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安枕而卧

9、第九章

　　“我是你的大师兄，沈云书。”

　　声音由远及近，像是一片空寂里猛然敲响了沉闷的大钟，一瞬间，将闻竺游移的意识给拉了回来。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闻竺茫然地抬起头，就见一个二十岁上下的青年，穿着青衣戴着发冠，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嘴角含着笑，神色温和地看着他。

　　这青年容貌俊秀，神色沉稳，态度亲和，见他望了过去，偏了偏头，微微疑惑道：“闻师妹？”

　　闻竺更加茫然了。他伸手指了指自己，张了张嘴：“……你在叫我？”

　　话音刚出，他自己猛然一惊。

　　这哪是他的声音，这明明是一道轻柔婉转的女声啊！

　　脑子囫囵一团，慌乱之下，闻竺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好几步，下意识想要试探自己现在究竟是男是女时，前方青年眉头微皱，一边朝他走来一边沉声道：“师妹小心。”

　　闻竺瞪大了眼。脚跟踩到曳地的衣摆，他一时重心不稳，直直朝后倒了下去。

　　一只手很快横了过来，将闻竺拉回来扶好。

　　闻竺抬头。

　　扶住他的青年已退了几步，依旧温和地提醒道：“师妹，看路。”

　　闻竺：“……”

　　他压下心底的慌乱，神色自若地笑了笑：“知道了……师兄。”

　　师兄依旧保持着如沐春风般的微笑，转头在前面带路。

　　闻竺稳了稳心神，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默不作声地打量着这周围的景致。

　　他们正走在一条小路上，路上的石头散发出微弱柔和的七彩光芒，随着脚的落下抬起变幻着不同的光彩。小路周边是等人高的花草灌木，待他们走过时，都会弯下腰轻蹭来人的脸颊，彷佛成了精的妖怪。

　　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绒毛，闻竺仔仔细细看过去，每一颗绒毛上都长着一张人脸，嘻嘻哈哈地围绕着他俩，说着：“师兄早上好，师兄早上好。”

　　声音极小极轻，不仔细听完全听不出来。

　　闻竺背后顿时爬满了冷汗。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他明明坐在警车上啊！

　　正胡思乱想着，前方的人开口了：“师妹，师尊如今正在闭关，谷中事多由我与你师姐江小疯打理。你平日修炼若有问题，寻我二人皆可。”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小疯与你同为女子，想来比我更为方便。”

　　闻竺愣了愣，联想起最初隐隐约约听到的“沈云书”三字，心中浮起不妙的预感，故作随意地问：“小疯……师姐的名字……是哪个feng啊？”

　　“疒头疯。”沈云书迟疑片刻，问道，“师尊不曾告诉过你吗？”

　　闻竺心神巨震。

　　他机械地摇了摇头，疯狂回忆起了之前看过的一本小说《九阙仙》。

　　这是他捡到的一本修仙小说，他随便翻了一页，就在里面看到了一个和自己同名的角色。

　　于是他又多翻了几页。

　　就几页。

　　没了。

　　……和他同名同姓的角色活了几页，甚至没有一章，就死了。

　　闻竺顿时憋了一口气，从头看起，这才知道和他同名的炮灰有多惨。

　　书里的闻竺，生在传统的权贵之家，因为母亲身份低贱，从小不受待见。要不是他生母自他出生就让他扮作女子，他的生活会更加凄惨。

　　后来，闻竺不堪忍受家里的苛待，拿了积蓄孤身一人跋涉千里翻山越岭来到了仙门，想要入道。
　　在仙门弟子选拔中，他去了仙人谷，拜入了白莨门下。

　　这些书里都只是寥寥几笔提及，闻竺这个角色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为后来的大反派埋下伏笔。

　　对，白莨大徒弟，仙人谷首席大弟子杠把子，闻竺的大师兄，沈云书，就是最后的大反派：）。

　　这个反派丧心病狂毫无人性，抓了闻竺当炉鼎，结果发现闻竺是男人后大怒，把闻竺的那啥切了，然后把尸体剁碎了扔进仙人谷的饭菜里，连闻竺的三魂七魄也打散了。

　　然后他亲口告诉白莨是他做的，刺激的白莨怒火攻心走火入魔，之后，等走火入魔的白莨把仙人谷的数万弟子都杀的差不多了，他悠哉游哉补了最后一刀，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师尊。

　　仙人谷满门，最后只剩下江小疯——白莨二弟子，沈云书的师妹。

　　江小疯重伤残疾，一路追查沈云书，她不敢相信曾经慈悲为怀最是正直的大师兄会犯下如此大的罪行，可后来沈云书的所作所为让她十分失望，于是她最终选择了和主角方清元联手，一起除去沈云书。

　　至于全书关于主角方清元的升级之路，闻竺只匆匆扫了几眼。

　　反派沈云书看起来直的不能再直，毕竟是因为自己稀里糊涂日的人是男人就大怒的人。

　　闻竺回忆完剧情，小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没事，他告诉沈云书自己是男人，货真价实的男人，沈云书肯定就不会抓他当炉鼎了。至于会不会抓其他人……等白莨出关了他暗示一下白莨沈云书有问题吧，毕竟他这个外来者肯定是打不过修仙者的，他自己尚且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这样想着，他脚步一停，叫了一声：“师兄！”

