其不是男人,呃,好吧这跟她是男是女没关系。

      “我可是军伍出身,”李铎隔着小小的木头桌子,神秘兮兮的往齐沈懿身前凑了凑:“阿兄带兵练兵向来狠,军里的人动不动就落的一身淤青,唔,王不留嘛,我只知道男人用它来活血化瘀,女人也用来活血化瘀吗?”

      呸,王不留,女人活什么血化什么瘀啊,那是用在打胎药里的一味药!

      “净霜,真的是净霜病了……”齐沈懿的解释似乎顿时就没了底气,她嗫嚅片刻,干脆闭嘴不出声了。

      可恶的李铎却哈哈哈的大笑了起来,甚至笑得眼睛里盛满了点点光亮,就像是夏夜里灿烂的星辰。

      她看着齐沈懿,那般自然的抬起手来,用拇指指腹擦去了齐沈懿嘴角上吃包子时留下来的肉沫馅儿:“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先好好吃饭罢。”

      这一顿饭,齐沈懿终归是没有吃好。

      她平素顶喜欢吃包子的,但她面前这个贱兮兮的人总是时不时的逗她,这人嘴巴厉害得很,三言两语出来,不是逗她笑个不停就是惹她气鼓鼓的抬脚踩他。

      这个李子恪,可能真的是她的克星。

      最后,李铎要的五个大包子只被吃了三个,其中两个还是李铎吃的,齐沈懿吃了半个,剩下的半个最后也进了李铎的肚子。

      李铎叼着还剩两口的包子过去给摊主结账,齐沈懿心里的情绪突然有些幽微难明。

      自小到大,从来没有人这样陪着她吃过早饭,也从来没有人会把她吃剩下的东西拿去吃掉,当然,也从来没有人动不动就惹她生气,然后再没皮没脸的逗她开心。

      这个叫李铎的人,是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的一个。

      “瞅着我发什么呆呢?”付完账的李铎手里捏着个油纸袋,把剩下的两个包子装进去递给齐沈懿,然后在她跟前半蹲了下来:“走吧,带你去看郎中去,脚崴了都不吭声,你不会是不知道疼吧!”

      “快点上来,”李铎催促着身后的人,一点拒绝的机会都不会她,自顾自的碎碎念着说:“啊!怪不得踩我的时候都踩的那么狠呢,搞半天是因为你自己不知道疼啊,啧,看来以后我得躲着你一些了,不然太吃亏,哎,快点上来,一会儿我还要赶着去当值呢。”

      李铎似乎知道齐沈懿这人不经催似的,一连串儿的话出口之后,被催得无地自容的齐沈懿红着脸爬上了李铎的后背。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大亮,街上行人渐多,李铎背着齐沈懿走进了一条行人不多的小巷。

      “你背我去哪儿?”齐沈懿努力的把身子往后仰,不让自己彻底趴在李铎背上:“净霜真的病了,等着我拿药回去呢。”

      “净霜是你的侍女?”李铎把背上的人往上托了托,步子走的气息平稳,似乎丝毫不受齐沈懿体重的影响:“她住在齐府的哪个地方,又是得了什么病,你不妨告诉我,让我来解决。”

      李铎已经大概猜到了,净霜估计是被齐家那位眼睛长到头顶上的二夫人给责罚了,应该是罚跪之类的吧,导致净霜身上哪里肿了或者瘀了血,所以需要消肿止痛活血化瘀。

      在这些咸京人的眼里,别人的命素来都是不值钱的,齐家二夫人不让齐沈懿给净霜请郎中,所以齐沈懿这个傻蛋就自己翻墙出去买药去了。

      “你为何要这样帮我啊?”齐沈懿犹豫许久,终于问出了这个憋了许久的问题,虽然她知道这个时候这样问不太合适,可她心里总是隐隐有些不安:“你不应该是很讨厌我才对的么?我小娘那样对待你二嫂,并且齐家和……还有那样一层亲戚关系,如你所言,你应该厌恶我才对……”

      “哎哎哎,你可别哭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不要你呢,”李铎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托着齐沈懿膝弯的手紧了紧力气:“还有,李家和齐家的婚事是君上赐的,你齐家也收了我家的六礼,你敢给我闹个拒婚试试?!”

      李铎的态度前后转变得太快,还是让早有准备的齐沈懿吃了一惊。

      “你这人,又在混说八道什么呢!”齐沈懿不轻不重的推了一下李铎的脑袋,羞得耳朵根都红了。

      “怎的,我说的不对吗?”口齿伶俐的李铎唇齿相驳到:“呵呵,那也不知道是谁当初跑到君后娘娘那里去,哭着鼻子说,‘我不想嫁给李子恪,她那人就是个兵痞无赖’!啧啧啧,你这过河拆桥的手段,简直照搬了茶楼说书先生嘴里那些卿卿我我的情爱之事……”

      帝君和帝后虽然贵为天家,但以德治国的圣人若是想要给臣子赐婚时,他终究也还是要问一问臣子的意见的,比如当初李铎就不同意,不过她还是被帝君说服了。

      同样的,君后娘娘和齐沈懿说这事儿的时候,她也是拒绝的,只是不巧,君后娘娘为了对李铎使用激将法,所以就原封不动的把齐沈懿拒绝的话语学给了李铎听,其中就包括方才李铎鹦鹉学舌的那句。

      “中郎将你又开始胡说八道!”齐沈懿掏出自己的帕子就去堵李铎这张什么都敢说的嘴:“你看我不堵住你这张破嘴,叫你饭都吃不了才好!”

      “错了错了我错了!”能屈能伸的人认错认得可谓是十分真诚:“咱们不闹了好不好?你趴好,仔细掉下去了,我手里还拎着你的俩大肉包子呢,万一要是掉地上了可就不能吃了啊。”

      大家闺秀齐沈懿听不懂混球李铎的荤贱话,立马就老老实实的趴好不敢再乱动了。

      李铎背着她安静地走出一段距离后,看着两边陌生的街道,齐沈懿忍不住揪了揪李铎的耳垂,追问到:“不过,中郎将你现在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

      李中郎将顺着杆子就往上爬,道:“你先告诉我净霜住在哪儿,不然我可就让人在齐家随便找了啊,找人倒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你说万一要是惊动了你家内院,啧啧啧啧……”

      “好好好我告诉你,”齐沈懿最终投降在李铎此人的“淫威”之下:“不过你要保证,保证不让人去我家里乱找!”

      “行,我保证。”

      她如实将净霜住的地方告诉了李铎,不知道为什么,李铎这人虽然总是没皮没脸油腔滑调的,但齐沈懿对这人总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信任感,就好像她本来就应该相信李铎似的。

      “……中郎将,”片刻之后,齐沈懿歪起头来,狐疑的看着李铎棱角分明的侧脸:“怀化将军!”

      “嗯?”

      “我怎么觉得你的保证有点不靠谱呢?”

      “……”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览呀
    往后都是日更两章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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