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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1、木牌 ...

  •   从鲤关回宫这一路,宋如玥熟得不能再熟。

      当年,辰国宫变,辰静双生死未卜,于是她向孟王借了几万兵马,就是一路从鲤关打回了辰国京都。

      那时候,她还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连枪都拿不稳。一边行军一边向林荣习武,受了点挫伤,半夜疼得睡不着,想要药膏,却为了点骄傲,一个字也不肯说。

      林荣是贴身保护她时间最长的人,第二天就发现她辗转反侧,于是花了一夜时间,收集药草,制成药膏,奉到她面前。

      宋如玥当时还问:“为何是新制的药膏?”

      林荣颇有些不好意思,挠头笑道:“我等粗人,受了伤也不知道疼的,军中并未备着这样详细的药膏。不过药材都常见,末将就做了一些,不费事的。”

      恰好仍是那时季节。一路上,依然生长着那两种药草,绿莹莹的,顶风冒雪,立在路边。

      只可惜,现在它们已经不能再为宋如玥平息一点伤痛了。

      她匆匆打马而过。一路物是人非,途径熟悉的关隘,也不必如临大敌地拎起枪备战:碧瑶将军的大名,早已响彻天下。

      她不说自己是谁,那些守城的将士们见了碧瑶的令牌,或欣喜、或惶恐,终究都是诚惶诚恐地放行。有时经过她辗转过多次的小镇,竟有百姓夹道欢呼。

      可是她并不高兴,只是愈发冷酷地催马前行。

      ——因为她从前在辰燕交界上打的每一场仗,都有林荣在侧。

      如此披星戴月,三四日功夫,她人已在辰皇宫外。

      这时候,她已经虚弱得有了几分茫然,抬起头、举起令牌的时候,她几乎看不清城墙上的人,只看得见自己在风雪中被冻得发紫的指尖。

      是了,这也是熟悉的景象。那一回,也是她为了一个谁,身负重伤,千里奔袭,终于到了辰台,力挽狂澜。

      那是她西征归来,刚与萨仁斗得你死我活,林荣失去了一条腿,北方传来她两位兄长归附辰恭的消息。她还记得自己那一路的想法:她想,自己若救得回辰静双,保得下辰国,她就要将林荣好好奉养起来,当作父亲那样的奉养起来。

      这一回,却也不是了。

      -

      在辰国皇宫,纵然有人怀疑皇后、碧瑶有异心,通常也不敢表露在外。因此,当宋如玥一路高举碧瑶腰牌,满身血污地闯进来,没人敢拦。

      唯独在御书房外,有人短暂地询问:“来者何人?”

      宋如玥冷笑着将腰牌摔在他脸上:“本宫要见辰皇帝,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盘问?!”

      她已从腰间抽出剖风,然而还没动手,笙童已经走出了御书房,带着皇帝谕旨。看着她手中匕首,笙童没敢叫出那人姓名:“放行。”

      宋如玥连多看一眼的力气也没有,只一声冷哼,也不说话、也不卸武,不顾后面的大呼小叫,直接昂首闯进了御书房。

      辰静双手里正拿着什么,没敢抬头:“你——”

      宋如玥一言不发,只两眼通红,一刀就捅了过去。

      她是何等战场上厮杀出来的人物,一身武艺,在天铁营内也排得上号。这一刀是含恨而发,势若霹雳。辰静双毫无防备,哪能躲开?

      他只来得及仓皇一挡。

      他手里拿着的那东西,也不知是什么做的,硬得离谱。宋如玥这样拼尽全力的一刀,竟也被挡歪,原本冲着他胸口去的一刀,终究没入他肩膀。

      他反手攥住宋如玥持刀的手。那手冰凉而颤抖,他低声道:“青璋……”

      辰皇帝这一声,低沉沙哑,闻者落泪。宋如玥的心肠却已经在风雪中冻了一路,比铁石还冷硬几分,哪有功夫理他这儿女情长?

      一刀未中,她只心里一凉。

      果然,辰皇帝身边侍卫,也不全然是吃干饭的。虽然忌惮她身份、忌惮辰静双对她素日的偏爱,但事已至此,怎能不动手?

