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戈（重生）》将小明

278、刺杀

　　称谓就是立场。

　　谢时听了“安乐公主”四个字，悚然心惊。辰静双却似早有准备，甚至事不关己一般，好笑地看着他：“看来，爱卿早就知情啊。”

　　“本宫今日才回来，谁知情？”宋如玥一把扯开帐帘，拄着长枪，讥讽地看过来，“想必除了陛下，也没人这么急吼吼地找本宫吧。”

　　她目光落在辰静双手里的信上，眼睫颤了一下。分明从来不假辞色，可是，她竟依然有些心虚。

　　辰静双却没注意到。

　　他方才含酸拈醋地敲打了谢时，现在满门心思都在宋如玥身上。他甚至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只是看到她的一瞬间，脸上神色都亮了，满面风尘被一扫而空——

　　“青璋。”他急切地站起身，大步走向她，“你身体如何？当时在宫中——”

　　他在宋如玥身前顿住了。

　　他是那么急切，以至于没看见，宋如玥抽出了剖风，行云流水地对他一刺。

　　宋如玥是纵横沙场的名将，剖风是举世无双的利刃，江山之主也是肉体凡胎，腰间顿时被捅穿了一半。而他急切向前的步伐，将那伤口刺得更深了些。

　　血从他的皇袍下涌出来。

　　辰静双痛苦的压抑着呼吸，却拉住她持刀的手，还是很温柔地笑了笑。

　　“你能来见我，我还是很高兴。”

　　他好像没听见刚才夏林通报的那些内容，只盯住宋如玥满是恨意的眼睛，再次对她笑了笑。然后他伸手捏开宋如玥的下巴，从怀中掏出一包药，给她灌了进去。

　　他这一手似乎事先练习过千百次，别说宋如玥爱恨交织没做反应，就连夏林都没能反应过来，只惊恐道：“这是什么？！”

　　“解药。”辰静双松开了手，“皇宫里的箭……有毒。不先解毒，伤口极难愈合，会慢慢耗死她。”他捏了捏宋如玥的手，轻易就捏开了她的拳头，长出了一口气，“幸好，赶上了。”

　　宋如玥嘴角发苦，浑身发冷。

　　“所以你叫人巡营……”

　　辰静双温和地看着她，温柔地摇了摇头。

　　“那不重要了。”

　　“军医。”宋如玥颤抖着回头，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军医！”

　　钟灵冲上前。

　　辰静双笑了起来。

　　“我以为，你恨我。”

　　“住口。”宋如玥嘶声道，“你先……不要说话。”

　　钟灵处理这些外伤已经格外娴熟，三下五除二解决了辰静双的伤：“没事。将军刺歪了，只是普通外伤。”

　　谢时若有所觉——他和宋如玥，都是同样身经百战的人，生死一线间，取人要害不过本能。尤其宋如玥又以愈伤愈勇著称。方才无遮无拦，刺歪？

　　宋如玥对此没有一句解释，只闭了闭眼，脱了力般，跪坐在地。半晌，才扭头对夏林道：“我们走。”

　　“你去哪？”辰静双忽然尖锐地问，“你们要去哪？”

　　“你杀了林荣，我绝无可能……绝无可能……”

　　宋如玥背对着他，仰起脸，用平静的哭腔说：“我已经明白了。什么解甲归田，是我永远不可奢求的。我和天铁营，是大豫遗孤，天底下没有人能容纳我们。我必须选择一方。”

　　辰静双抓住她衣角：“你……要去哪？”

　　“我去找燕鸣梧。”宋如玥回答他，“天铁营已经先行一步，我必须去。”

　　“别去！”辰静双嘶吼，“别去！！”

　　宋如玥捡起剖风，割裂衣袍，回眸对他笑了笑。

　　“可惜，我现在不算个美人了。”

　　她想的，是不久前，夏林钟灵间玩笑的那个“美人回眸”，想留下一个轻松些的离别。可她摇摇欲坠昏了头，这话没头没尾，在旁人听来，却是别的意思了。

　　辰静双震怒地站起身，才刚包好的绷带再次渗出血，他一把拉回宋如玥：“不要去！”

　　他颤抖起来，抱住她，带着哭腔求她：“不要去……”

　　宋如玥不想再听下去了。因为她的心已经软了。再听下去，她就会失去离开的勇气。

　　但是，她绝不能留下来。

　　她留下来，就相当于她要日日夜夜面对着林荣的死，面对着杀死了林荣、却真心待她的这个人。

　　她低声道：“松手。”

　　“别信燕鸣梧……他从来是个追名逐利的疯子，为了王位他杀了自己全家，阿阮怎么死的你也不记得了吗?你怎么能相信他的保证?”辰静双流着泪问她，“你现在伤重如此，连天铁营都只剩下残兵残将，前朝公主不过一个名号，没有一点点实权，你去了，他怎么可能优待?！”

　　“那就是我的事了。”宋如玥道，“我不能留下。”

　　——然而说到这里，她又想起另一件事，不由得越想越心冷，直为自己方才失态而不值，最终冷笑：“看来，你当初在宫里放我和天铁营离去，后来又转了心思，原来……”她目光扫过燕鸣梧的信件，“是为了这事。”

　　她是想起在明辉镇受到的截杀，想起天铁营寡不敌众，竟折了二十多个人手在那乌合之众上，心头更恨：“如今，又装出这幅样子，好像真顾我的死活一般！”

　　辰静双都懵了。

　　“你……你在说什么……”

　　他犹豫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看见手中的一纸信件，更茫然：“为了这——”

　　他终于也明白过来，于是也冷笑起来。

　　“我的真心，在你看来，竟如此不堪。”

