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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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宫殿面朝水岸的，是一个巨大的客厅。
克里斯汀首先看到的是一架巨大的管风琴——它实在太明显了，那样高大，甚至几乎顶住了天花板，一排排钢笔尖似的琴管光滑如镜，一共九列，高低长短不一，阔气地排开。管风琴中下方是四层闪光的琴键，白色的琴谱端正的摆在谱架上。管风琴旁边还有一架三角钢琴，上面放着一把漂亮的小提琴。
在管风琴的四周，克里斯汀看到的是混乱堆放的雕塑、服装、工艺品等等，有希腊风格的白色大理石雕，有东方人华丽的绸缎衣饰，有十六世纪荷兰的绘画，还有各种大小瓷器瓶罐，上面镶嵌着各种宝石。他们被放在红木桌子上，塞在柜子里，或者直接扔在地上。她还注意到石头墙上挂着的小罐子，里面红色黄色的似乎是印度香料。唯一正常的摆设，大概是那几张红色的丝绒沙发，还有沙发旁边的茶几，墙里熄灭的壁炉。沙发的靠背后面，镶嵌在石头墙里的还有高大的柜子，里面摆满了不同形状的黑色盒子。在地面上是色彩鲜艳的波斯地毯，上面织着神秘的人物和故事，看上去稍有破旧。
从巨大客厅两边的通道绕到后面去，大概还有其他的房间。不过现在她看不到。
戴面具的男人跳下了船，把船拴在岸边，然后伸手扶克里斯汀下来。她的双脚踩在地面上，才总算有了那么一点真实感。
她环顾四周，然后又望着他，似乎想得到一个解释似的。他冷淡地看着她，神经质地动了动手指，突然说：“这是我的家，克里斯汀。”
“啊，这儿......很美。”克里斯汀不知道怎么回答，“但是......我想问......”
他垂下眼睛，快速地说：“音乐天使是个男人克里斯汀。”
她应该感到惊讶的。但是她只是抿了抿嘴，沉吟一会儿，注视着他说：“明显是的，天使。您撒谎了。”
“埃里克不是故意欺骗您的，克里斯汀。”他有些急躁地说，“他只是......想要安慰你。”
克里斯汀礼貌而略带疏离地笑了一下。“谢谢您，天使——不，埃里克，先生，这是您的名字吗？”
“是的。”他有点僵硬地点了点头。
“谢谢您，埃里克。”她说，“您和我想象得很不一样。”
他愣住了。
“虽然您一开始没告诉我您的真实身份，我却不怀疑您的意图。”她接着说，“我相信您是个善良而宽厚的人，一直都是这样——还有您的音乐。我相信您的音乐无法欺骗我。”她冲他微笑。“何况刚刚您才救了我。”
“埃里克会一直保护您，克里斯汀。”他松了口气，说。
“我还可以继续做您的学生吗？”她又问，“我们的课程还会继续吗？”
“当然。”埃里克的语气似乎很镇定，“除非——您不愿意再继续了。”
“为什么？”
“......不，埃里克很乐意指导您。”他扭开脸说。
“另外......”克里斯汀犹豫地说，“您知道诺顿女士是怎么回事吗？”
“诺顿？”埃里克看上去有点惊讶，然后他冷冷地说，“她疯了。”
“您......您觉得她为什么要杀我？我是说，她看起来一直很正常，也很和善，在排练的时候......”
