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如此接近幸福》烟灰之舞

1、正文

　　爱情终会从激越到平淡。
　　而我固执地相信，有永恒的爱情存在。就象你看过某部经典的爱情电影，你会一辈子记得它的情节。

　　一

　　他的手如精灵一般在琴弦上飞舞。吉它的金属弦鏗镪而又柔美地忽而高亢忽而低吟，辗转缠绵，牵引着我的灵魂翩飞游弋于某个不知名的高处。他的眼中流露出的温柔让我心动，迷离而又伤感的曲子使我不由自主地想流泪。
　　我怎会如此地爱这个男人？爱他毫不起眼的五官？爱他沉默寡言的性格？我始终不明白自己究竟爱他的什么，让我无怨无悔地在这间潮湿而又寂寞的小屋里等他，从白天到黑夜，从希望到心冷，执着得一如望夫崖旁的女人。只是，他并非我的夫。
　　十九岁的我还不能想到太远的事，也根本无法去想。我只知道这个成熟的男人是我生活的全部，除了上班以外的时间，我都在等待，等他毫无任何暗示的到来。
　　他以事业为重。他说他有婚姻恐惧症，暂时不想结婚。
　　我也不想，因为我不敢肯定他是否会爱我一辈子那么久。我更害怕失去，害怕现在的生活突然改变，我没有承受的能力。
　　他放下吉它，低下头吻我。
　　他的舌尖有烟的味道，他只吸三五烟。
　　“你的眼睛象个天使，”他喃喃地说，抚过我脸颊的手指上有硬硬的老茧。“那么清澈，总让我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我轻轻叹气。我喜欢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喜欢他对我的温柔。喜欢他对我说的甜言蜜语。
　　喜欢得盲目而无奈。
　　好友艳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女人，傻得无可救药。
　　他总是说，你让我觉得有家的感觉，很依赖你，心里难受的时候最想见到的人只是你。和你在一起，我很平静，很快乐。
　　我不知道艳所说的那种幸福是怎样的，我只觉得被一个人这样依赖，这样牵挂，这样爱着，我很幸福。
　　他的吉它弹得很好，我却怎么也学不会象他那样，手指飞舞得如跳芭蕾一般。
　　他笑说，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弹得好的，就象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时间越久越深，越难割舍。

　　艳搬来和我住在一起。她的境况很糟，她的公司裁员，把文凭不高的她裁掉了。
　　我让他帮艳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又教她一些工作上的细节。他不厌其烦地帮我做着诸如此类的小事，让我很感动。因为他一直是个怕琐碎的男人。
　　二

　　家里来电报说母亲病了。
　　我必须回去照顾她。临行时他没来送我。
　　他在电话里抱歉地说，他在开一个很重要的会议。
　　母亲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手术后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我焦灼地守在病床前，越来越觉得自己很脆弱，在外面飘泊了那么多年，我竟是逐渐没有了当初离家时的那份坚强。从父亲五年前离开我们时，我一直以为，我是坚强的。殊不知，那种疼痛由于埋藏得太深，我一直忽视了它，以致于时间慢慢地侵蚀了它的表面，暴露出来的是如压抑得太久的火山，以惊人的速度蔓延着。
　　我在他问候的电话里失声痛哭。他急得要赶过来。我说，我能行，哭出来就没事了。再说，你这两天还要出差。别耽误了。
　　他说，那你一定要每天给我一个电话。我才放心。
　　我说，好。
　　我每晚在母亲睡着后，在医院无人的走廊上用IC卡打电话给他。他总是叫我挂了，然后他打过来。
　　他说，我一定会给你一个温暖的家，让你不再害怕。
　　他说，我要照顾你一生一世。
　　他说，你一定要坚信，一切都有我和你一起承担。
　　我站在医院清冷的走廊上，看着月光从玻璃窗斜斜地照进来，洒了一地的银色，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角落被幸福轻轻地牵动着。