      数不清的羽箭,从四面八方骤然而来。

      “——住手!”

      辰静双骤然将宋如玥揽入怀中,但两人间隔着一方桌案,没来得及。他眼睁睁看着一箭没入宋如玥腰腹,一箭刺穿宋如玥大腿。而这一声,似乎莫名地触动了宋如玥——她原本要从他肩上拔刀反抗,终于稍稍推开了他,神色复杂地看他了一眼,也没有继续拔刀,松了手,手无寸铁地站在那里。

      她好像个不知道疼、不知道闪躲的桩子一样,听着辰静双在自己耳边怒吼:“住手!!!”

      她两肩还被辰静双揽着,肩甲上被那人的体温凝起一层雾,脸色却还是死人般青白。

      中了箭,她也只是忍痛,只是看着辰静双,眼睫眨动,似乎只是被冷汗浸得不舒服了。又像是晨起未醒,还茫然无辜地半睁着眼。

      这姿势,两人都别扭。辰静双松开手,又咬牙从肩上拔起碍事的剖风,忍痛为她斩去箭杆:“传御医!青璋,青璋!”

      宋如玥又不知觉得什么好笑,竟对他笑了一笑。

      辰静双这才反应过来,方才情况紧急,他形象全无,整个人还跨在那桌案上。他身上龙袍没想到哪个皇帝这么不庄重,从最里层到最外层,“刺啦”裂了好长一道口子,桌上折子也被他踹飞了一地,雪片似的。

      他脸一红,跳过来,羞怒道:“你笑什——”

      忽然门框哐当一响,又有人大步闯入御书房,一把扯过了宋如玥,护在自己怀里!那人功夫了得,辰静双惊怒间出手,转瞬出了七八招,可对方一柄长刀舞得滴水不露,没伤到分毫。

      辰静双蓦然顿住。

      “天铁营夏林,见过辰皇帝陛下。”来人与他同时收手,虽然也是形容狼狈,却依然不卑不亢地对辰静双揖礼,“只是陛下,还请容我带殿下离开。”

      辰静双说不出话,直到剩下的天铁营将士,也陆续入内。都是风尘仆仆,转瞬就将御书房占了个半满。原本点着熏香的雅致房间,顿时被冷铁的腥气席卷了。

      “……你伤重如此,不留下好好调养,要跟天铁营走么?”辰静双问。

      宋如玥却不看他,只皱着眉看夏林:“你们……”

      夏林无暇向她禀报自己率天铁营一路跟着她的事,一双眼盯紧了辰静双,只道:“殿下放心,这一路天铁营未有伤亡。”

      辰静双声音骤然枯涩:“看来,你们虽在前线,却也已经知道了宫中事。”

      夏林道:“此事事关天铁营,我等不敢不知。”

      宋如玥满口鲜血,听到这里,忽然开始一口一口呛咳。夏林看她血中都带着沫,顿时也无心和辰静双多说,打了个手势,天铁营众人摆出冲杀的阵势,在辰皇宫内。

      辰静双的目光最后落在宋如玥身上。

      “你要走么?”

      无人回答。

      夏林生怕他不放人:“陛下知道,若我们要走,辰皇宫是拦不住的。”

      辰静双好像没有听见,只看着宋如玥一下一下地在夏林怀里喷血,自己的手脚也一分分地凉透、软透了。

      他知道再拖不得,闭上眼,却觉得那血迹还浓墨重彩地印在自己的视线里:“传朕口谕,天铁营出宫,任何人不得阻拦,速速放行!”

      夏林谢过,转身就走。

      “……等等。”

      忽然有一声,细若蚊蝇地叫停了这一切。

      宋如玥撑着夏林的手臂,回头望向辰静双。

      辰静双骤然惊喜,不自觉地上前,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她却问:“你要玉玺,是为了什么?”

