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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争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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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师归婴站了起来,他的话语中充满忧虑:
“禀王上,此次五漉瘟疫,蔓延极快,甚或有西渐之势,若不阻止,恐危及沣都,应即刻下令府兵把守五漉城门,禁闭三月,遣医正前往探查根底,肃清水源,焚灭禽畜,抑制恶疾蔓延。”
他说完一大统,也环顾一圈,道:“诸公以为如何?”
同样也有几个大夫站起来支持他,但显然没有相国那边的多。
高傒假装笑了笑,好脾气的道:“太师严重了吧,小小瘟疫,何须派兵把守,又何劳烦沣都医正前往?王宫医正专为王上看疾问诊,哪能派之乡野,以损王威!”
“相国此言不妥。”归婴寸步不让:“若只是小小瘟疫,又何须拿到大朝会上来说?此事非同小可。况且,王者当爱民如子,子民遭祸,王上痛心不及,何来嫌恶?”
他随即快速朝上拜了一拜,问:“王上以为如何?”
“嗯……这……”刘枢突然被点名,还有点发懵,一时理不清关节所在。这件事情她并没有从头到尾的跟进,被这么突然一问,她哪知道谁对谁错?孰轻孰重?
但是在她为数不多的听政岁月里,她知道有两个基本的规律:一,只有非常重要的事,才会放到每月大朝会上来讨论;二,在大朝会上,极少有人会和相国唱反调,就算有,也只有太师而已。
她眨巴几下眼睛,按照自己朴素的内心判断,下意识朝归婴点点头,道:“寡人以为……太师之言有理。”
谁料她话音刚落,就听相国断喝一声:“王上!!”
这一声音调不高,却蕴藏不可置喙的气势,震的刘枢在座位上一个哆嗦,直接愣在当场。
距离太远,刘枢看不清高傒脸上细微的表情,只是那一声断喝之后,大殿里霎时寂静无声,众人皆屏息闭口,气氛一瞬而至冰点。
高傒面色不动,在众目睽睽中缓缓站起来,一字一句的开口:“王上,请您三思。”
他每一个咬字都仿佛有股威慑的意味。
在这么紧张的场面里,本应该专心致志,可刘枢看着高傒,只觉得后背发毛,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高傒。
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在面对权势滔天的五十多岁的权臣的时候,显得是那么单薄。
她本该回话的,但是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她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另一件事,就像人在越紧张的关键时刻,越容易脑海中闪过一些鸡毛蒜皮的回忆一样:她模糊的记起三岁那年自己第一次参与大朝会听政的情景……
那一次,年迈的王祖母病重在床,柔弱的母后又从不管事,小小的她被相国牵着小手,稳稳的送上了王座。她模模糊糊记得,相国的身躯像石头一样强硬,粗糙的手掌磨得她很不舒服。
高傒牵着她一步一步登上只有国君才能涉足的最高王座,叫她在宽大的王座上坐好,他则站在王座之侧,下面是群臣的跪拜山呼。
这便是刘枢第一次参加大朝会的经历。
在刘枢的记忆里,相国总是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无论自己在王座上怎样乱动乱跑都没有关系。但不知为何,她经常在相国恭顺的微笑中感到一丝莫名其妙的不寒而栗,只不过以她幼小的经验还没法判断这到底是什么。
在偌大的王庭里,没有人对她的好脾气是带有温度的,所有人都冷冷冰冰,木木呆呆,她又从哪里去做对比判断呢?
记忆到此为止,刘枢回过神来。她皱了皱眉,在此刻的朝会氛围中,她觉得不太舒服,坐在最高处的她竟然有一种被逼到窒息的憋闷感,她有点喘不过气,她想走了。
最后,她说:“寡人……有些乏了,这件事诸卿从长计议吧。”
她想逃,她不想思考任何事,她也有资格拒绝这些事,不是吗?
听到这一句话,高傒的嘴角又一次勾起了满意的笑,而几步开外的太师则发出一声失望的低叹。
高傒立刻匍匐下来,以百般关心的语气道:“臣等愚昧昏聩,办事不利,令王上忧心了!望王上以龙体为重,万不必为这些小事操劳。”
随着他这一句号召性的呼吁,身后的百官纷纷一同拜倒下来,齐声大呼:“望王上以龙体为重!”