“您还记得排练的事吗？”埃里克冷不丁地问。
“我......”克里斯汀犹豫了一下。然后埃里克就打断了她：“克里斯汀，你刚才受了惊，现在一定累了。”他伸出一只手——蜘蛛似的细长手指——指了指角落一架座钟：“现在也很晚了。巴黎的好居民们也该沉睡了。”他嘲讽似的笑了一声，然后说：“我带您去看休息的房间。”
所以，他这是让她在这里留宿了？克里斯汀惊奇地想。她顺从地跟着他往地下宫殿的深处走去。他一身黑衣，大踏步在前面走着，黑色的斗篷潇洒地在空气中滚动着，让他看起来似乎飘在空中。克里斯汀奇怪他在地下为什么还要穿斗篷，捂得严严实实。
穿过走廊，她看到一个铁门紧锁的房间。“那个房间，千万不要进去。”埃里克严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它充满镜子，非常危险。”
“为——”
“听我说的话，克里斯汀。这是为您好。”他转过头来，严肃地说。
“好......好的。”她点点头。
他们转了一个弯，继续向前走。他快速地指指点点着：“这是厨房，这是餐厅，这是休息室，这是音乐室，这是画室，这是图书馆......”他突然一停：“这是埃里克的卧室。”他又转过脸，说：“请永远不要进埃里克的卧室，除非他叫你进去。”他个子高大，俯视着她。
“好，我一定不会的。”克里斯汀盯着他的面具说。在他转过头的时候，她微微撇了撇嘴，笑了一下。
然后他们又转了一个弯，他推开一扇雕花的木门。门里面是一个漂亮的房间：笼罩着白纱的四柱床，黄铜梳妆台，桃心木大衣柜，粉色的刺绣椅子，还有玫瑰色的羊毛地毯。在床头柜上，一架银烛台制造出一些半明半昧的温暖光线。仔细闻闻，一阵若有若无的馨香钻入喉咙。
“您以前也有女性客人吗，埃里克？”
埃里克没回话。他耐心地为她撑着门：“进来吧，克里斯汀。”
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这儿真漂亮。”
“你喜欢就好。”他小声说。
克里斯汀走到床边，摸了摸柔软的床铺。“您在这里休息吧，我的克里斯汀。”他在身后说，“明天早上我会叫您的。”
“然后送我回去？”她笑着说，“吉里夫人看我今晚不在一定担心死了。对了！”她突然惊醒了似的：“诺顿夫人不会还......”
“她晕倒了。”埃里克冷静地说，“我会处理的。我会给吉里夫人送封信告诉她你在这里的。”
“她认识您？既然您在这里住了很久了......剧院里其他人都认识您吗？”她坐在床上冲他微笑。
他倚在门框边，没看她。“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抬起头来：“不，他们不认识我。不过吉里夫人是我的朋友。”
克里斯汀还想再问什么问题，但他阻止了她。“睡吧，克里斯汀。”他微微笑着说——他戴着面具，但克里斯汀可以从他眼睛里看到若有若无的笑意。“明天早上我会送你回去的。”
“那好吧。再次谢谢您......埃里克。”
他冲她简短地一点头。“晚安，克里斯汀。”他低声说。
“晚安......埃里克。”
他轻轻掩上了门。
“The world is but a floating dream.”
克里斯汀醒来时陷在柔软的被窝里。烛台被吹灭了，屋里一片沉重的昏黑。她多想继续闭上眼睛，然后结束这晕沉的幻境。
她爬了起来，换好衣服，梳梳乱糟糟的头发，然后把门打开了。
一阵凉气袭来，冷却了她过热的思绪，令人心神一振。
她穿过走廊，来到了湖边的客厅。她以为埃里克会在这里。但是，这儿只有快熄灭的烛火，和雕像们投下的巨大阴影。地下湖黑暗的波涛拍击着滑腻的石壁，一阵幽灵似的雾气静静伏在湖面，悄然变幻着形状。这里完全不像她刚来时的那样光辉灿烂。不，这里原本应该就是这样晦暗死寂，只不过昨晚埃里克特意点起了许多蜡烛，照亮了这样浓郁的黑暗。
克里斯汀又想起了诺顿夫人和她的那首歌。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苍白的脸色、发光的利刃和沾血的衣裙似乎又出现在眼前。然后一个蓝色的影子和她重合。碰地一声，两个人影相撞，像烟雾似的悄然炸裂，向四周伸出淡淡的蜷曲的触须。
像一个梦。
“当你意识到自己在梦里的时候，就可以无所不能了吗？”
“不。那些现实世界里的规则还扎根在梦的领域。你自己意识建造的监牢。”
克里斯汀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海。她折返回走廊，然后来到了埃里克卧室的门前。他不让她自己进去，于是她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没有应答。“埃里克？”她提高声音叫道。
没有反应。
她在门前呆愣了一会儿。她的手覆上了门把手。
轻轻一转。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猩红的棺材放在里面，是掀开的。乱七八糟的纸散落一地，上面有红色墨水的印记。
克里斯汀猛地关上了门。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反应。
这样的红色墨水，她在哪里见过呢？也许是两个经理手上。当他们像肥鸽子一样挥动着双臂，为歌剧魅影的那封信大发雷霆的时候。
“我仍是您们忠实的仆人——O.G.”
