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自火星》饭卡

37、更合适的工作

　　【他的一切荣耀，来自母亲和妻子。】——古狄肯帝国盲眼吟游诗人荷车

　　这句评论皇族的著名诗句，未免有些绝对，但诗人天生的敏感仍是直指核心，异常锐利。

　　是的，一个生来就是统治者的全雄性家族，要靠母亲和妻子带来荣耀，这听起来有些可笑。但事实就是如此，建造、征战、发展，这些皇族辛勤努力一生让帝国延续下去的工作，在人民眼里都比不上他的母亲和妻子带来的‘远方的祝福’。

　　全体族人从生理到心理完全服从并忠诚于皇族。
　　这是事实，但狄肯族的孩子们在上历史课时，常常会问老师这样一个问题。

　　【这位皇帝是注定之人生下的吗？】
　　哦，不是。
　　【那他有没有找到注定之人？】
　　真遗憾，没有。

　　那么这位皇族，就在孩子们崇拜的人列表中被三振出局了。无论他是否建立了三权分立的稳定政体，还是率领银河舰队打败了能无限分裂的棘手敌人。哦当然，人们会崇敬他们，只是不太兴奋。

　　现实的例子就是：比起索伦陛下出生时的万众期待，卡修王子从出生起就受到了民众一致忽视。那一天帝都狄斯尼的报纸预约，王子出生的特刊还不如天气预报。

　　这种忽视还有一种隐含的意义。

　　强大、智慧、魄力、英俊，除了运气不太好之外，索伦陛下聚集了狄肯族一切审美褒义，他是全民偶像。就像追星族无法接受偶像的任何不完美，人民也不愿意接受索伦的失败——用了两倍的时间也没找到注定之人。

　　皇帝在万般无奈之下，为了传宗接代才生下王子，他的母亲只是皇帝的同班好友。

　　即使没人承认，但实际上卡修是他父亲失败的标志。

　　这就是潜意识大家不想提到他的原因。

　　有一个太过完美的父亲并不是什么好事。

　　当你一岁能听懂话时，就知道元老院不太想把你写进族谱，因为作为父亲的忠实下属，元老们仍然抱着皇帝能在封闭的皇宫里找到注定之人，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

　　当你去学校上学时，走廊里悬挂着父亲的画像，每个星期升旗时要和校长一起祝福父亲武运昌隆。

　　当你在军事院校实习时，首先要熟悉的是父亲创造的战略战术。

　　当你在二十岁战斗力界限值超过父亲二十岁时的纪录，没有人会注意，大家只记得你父亲二十岁时已经是帝国第一。

　　即使母亲不是注定之人，卡修仍然拥有强大、智慧、魄力、英俊等一切褒义词，但在父亲的阴影下，他第一次让民众关注的事，就是找到了漫漫。

　　从这一刻起，所有人才恍然发现，哦，原来我们还有一个优秀而幸运的王子。

　　以结婚为分界线，帝国历DM4569年对霓虹星人的战斗，让卡修王子的评价，在众位德高望重的元老院成员中迅速高涨。
　　【可担大任】
　　这四个字来的这样晚。
　　——————————————

　　星光灿烂的宇宙。

　　霎那间，星星的光辉突然黯淡，黑暗的，深沉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条横亘几千里的光线，这条细细的光线扭动了几下，化作细长的螺旋，螺旋的纹路中涌现出无数小点，静静地，越来越近，那是几何形排列的波澜壮阔的黑色战舰。

　　遮天蔽日？不，太阳的能量，比不上。听不到战马呼啸，也感觉不到大地震动，但是某种极重的东西却紧紧压住心脏，这是脆弱生命面对极致力量的反应。

　　漫漫觉得一阵眩晕，胸口好像被大石压住，呼出的气怎么也吸不回来。
　　“闭上眼睛公主，你不适应这个。”
　　阿尔体贴的话语传来，漫漫听从了，果然压力大减，只是那寂静无声的队伍留在视网膜上的痕迹，让她久久不能忘怀。

　　平稳对接后片刻，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响起：
　　“我回来了。”

　　她睁开眼睛，透明的亚力玻璃另一侧，是仍穿着黑色战斗服的王子。他这样迫切的想见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只摘下了头盔，手贴在玻璃上，她站的位置。晶亮的眼睛定定看着她。