　　他将那信件愤然一掷。

　　“一个光杆公主，哪怕是今朝的，能有什么价值，值得我如此严防死守?天铁营剩下几个人?前朝老臣剩下几个人?其余所有皇族都已经埋骨，你手里甚至连玉玺都没了——你投奔燕鸣梧，对我大辰江山而言，有什么可怕的?！”

　　宋如玥被夏林扶着，站都站不稳了，竟然还是气焰嚣张：“或许，是本将军出生入死这些年，也在民间积攒了些许自己的声望吧。碧瑶倒戈——你辰皇帝还能留下几分颜面?！”

　　辰静双简直是被她气笑的：“那我方才救你做什么?我不给你解药，你那些伤始终不痊愈，你自己问钟灵，你还有几天好活！”

　　“本宫就算只有一天好活，也自有手段，能搅得你一世不得安生！”

　　这本是气话，辰静双正要反唇相讥，却忽然顿住了。

　　“……手段，你还有什么手段?”

　　宋如玥得意地把头一昂。

　　可还不等她乘胜追击，辰静双已经看向了她，下句话已经落地——

　　“是玉玺……若非玉玺，你没有此等手段。”

　　这回，呆若木鸡的成了宋如玥。

　　半晌，她哈哈大笑，拊掌道：“不错不错，正是正是——本宫能有什么手段?玉玺那么好的东西，本宫也想不出能为了什么，竟舍得毁去！辰皇帝猜得不错，果然是不值当……不值当！”

　　她笑声尖锐，恍如疯魔。辰静双头皮发麻，步步紧逼：“既然如此……玉玺，在哪里?”

　　一直在旁边假装烛台的谢时终于吭了声：“陛下，臣去看过，虽经血战，现场仍一地玉屑，上头不少，还带着龙鳞纹饰，娘娘砸玉玺，应当确有其事。”

　　辰静双脸色晦暗不明，扫了他一眼。可他不说话，显然已经不太清醒了的宋如玥愈发疯魔：“是啊，是啊……人尽皆知，玉玺最重要的就是上头的八字刻纹。谢元帅只看了些龙鳞，难怪陛下还疑心有它！”

　　钟灵：“将军，你少说几句。”

　　谢时也道：“陛下息怒。”

　　宋如玥笑得浑身冷汗，连眼睛都浸在冷汗里。她随手抹了一把，声音却依然稳定，只有疼出来的一丝颤抖。

　　“原来在你眼中……”她微笑着，轻声细语，“只有玉玺而已。”

　　谢时直觉不好，忙扑到辰静双身前！而宋如玥一手枪法是沙场生死间磨练而来，何其出神入化?

　　谢时只觉后颈一热，回头看去，却是枪身绕过他，刺穿了辰静双肋下，叫他喷出一口血来。辰静双原不是个能忍疼的人，此时不知怎么，却也忍住了。他忍着泪，反问：“为了天铁营……前朝种种，你又何曾信任过我?”

　　“陛下！”

　　钟灵大逆不道地捂住了宋如玥的嘴，又被她用力扯开。宋如玥看着辰静双，脸上还溅着他的血，平静地问：“你既然知道……天铁营是我仅剩的东西，为何次次不放过、次次赶尽杀绝？”

　　辰静双：“我何曾……”

　　他多疑的心，忽然自己打断了自己。

　　他问：“你这么对天铁营，究竟是真与他们情谊深厚……还是因为，他们是前朝旧物，是最后的权柄？”

　　宋如玥哑然失笑。

　　她最后将手里长枪一送：“告辞。”

　　“拦住她！”辰静双被再度重创，忍痛嘶吼，“拉住她！！！”

　　皇命难违，谢时上前。

　　幸而方才已经清空了周围亲兵，至今也无人敢上前，不然场面还不知要怎么乱呢。谢时心里苦笑，手里还沾着面粉，却只好道：“将军，留步。”

　　宋如玥怎么会听，只管步履艰难地往外挪去。

　　夏林拦在谢时面前：“谢元帅留步。”

　　辰静双道：“你身边只剩这两个人，这是我辰军营地。你要走，岂不是要活活耗死他们？”

　　“是么？”宋如玥终于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谢时和夏林，尚未白白动手。

　　然而环顾四周，宋如玥当然明白——

　　辰静双说的是实话。而她，当然也不想钟灵夏林平白丢了命。

　　她微微一笑。

　　“我不走，他们就能活？”

　　辰静双一怔，顿时点头：“我保证。”

　　“无论如何，你不伤他们性命？”

　　此事眼见有望，辰静双喜形于色，忙不迭道：“我保证！”

　　宋如玥颔首微笑：“那么，我最后信你一次，别让我失望。我不走——”

　　话音未毕，她不知从哪里又抽出一把短刀，再次势如闪电地刺入自己心口！

　　然后她神色数变，最后似笑似嗔地看着辰静双，拔出刀刃。

　　“这样就……再没有皇室人，能让他们效忠了。天铁营……终究要风流云散了……你放过他们，好不好……？”

　　她血溅了三尺高，人却站不稳了，往地上一摔。夏林目眦欲裂，转头就要去拔辰静双身上长枪，非要将这伤也在辰静双身上还回来才是。谢时不敢轻敌，抽刀阻拦，两人转瞬走了七八招，愈斗愈烈，终于再不能留手；钟灵一脸麻木地跪在宋如玥身边止血，充耳不闻。

　　目光涣散的宋如玥，和被推到一边，正怔怔出神的辰皇帝，终于对视了一眼。

　　后者眼中忽然涌泪，宋如玥不愿意死不瞑目，于是决绝地阖了眼，忽然又有人跪在她身边，牢牢抓起了她的手。

　　“我答应你……我答应你……取药来！！药！！！！”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是泣不成声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