他们把那信撕成了碎片。红色的字迹就像古怪的孩子画出来的。
“克里斯汀！”
她猛地回头，看到了那个黑斗篷的男人，堵在走廊尽头。
“你在干什么？你进去了？”他严厉地问，声音像淬了冰，一双金色眼睛像在冒火。
克里斯汀哆嗦了一下。
“说话，克里斯汀！”他吼道。
“不......我没有......我只是敲了敲门，就是，我以为您还在睡，所以......”
他看上去冷静了一点：“那么你没有推开门了？”
“没有。”她很诚实的样子。
他盯着她。她感觉自己有点窒息。然后他终于深吸了一口气。
“抱歉.......我的克里斯汀。我有点......我该更谨慎一点的。”他大踏步走过来，手上是一把铜钥匙。他把钥匙插上锁孔，转了两圈，再拔出来。
“您为什么要把卧室锁上？”
他没回答，而是故意转换了话题：“她的事我已经处理好了。”
“什么？”
“诺顿夫人。她不会再试图......”
“试图？”
“她无法伤害你了。”埃里克说，“你在这里很安全。不过现在埃里克得送您回去了。吉里夫人和您的朋友梅格还在等着您。”
梅格......一个金色头发的纤细姑娘浮现在克里斯汀的脑海，她神秘地笑了一下。吉里夫人黑色的塔夫绸裙子的阴影衔坠在梅格身后。
克里斯汀奇怪地发现梅格的面容有些模糊。
“好吧。但是在此之前，埃里克，我想再告诉您一件事儿。”克里斯汀顿了一下，说，“我记得那首歌。”
埃里克睁大了眼睛。
“我唱给您听。”克里斯汀说。她隐约觉得这很重要。
“不，克里斯汀，我觉得......”
但是克里斯汀仍然开口唱了起来：先是那绝望而凄艳的《香烛已燃起》，歌声幽幽地，回荡在地下湖的水岸旁。她凝视着黑暗的湖心，无法看到埃里克痛苦的双眼。他喘着气，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湖上似乎又起雾了，哗哗的水流声渐响，黑色的水漫上了堤岸。克里斯汀优雅的余音像烛火一般渐渐熄灭，然后是突然的一个爆破——宛然如诺顿夫人在台上表演的一般。克里斯汀的声音如同旋风般波动着，而湖水更快地上涨。她完全被这首歌吸进去了：事实上，每个从她喉中吐出的音符都似乎挑起了什么模糊而朦胧的东西，它们盘根错节，互相蔓生，又被这诡异的歌曲坚韧地拔起，她想起了什么？
湖水淹没了她的胸口。
埃里克艰难地涉水往她身边走。“克里斯汀！”他吼道，“停下！”但他的声音在逐渐汹涌的河水的怒吼中显得那么微末。
克里斯汀的声音在升高。她在水中跳起了那诡异的舞蹈：胳膊如同卷须，身体弯下又支起，大起大落地开合着，如同一只疯狂的蝴蝶。
克里斯汀的声音在震响：直到河水淹没了她的嘴。黑色的水吞噬了她，吞噬了埃里克，吞噬了整个空间。
一切都是死寂与黑暗。
“快醒来！”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