　　漫漫想了想，伸出手臂，两个人的手隔着玻璃贴在一起。
　　对望。

　　阿尔呜咽了一声：“卡修宝宝，你没注意爷爷也来接你吗？”
　　卡修抬头，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刚刚没发现。”
　　阿尔叹息：“你恶劣的时候，真的和索伦宝宝很像。”

　　卡修不想在这上面争执，他把额头贴在玻璃幕上，极想用烈焰斩把这冰冷的阻隔融化掉。

　　医疗组的瑞塔插话：“咳咳，打搅您殿下。您进行过露天战斗，必须接受隔离消毒。”她一字一句强调：“为了王子妃的安全，她的免疫系统可不像您那样坚强。”

　　于是卡修垂下触角，恋恋不舍的离开了触手可及的影像。

　　漫漫回头看阿尔：“我想我们只分开了18个半小时，或者，难道我睡了好几天？”
　　阿尔摊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依我的经验，他肯定想把你时刻挂到脖子上。”

　　漫漫回想战场上发送来的影像纪录，经过细致的筛选，没有血腥和破坏，但卡修浑身散发那种天生主宰一切的气质，隔着许多光年仍然让人不敢大声喘气。她不明白这样一双温柔的眼睛，怎么会发出让人胆寒到无法呼吸的冰冷目光。

　　但她不怕他，从开始就不怕。为什么呢？

　　“因为卡修像我，他能坦率的表现自己的感情，不像索伦那样不可爱。”阿尔得意洋洋的宣布。

　　漫漫问：“阿尔，你最讨厌的歌是什么？”

　　阿尔拧着眉头回答：“春天晚会的主题曲《雷》。”

　　漫漫睁着大大的眼睛说：“您再对我使用读心术，我就反复在心里大声唱这首歌。”她轻声咳：“试唱，试唱。”

　　阿尔猛地捂住耳朵：“天哪，看着祖先的份上，快停下！”

　　漫漫继续内心试唱：“抱歉，我想我的祖先和您的并不相同呢。”

　　阿尔哀嚎着：“不不！医疗组！我需要紧急心理干预治疗！！”太上皇跌跌撞撞撞在合金门框上留下一个人形洞口，表情抽搐着退散了。

　　玻璃幕后的十水默默行了恭送离开的礼，对漫漫说：
　　“您太有才了，这招一百一十年前陛下也用过，至今仍然无坚不摧。”
　　“读心术对狄肯星人不是无效吗？”
　　“是无效，但陛下用扩音器在皇宫循环播放。”
　　“……”
　　十水望着那个人形洞口：“不可思议的是，至今阿尔殿下还是会轻易的把自己的弱点告诉别人。”

　　卡修抱着漫漫笑滚在沙发上，漫漫伏在他身上，能感到他的胸膛在剧烈震颤。
　　“你不是别人，是家人，所以阿尔才会说出他的小秘密。”
　　家人。
　　漫漫首先想起的那颗蓝星上的一切，可她很清楚，已经不能回去了。
　　那么，她到底算什么呢？不是狄肯星人，也不算是地球人。
　　“看着我。”
　　宽厚的胸膛停止颤动，这句话的语气更像某种命令。

　　漫漫抬头，卡修的触角贴在她额头上，这是个极亲昵的举动：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不是柔软的大床，不是雪白的兔毛地毯，不是花园，也不是某个星系。
　　再广大的地方，也只是更精致的笼子。
　　除了生孩子，我还有没有别的用处？
　　漫漫没有问出来，但卡修已经明白了。

　　“你愿意和我一起工作吗？”
　　“我不能战斗……”
　　“不，其实现在战争只算副业，我是说一些外交和生意。”
　　“愿意。”漫漫立刻答应了，“不过，我大概只会端茶倒水。”
　　“唔，这待遇对那些商人太奢侈了……”
　　卡修不满的小声咕哝，他抓起漫漫的手来亲吻：“我希望这是本人独占的权利。”
　　————————————

　　在长久忽视王子后，议会和元老院好像一夜间突然发现，卡修在商业和外交上很有能力。比起索伦陛下孤傲冷冰的态度和毫无回转余地的外交语言，卡修显然更适合与人交流的工作。由于外交语言产生的摩擦和误会，曾经耗费过帝国许多国力。

