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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灾厄的黑犬 ...

  •   这条航线连通南北两地的贸易往来,所以广袤的海洋上经常有船只穿行而过。这片海域的天气变幻无常,时而万里无云、晴朗舒爽;时而波涛汹涌、呼号咆哮。在此航线上有一个小岛,政府出钱在小岛上修建了一座灯塔,灯塔用来在晚上或暴风雨或大雾天气给往来船只指路,保障船只的正常通行,他们委托一家航运公司对灯塔进行管理,由公司负责招募、培养守塔人。小岛上一片荒凉,就连岛上泥土也泛着不祥的黑色,这些泥土不适合用来种植,种什么死什么,目之所及几乎没有其他活物,守塔人终日与深海无垠的死寂以及暴风雨为伴。每隔半年,就会有一对守塔人过来替班,上一班同事会和他们做好交接事宜,然后才放心地坐上接驳船离开小岛与小岛上的灯塔。
      这次来替班的是一老一少,年轻人是刚来的,所以上头的人指派老人带着他,顺便负责年轻人的实习期考核,这关乎年轻人能不能留在这个工作岗位上。他们拎着简单的行李进入灯塔内部。最底层是燃机室,守塔人的工作之一就是每天要往燃机室里送入足够灯塔能源运转的煤,保证灯在夜晚能够正常亮起来。这是个苦差事,老人对年轻人说,这活就交给你了。年轻人没说话,没反驳。
      对于第一天的守塔生活,年轻人适应得很快,除了那个老家伙。
      “喂——这里没擦干净!!”
      “你是猪吗?动作这么慢!!”
      “快点!没吃饭吗!你这蠢货!”
      老家伙把最脏最累的活全都扔给他干,还不许他提一点意见,更多时候完全就是那个老东西在找茬,年轻人虽然心里忿忿不平,但却也不敢表现出太多,他的考核结果握在老头手里,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他的考核结果如何,还不是仅凭老头一张嘴的事,这是他不敢忤逆老人的原因。年轻人在岛上就这么过着屈居于人下的生活。他不知道跟谁才能把自己的一肚子苦水倒出来,岛上能听懂人话的人除了他就只剩那个可恶的老头了。如果不是为了钱,谁又愿意受这个窝囊气。守塔人拿着高额的工资,做着此等艰苦而又孤独的工作。
      某日他推着载满煤块的小推车从仓库里走出来,仓库距离灯塔有几百米的距离,途中要走一条泥泞的小道,黑色的泥汤让人感觉到恶心,但这条小道离海边比较近,他推着小推车向灯塔艰难走去,偶然瞥了一眼不远处的海面——海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年轻人下意识地望向不远处的灯塔窗口,那个老东西没有站在窗边盯着他看,大抵是又在喝酒,也许是朗姆酒,也许是白兰地,然后喝得醉醺醺的,没人监视他最好。年轻人扔下小推车,一路小跑到海边。海水也泛着同泥土一样的漆黑色,这让他有了一种直视深渊的错觉。此时正是黄昏,风平浪静,晚霞倒映在漆黑的海面上,形成了一幅吊诡的景色,年轻人着魔似的站在这里,海里的确有东西向他游过来。
      仔细一看,那是一条人鱼。
      他有着美丽的少年外貌,流线型的身形纤细有力,下颌生长着小部分鳞片,那些鳞片在昏黄的光芒照耀下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鱼尾有力地拍打着水面。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人鱼这种活在传说故事里的存在。
      人鱼露着半张脸在海面上,吐着泡泡。年轻人向他伸出手,想要摸摸他。年轻人完全没想过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人鱼,他下意识地忽略了一些不对劲之处。人鱼温顺地靠近过来,蹭了蹭他的手掌,湛蓝色的眼珠平静地看着他。人鱼的触感湿滑幽冷,不过年轻人并不讨厌。就这么静静地嬉戏了一会儿,终于打开了年轻人的话匣子,他对着人鱼抱怨老头的权威和所作所为。人鱼好奇地歪着脑袋看他,人鱼也许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年轻人说完这些话后心里轻松不少。他掏出口袋里的手表,看了眼时间,很晚了,不能再拖沓了。他和人鱼告别,运完这车煤还要在灯塔值夜班。
      然而人鱼对他的离去似乎有些恋恋不舍。
      回到塔里,四层是守塔人休息室,屋里酒气熏天,老头躺在床上鼾声如雷,这一切都让年轻人心里产生了厌恶情绪。五层是值班室,值班室里有个瞭望窗,能看到小岛之外船只通行的情况,电报机也在这里,能够随时收到往来船只要传达的消息。六层就是供明室,灯在那里,灯塔的光线可以在浓厚的大雾中贯穿到很远的距离。值班的时候守塔人要随时关注照明情况。在这个孤独的夜里,守塔人开始想念黄昏时分见到的美丽人鱼,想着人鱼这时候在海底会干什么……那具纤细的身躯……他没和老头提起过有关于人鱼的任何事情,他觉得老头知道后肯定会对那条人鱼有不轨之心,还是不提的好,人鱼的最好的归宿只能是那片漆黑的海洋里。
      凌晨时分,年轻人打开值班日志,写今天的份。他听见休息室里响起老东西打喷嚏的声音,那家伙嘟囔了些什么。他嫌恶地皱起眉,而后打了个哈欠。
      过了几分钟,老头的声音隔着门响了起来:“喂,后生,陪我喝点。”
      老东西醒了。
      年轻人虽不耐烦,但还是给他打开了门,换上一副平和的表情。
      两个人把办公桌上的杂物推到一边,老人先给自己倒上一杯朗姆酒,又给年轻人倒上满满一杯。
      在电灯的吱吱呀呀的光芒下,老东西那张可憎的脸此时竟也显出一丝慈祥,询问他在来到这里工作前的生活。年轻人觉得这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告诉了他有关于自己至今为止的所经历的困难,家里母亲生了重病急需用钱,而守塔人的工资丰厚,所以他就来这了。年轻人转而又问老头家里的事情。老头抬起眼睛,望向他,那眼神极阴沉,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往常的模样。
      有个老婆,有个儿子。
      那现在怎么样了呢?
      死了。
      老头露出诡异的微笑。
      年轻人没敢问是怎么死的。