　　母亲出院后，我不得不回去工作。
　　重新站在这个城市繁华的大街上，我的口袋里只剩下五十块钱。但是我的心里充满了希望，和对未来的憧憬。

　　三

　　我打开我的房子的门，眼前的一幕使我一时间没有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艳的衣衫不整，坐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床上被褥凌乱，空气里充斥着一股很浓的酒味。
　　她紧紧地抱着又放开的那个男人，那个同样衣衫不整脸色骤然苍白的男人，不是别人。
　　是那个昨天夜里还对我说他爱我的男人。
　　是那个让我无怨无悔地等了他三年的男人。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我以为，我得到了幸福。我爱了一个也爱我的男人。原来我错了。
　　原来我真的是世界上最傻的女人。
　　我转身狂奔而去。心痛到极点。
　　我飞快地穿过了一条又一条街。好几次，飞驰的汽车擦身而过。
　　好几次，我想，只要再往前一步，只是一步，我就可以结束这种疯狂的奔跑，结束我不愿去回忆的那一幕，结束心脏难以忍受的撕裂般的痛。
　　可是我不能。我还有母亲。我不能再让她忍受一次失去。我不能象父亲那样不负责任地离开。
　　可我真的不愿相信，爱情竟然可以在一瞬间说没了就没了。

　　艳找到我说：我爱他。也许比你爱他还要久。爱是没有对错的。他说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到底爱谁。
　　是吗？可为什么他不自己来对我说。
　　他会的。艳自信的说，而且他会告诉你，他最终选择和我结婚。
　　我不相信。我等他给我一个答案。
　　他一直没有来。
　　我不想恨他。爱一个人也许很容易，恨一个人却很难。而且那是我最爱的男人。
　　可是我开始恨他了。因为他的逃避。
　　我开始相信，我爱得如此深切的这个男人，他导演了一场戏，他的演技登峰造极，角色逼真，以致于每个人都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戏散了，我知道。
　　我明白。
　　我应该庆幸我没有一直被他骗下去。他不值得我这样爱他。
　　可是我为什么哭了？为什么还要留着那些他送我的东西？
　　我应该把它们一把火烧了。全烧了。
　　一点不留。

　　四

　　我一遍又一遍地弹奏着同一首曲子。
　　我的手指比从前修长和灵活，指尖长满了硬硬的茧。那是被吉它的金属弦反复摩擦出的结果。
　　我学会了弹很多曲子。我的手象曾经他的手那样飞舞着，忧伤的旋律于指间缓缓流动。
　　我有一份辛苦但薪水不薄的工作。老板很欣赏我的勤力，因此我可以经常去探望母亲。我一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着。
　　我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城市。走得有些累了。
　　老板有一天对我说，嫁给我吧！我会让你幸福的。
　　他是个不错的人。虽然他不会弹吉它。
　　他会吹萨克斯。一种很容易使人浪漫的乐器。
　　我说，等我一天。我必须去见一个人。
　　我回到那个我离开了很多年的城市。
　　我竟然找不到当年住过的地方。街道变了，房子变了，我找不到一点曾有的熟悉。
　　我也打听不到他和艳的任何消息。
　　在我决定离开的时候，却在机场见到了他曾经的一个朋友。
　　他看了我半天才认出我。他说，你过得好吗？有一阵子，我们都很担心你呢！
　　我笑笑说，都过去了。
　　哎！真可惜，他那么年轻，相当不错的一个人。人活着，真的应该好好珍惜每一天，生命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他感叹着。
　　你说什么？我蓦地跳起来。
　　他死了。三年前。胃癌。你不知道？他惊异地说。
　　我目瞪口呆。三年前，三年前。那正是我伤心欲绝离开的时候啊。
　　那艳呢？
　　谁是艳？他说。
　　我如遭雷击。老天竟然和我开如此的玩笑。一切的剧情豁然改变，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我看见的那一幕真的是他导演的一出戏！
　　我一直没有冷静地去想，我回来的日期是他知道的，他如果存心欺骗，又怎会让我碰巧撞见？
　　他竟然要让我恨他，而不让我面对他的死亡！
　　他好傻。他宁愿自己去承受那种绝望的痛苦。而他认为我在一段时间之后还可以重新恋爱、结婚、生活……
　　他安排着一切而我一无所知。
　　他不该这样。不该让我这样过到了今天。
　　如果我没有遇到他的朋友，我将永远不会知道真相。
　　他没有想到的是我还会回来找他。
　　他没有想到的是我对他的爱和他对我的爱一样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