　　当然，这不是天分，而是个人性格和态度问题。比如卡修王子不会因为对方迟到5分钟就毁掉一个星球。

　　打仗打的好显然比做生意做得好更容易得到崇拜和重视，但实际上，退休金、医疗保险、教育投资……帝国的基础运转靠得是金钱而不是军火。

　　王子甚至找了个几乎是免费的新娘，他真是太有经济头脑了。财政部长们欣喜的这样想。

　　既不用发动战争抢，也没有购买奢侈品的爱好，几袋薯片就哄得乖乖的，真是太划算了。除了受孕太慢至今肚子没有动静外，简直完美。

　　王子为漫漫安排的第一个工作是接待恐鳄星的使者，这个星球由于人口爆炸不得不定制一个新的行星来居住。

　　“恐鳄星人和地球人是故人，您也许会发现和他们有共同语言。”十水这样说的时候，漫漫很困惑。但当对接舱门打开时，她瞬间明白了。

　　八……不，至少十米，鳞片皮肤覆盖着粗壮巨大的身躯让地面颤抖，锋利无比的脚爪和阔嘴巴里的牙齿闪着寒光，一条粗壮的大尾巴穿破宇航服，地球人被扫一下绝对没命。

　　漫漫看过全三部的《侏罗纪公园》，当然知道这种生物像什么。

　　恐鳄星的使者礼貌的弯下腰，翻译机里一个粗噶沉闷的声音随着他说话的气浪涌了出来：
　　“尊敬的狄肯星王子妃，地球的同胞。我是恐鳄星的使者牙牙，非常荣幸见到您。”

　　漫漫被他说话的气浪吹的头发翻飞，本以为会在这位牙齿比□□还长的使者口中闻到腥臭的气息，但……
　　清凉薄荷口味？？时代果然在发展啊……

　　漫漫还礼，礼貌的问候：“很高兴见到您，今天的见面真是惊喜。”

　　牙牙粗噶笑了几声，声音像雷鸣一样回荡在耳膜：“哦，我们在白垩纪晚期坐飞船离开了地球，那真是场悲剧，好在现在一切安好。”

　　漫漫问：“如果不冒犯的话，是因为陨石结束的吗？”

　　牙牙竖起一根爪子摇了摇：“不，陨石太容易解决了，几枚简单的引导弹就可以让它们飞向太阳。”

　　他露出一个‘温和’的表情（漫漫猜大概是）：“我非常愿意给后辈提供借鉴经验。实际上，因为我们的科学家发明了一种东西，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什么东西？威力巨大的武器吗？”
　　“不不，去超市卖肉的时候太不方便，所以发明了塑料袋。”
　　“呃，然后呢？”

　　牙牙悲伤的擦了擦眼睛：“然后一切都被毁灭了，如果你们在白垩纪晚期挖掘除了这万恶的塑料袋，请代替我给地球人送上最诚挚的歉意。”
　　……
　　“那么，在六千多万年里，您的族人没想过回到母星吗？”

　　“当然，思念故乡是任何一种碳基生物都有的情绪。不过坦率的讲，这更是基于食物的考虑。”

　　牙牙神色复杂的看了漫漫一眼：“请您原谅，地球人曾经是一种很合适的食物品种。”

　　看过侏罗纪公园后，所有地球人也会这么想。漫漫平静的问：
　　“那么，是什么愿意促使恐鳄星人没有回来呢？我想，我们的科技程度并不能抵挡。”

　　“因为地球人为了生存，做出了我们无法想象的努力。请问，您吃过农药过量的蔬菜吗？”
　　漫漫点头。

　　“吊白块的面粉？”
　　点头。

　　“含防腐剂的方便食品？”
　　继续点头。

　　“哦天哪，您该不会也尝试过苏丹红配置的调味料吧。”
　　漫漫不好意思：“我一直爱吃肯德基。”

　　牙牙啧啧称赞：“据最新资料报告，地球人为了种族更强的抗药性，竟然在婴幼儿食品中添加工业原料。如此深沉的用意，实在是超乎我们的想象。”

　　“您的意思是？”漫漫困惑了。

　　“我的意思是，在这样高强度密度的化学物质浸泡下，除了最强悍的狄肯星人，宇宙中没有哪个碳基种族胆敢将地球人吃进腹中。在科技尚不发达的情况下，这种从最根本上的自我保护，让地球在近一百年里避免了至少200次被占领的命运。”

　　牙牙用充满敬畏的诚挚眼神看着漫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我为地球人的勇敢献上最崇高的敬意。”

---

作者有话要说：　　牙牙这个可爱的恐龙来自刘慈欣的《吞食者》，没看过的都去看！！！
有过于完美的父母，对孩子来说压力真的很大，所有努力都被忽视，是种很尴尬的感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