      (那日房子燃起了漫天大火,他站在外边只能满心恐惧地看着老婆孩子被活活烧死。)

      “对了,你这两天看到狗了吗?”
      “狗?没有啊,这岛上活物本来就不多。”
      “如果你看见一条黑犬挡住了你的去路,不要理他,绕开他,不要拿石子儿之类的东西打他。”
      “为什么?”
      “别问为什么,这是我能给你的唯一一条建议。”
      老头拎着酒瓶离开值班室前如此说道。
      年轻人虽然摸不到头脑,但也没多问。
      小岛上的生活还在继续,年轻人一边忍受着老人的欺压,一边继续着守塔人的工作。
      某天,年轻人还是走过那条小路。像往常一样往燃机室运送煤块,他推着一车的煤走在小路上,这条路他已经走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一条黑犬正挡在他的前进道路上。年轻人早上刚和老东西吵完架,心里窝着火,自然没把老头之前的告诫放在心上,只是在想:妈的,一条狗也上赶着来欺负我是吧?“走开!别挡住路!”他怒气冲冲地喊道。黑犬一动不动,红色的眼珠只是盯着他看。气不打一处来的年轻人顺手从推车上捡起一块煤,然后朝黑犬扔过去,煤块打在了狗身上。
      狗终于让开路了。
      那是只大型犬,狗有着长长的、柔软的毛发,颜色漆黑,很干净,看上去不像是流浪狗,但他们谁都没养狗,这座岛又与世隔绝……狗是哪来的?
      年轻人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只狗站在不远处,像座雕像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年轻人离去的背影。
      晚上的时候,老头又来找他喝酒,他在交谈中提到了那条黑犬。老头瞪着眼睛:“你打他了?”
      “对啊,他挡着路。”年轻人回答。
      啪——!
      老头给了年轻人一个响亮至极的耳光,年轻人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老人手劲又大,打得他脑瓜子嗡嗡作响。
      回过神,恼火的年轻人想要和这个混账东西好好干一架,但老头也不甘示弱,他们俩打作一团。
      “别……别打了!”老东西最先求饶,他老了,体力赶不上年轻人。
      “你这个老东西,打条狗怎么了?那狗难道是你养的。”
      老酒鬼哼哧着爬起来,把桌上的酒瓶捞过来:“我怎么可能会养那种狗……那条黑犬……灾难……”声音渐渐微弱下去,他睡着了。

      (在老人也是年轻人的过去里,烦躁的他用石子儿打了同一条黑犬。)
      (那只黑犬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灾难性后果。)