      辰静双看着她满脸血污、满身伤口,一句“为了你”,怎么也没脸说出口。

      宋如玥等了半晌,一口气再也喘不上来。她倒回夏林怀中,抬头看着这御书房的屋顶,只剩胸膛微微起伏,连叹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辰静双忽然问:“你这样子,能去哪里?回前线吗?!”

      宋如玥冷笑,闭上眼睛。

      辰静双却仍不放心,想着她这状态、天铁营这状态,再拿着玉玺,仍如暗夜举火,随时有数不清、看不见的魑魅魍魉……没时间多解释,他问:“玉玺在哪里?”

      宋如玥听了,怔了一下,咧开嘴,嘶哑地笑起来。

      她心中恨极,却越恨越笑,最后笑也没力气笑了,才嘲弄道:“你想知道么?我偏不告诉你。这辈子……你别想拿到它。”

      说着,什么也不听,拽着夏林的臂甲,低声催促他快走。

      辰静双那话,别说是她,夏林听了也恨。这一回,连敷衍的道谢都没有了,天铁营簇拥着重伤的宋如玥,扬长而去。

      -

      他们走后,辰静双才跌坐在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肩膀。

      鲜红的血,也从他指缝里涌出来。

      可是他顾不得,只低下头,捡起方才他拿在手里、救了他一命的小东西。

      那是一块坚硬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四个字:

      子信、青璋。

      那曾是宋如玥笨手笨脚,亲手刻了来哄他的木牌。因木质选得坚硬,她还留了一手的伤。后来她总嫌这木牌难看,于是闲暇时,他握着她的手,一刀一刀修过。

      那时候他们感情正浓,当时留下的木牌,便也尽忠职守地记着那份感情,阴差阳错地,为主人挡下了这一劫。

      然后,就在辰静双举着它,仔细端详的时候,“咔”地一声,它也断成了两截。

      宋如玥含恨一刀,将那对名字拦腰截断。其中一半,就那样掉在满地的血泊里。

      辰静双的视线忽然有些模糊。

      紧接着,他忽然想到了一件很恐怖的事——

      他支撑着起身,唤出武宁:

      “你们放的,是什么箭?”

      -

      天铁营去御书房接回了宋如玥,钟灵则去望凤台,接走了明月。天铁营的石头和老四,再次挺身而出,领命带上她和钟荇,远走西疆。

      这都是经不住长途行军的。天铁营也知道,宋如玥现在的精神状态,再受不了一点刺激了。

      在宫外会合后,夏林问钟灵:“如今,我们去哪?”

      钟灵早已想过这个问题:“去前线。”

      夏林:“可是,辰皇帝已经猜到,我们要去前线……”

      “无妨,”钟灵挥手打断他,“若辰皇帝有心寻人,旁的地方,我们都无处躲藏。唯有在前线,我们还有周旋的机会。”

      -

      而辰皇帝——过了一日,才收到迟来的前线战报。

      他看着战报中,碧瑶孤身拟约、当众砸碎玉玺、重伤突围,那是一系列锥心泣血的事。是为了他。可是,在他杀了林荣后,想必,都变成了恨,她再也说不出口。

      那天他也没什么异常,只是望凤台,早早迎来了一位辰皇帝。明月不在,望凤台宫人群龙无首,谁也不敢在这时候凑到皇帝面前,最终只推出来一位小宫女,快哭出来了一样,去跟前侍奉:“陛下……”

      辰静双那身染血的龙袍被他丢在地上,他自己在床帐内和衣而卧。听了声音,侧过一张苍白的脸,轻轻挥了挥手。

      小宫女如蒙大赦,匆匆告退了。

      皇帝就在那床上躺了一夜,也没叫人。快到子时,有宫人胆怯地问笙童是否要熄灭烛火,笙童也担心地看了一眼宫内,道:“算了吧,别惊动。”

      于是,望凤台彻夜长明。

      次日,辰静双若无其事地上朝,只花了一天半的功夫,摆平了朝内朝外一切乱七八糟的缠心事,怀里揣着那块被劈成了两半的木牌,抛下一切,御驾亲征。

      笙童在一旁担心地看着,总觉得,自己这位陛下,怕也成了个半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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