大家都劝她多休息,那她就休息吧,总比在窒息中被逼死好。之后的朝会进程像白开水一样无聊,刘枢过不久就提前匆匆走掉了,反正详细的内容大夫们会自己讨论清楚的。
她先去了后山的猎场,把郎将官符韬叫来陪自己练了一阵子射箭和马术,感觉心情好些了,那股子不快也消散了一点。
趁着这个空挡,符韬向刘枢汇报了这段时间父亲武安侯抵御允方的军情,并提到不久后便会班师回朝。
“这可太好了,寡人很久没有见过武安侯了。”刘枢说着又拉满手中的檀弓,瞄准百步开外的靶子。
符韬在她身后的位置默默的看着,他发现几个月不见,王上似乎长大了一些,不再是全无心事的小女孩了。
有一种慢慢成熟的感觉从女孩身上散发出来,那并不是一种身体上的茁壮成长,而是心智渐开表现出来的气质。
每一个成年人曾经都经历过这样的阶段,刚及弱冠的符韬更是再清楚不过。就在刘枢拉弓瞄准的那一瞬间,他察觉到这张稚嫩如孩童的脸上显露出一丝凛然的英气,眉宇之间也透露出一股胜券在握的威严。
刘枢在骑射方面的确胜券在握,只要她愿意学,她在任何方面都是个好学生,她瞄准靶子,撒手,箭羽离弦,倏然而去,正中靶心!
“恭喜王上,王上好准头!”符韬在马上抱拳行军礼,向她称贺。
后面的闻喜也跟着弓腰赞美,“王上弓马娴熟,百步穿杨!”
远处也传来随行卫尉们闹哄哄的喝彩声。
刘枢像没听见一样,扭头就把檀弓丢给跟着的侍卫。
对于这类场面上的夸赞,她已然无动于衷,听过太多次,甚至到了自动滤过的程度了。
她翻下马来问符韬:“子冲,你刚才说的这些军情,武安侯已在奏本中上书言明了,为什么又谴你再说一遍呢?”
她一下马,符韬和其他侍卫也赶紧跟着下马来,按礼制,任何人在任何时候,都绝不可以比王上还高出一截的。所以一时间呼呼啦啦,猎场上的所有人都下了马。
符韬回道:“这个……小臣也不知道,只是临走前家父这样嘱咐了,臣便照办了,兴许是家父不放心,为了保险,叫小臣再罗嗦一遍。”
不放心?能有什么不放心的?
刘枢没有深想这些问题,她摇了摇头,又活动活动肩膀,在兵器架上抽出一柄木剑,“再陪寡人练一会儿剑术吧。”
“喏!”
刘枢还记得,在几年以前,每当自己心情郁闷的时候,都去找王祖母解闷,王祖母总是知道很多道理。她还可以去长秋殿找母后玩,母后虽然对国政的事情一点也不懂得,又体弱多病,但也总能叫她开心起来,母后会温柔的抚摸她的脸颊,并在礼制允许的情况下蹲下来轻轻抱她,但那也是次数很少很少的情况。
是啊,做汉国的王,想要被母亲抱一抱都是处处受限的、很奢侈的事情。
她还记得,王祖母和母后总是不约而同的反复提醒自己一句话:
“王上要多和子冲郎官玩儿。”
哪怕是她们生命垂危的一刻,也这么说。
为什么呢,为什么非要和子冲玩?她不懂。她们也从不告诉她复杂的原因。
在这个王庭里令她不懂的事实在太多了,关于儿时的记忆也一点一点从她脑子里淡忘,甚至母后的样貌也在记忆中模糊了。
现在,每到心情烦闷的时候,她没有人可以说话,也没有人可以安慰她,她只能来到猎场挥汗如雨。
几场比试下来,刘枢觉得很累了,才尽兴道:“行了,寡人玩的差不多了,回宣室殿吧。”
众人应一声“诺”,侍卫长便指挥着王庭卫尉让出道路。
闻喜也同时弯腰道一声“唯”,赶紧安排王辇前来接驾。
“王上回宣室殿!”一声宣过,刘枢登上步辇,四下里便响起一片“唯唯喏喏”之声,靶场上扬起一溜车辇驶过的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