      心烦意乱的年轻人也爬起来,抢过桌上另一瓶还没开封的朗姆酒喝起来,在这个值班的夜晚他需要一点酒精来麻痹自己。
      到翌日中午,老东西终于睡醒了。他准备回休息室去睡觉,但老家伙很有兴趣地拉他去二层储水室看看。空下来的狭小水箱被老人收拾出来,里边盛满了干净的海水——是那条人鱼。年轻人震惊地看看水箱里蜷缩着的人鱼,又看看一脸得意的老头。你干的?他问。我去海边抓点海鱼吃,结果发现了这家伙,把这条鱼拖回来可费了好大力气,不过把它骗回来一点都不难……嚯,看样子它挺喜欢你呢。老头说。你要拿这条人鱼干什么?年轻人惴惴不安地询问。
      干什么?
      老人那张枯老如朽木的面庞上露出了冷笑。
      这玩意可值钱呢。更何况你不想吗?
      想什么?
      干它。
      美丽的人鱼可怜地缩在那里,水面上冒出一串串泡泡。老人那双有力的大手狠狠掐住人鱼的下颌,然后尽情亲吻它,美丽与丑陋,年轻与衰老,爱欲倒错于其间,让年轻人觉得这真是疯了。老头就像是市场上资历最老的鱼贩子,快准狠地把那条人鱼从水箱里拖出来,人鱼漂亮的蓝眼睛快速地眨动着,似乎是出于恐惧心理,抑或者是别的。人鱼发出了哭声,长着蹼的手掌努力想扒开老头那强有力如同钳子的大手,但无济于事。沉重的喘.息与哭声交错,年轻人如同被恶魔附身,他也加入其中。
      他们把鱼开膛剖腹,享受着鱼肉的鲜美……虚弱无力的人鱼被放回了水箱里,它尽可能地把自己缩在水箱的角落里,不再应答,偶尔在晚上唱歌,调子凄凉,让人听了难受。老东西几次三番地想要割掉那条人鱼的舌头,但一想到要买个好价钱,这舌头又没法割掉,那些权贵们最喜欢的就是会唱歌的人鱼。年轻人心疼这条懵懂无知的人鱼,他想过要把它放回去,然而老头又虎视眈眈地监视着他,更何况一条人鱼价值不菲。
      (人鱼的出现进一步加深了两名守塔人之间的矛盾。)
      某日,又是运送煤块,那条黑犬又跟了上来。转眼间,年轻人在岛上已经渡过了五个月的时间,下个月他就可以回家了。最近黑犬跟上来的次数越来越多。每次都是无声无息的。这让年轻人总是想起那句话:会咬人的狗不叫。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黑犬的体型有所变化——在逐渐变大。
      在守塔生活还剩半个月后,某天值夜班,年轻人发现那条黑犬不知何时跟着他进入了灯塔内部,就老老实实地端坐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一抬头,就发现他突然出现在那里。
      黑犬咧出了一个古怪的微笑,一种想法蓦地出现在年轻人脑海里。
      为什么不干掉那个老混蛋呢?瞧瞧他在怎么对待那条宝贵的人鱼。
      你难道就能受这种窝囊气吗?
      他一定会把那条人鱼卖掉,一点利益都不会分给你。
      (杀了那个老不死的。)
      年轻人站起身,值班室门后放着一把锋利的斧子,那是用来砍掉阻挡视线的树木的。
      杀掉他。
      杀掉他。
      杀掉他!!
      你要干什么!该死!你被那条黑犬蛊惑了吗?!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临死前的惨烈尖叫,尔后归于平静。
      尸体还留有一点温热,年轻人面无表情地把老头的尸体吊在了灯塔外围。整个杀人过程里,黑犬一直如影随形地跟着他。干完这一切,他去了二层储水室,人鱼被存放在那里,他惊讶地发现黑犬早就待在那里了,一只爪子正扒拉在水箱边,另一只爪子在捉弄水里的人鱼,可怜的人鱼在有限的空间里根本躲不开黑犬的捉弄。
      他恍惚觉得,那条狗对他露出了嘲讽的笑容。
      好像在说:你真的是个很有趣的玩具。
      这一刻,黑犬说话了,这个古怪的生物能够口吐人言:“名字?”
      他不是在问年轻人,而是那条人鱼。
      缩在水箱里的人鱼用指甲在水箱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NASCH”

      *

      别的什么都没有了吗?前来调查守塔人失踪事件的政府官员有些失望,老人的尸体已经被他们发现,然而找遍了整个小岛,却没有发现年轻人的踪迹,仿佛他凭空消失了,灯塔里还留有杀人时的血迹,以及刻在水箱上的那五个字母。他们怀疑是年轻的守塔人和搭档闹了矛盾从而导致他杀了这个老人,然后畏罪潜逃,可他是怎么消失的?那段时间任何经过这片海域的船只都没有靠岸停泊的记录。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年轻人在杀了老人之后投海自尽,总而言之,这件案子就此变成了悬案。

      水箱里的水很干净,只余一串泡沫,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全文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灾厄的黑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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