　　这条小路还没有走到尽头，周围只有轻柔的风声与偶尔响起的鸟雀声。

　　沈云书停下脚步，转身看他，神色依旧温柔：“嗯？”

　　闻竺先是感叹了一下沈云书这如火纯青毫无破绽的演技，然后低了低头，做出十分隐忍委屈的神色来。

　　他不知道他如今的模样。沈云书在那头看着，闻竺眉形细长低垂，脸色透着几分苍白，如今垂首露出几分难过伤心的神态，却是十分楚楚可怜惹人怜爱的。

　　沈云书眉头皱了皱，很快又舒展开来：“师妹有事但说无妨。”

　　闻竺适时露出几分犹豫不决的神态来，估摸着火侯差不多了，才一咬牙，直直地跪了下来，深深地拜了下去。

　　沈云书疾走几步：“师妹！”

　　他行到闻竺跟前，弯腰要去扶，然而闻竺根本不给他机会，头埋在胳膊上，似哭非哭道：“师兄！我骗了你们！”

　　沈云书手一顿，很快又落在了闻竺肩上：“你且起来说话。”

　　闻竺摇摇头，死活不动。

　　沈云书叹了一口气：“若不是什么大事，我自会替你向师尊求情，起来吧。”

　　闻竺悄悄看了他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才顺着他扶着的力道站起来。

　　但他依旧垂着头，似不敢看沈云书。

　　沈云书轻声问：“你骗了我们什么？”

　　闻竺嘴唇动了动，小声说：“我……我其实是……男人。”

　　沈云书一怔。

　　闻竺一边悄悄打量他，一边继续说：“我小时候……阿娘为了让我平安地活下去，才谎称我是女子，这一瞒，就瞒了……十几年。”

　　说完这话，他立刻忐忑地看向沈云书，生怕他不信。

　　沈云书却没说信没信，安抚他道：“这并非大事，师尊也不会怪罪于你的。”

　　闻竺：“……？”

　　沈云书继续温柔道：“在这里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不必拘束，穿男装穿女装全凭你自己心意。”

　　闻竺：“……？？？”

　　他忍不住解释道：“我是被迫装女人的，师兄你相信我是个男人了吗？”

　　沈云书一副纵容的模样：“信。”

　　闻竺：“……”

　　不，你脸上明明写着不信。

　　都是男人，也没什么忌讳，闻竺干脆一伸手，直接抽下了腰带。

　　然而，下一瞬，他的双手彷佛被定住了一般，无论怎样都动不了了。

　　沈云书已经转过了身，语气严厉又无奈：“就算你是男子也不可在外宽衣解带，实在有伤风化有碍观檐。”

　　闻竺：“……我只是想证明我是男人。”

　　沈云书道：“我已经信了。”

　　闻竺：“……”放屁。

　　磨了磨牙，想到书里的一个小细节，他立刻换了方向：“那我要住西潭！”

　　仙人谷住房分男女，男住西潭，女住北塬。

　　沈云书登时显出几分为难犹豫之态来。

　　闻竺得意地翘了翘嘴角，语气却仍旧带了几分惶恐：“师兄，你不是已经相信我是男子了么？难道我不能住西潭？”

　　沈云书叹了口气，语气中一副担心他的模样：“西潭猛兽凶恶，你初来乍到，恐应付不来。”

　　放屁！书里明明说西潭猛兽通人性，大多灵智已开，不会伤害仙人谷的弟子。

　　沈云书明明就是不信他是男人。

　　闻竺就觉得奇了怪了，沈云书为什么不相信他是男人？他脱衣服也不准，这样如何证明？

　　想到这里，他才猛然惊觉自己还被沈云书定着，于是赶紧张口道：“师兄，你先替我解了这缚身术吧，我这样很难受。”

　　沈云书依旧背对着他：“那你还会再……”

　　闻竺：“不会了不会了！”

　　下一瞬，他的手就能动了。

　　然而，闻竺却没有戴回腰带。

　　趁着沈云书还没转过身，他犹豫了仅仅一秒，立刻三下五除二脱下了自己的上衣。

　　刚转过身的沈云书：“……”

　　赫然发现竟然还有肚兜这个玩意儿的闻竺：“……”

　　沈云书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闻竺还没回过神，兜头就被罩了一脸衣服。

　　沈云书语气严厉：“就算你是男子，这番行为也是不知廉耻、言而无信，师尊尚在闭关，我且替他罚你思过三日，三日后若无悔改……”

　　闻竺眼前一亮：“就把我逐出师门？”

　　沈云书面无表情：“就罚你日抄医书夜理药草，每日午时听我说教。”

　　闻竺：“……”不，他不想。

　　沈云书道：“我已叫了你师姐来，让她替你穿衣。你且在此地思过三日，三日后我自会来解除缚身术。”

　　闻竺默默翻了个白眼，虚弱难过道：“可是我向来身体不好，师兄~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师兄~风吹日晒站三天会要了我的命的……”

　　沈云书不为所动：“心絮会照管你的。”

　　那些有着人脸、漂浮在空中的细小绒毛，就是心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