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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绷带自杀狂 ...

  •   我再次敲了敲窗户,另一只手按住了有着下滑趋势大衣领子。
      出门前我还特意把头发扎成了低马尾,不过看起来没有太大用处。

      透过光可鉴人的全景玻璃窗,森鸥外的表情有那么零点几秒的空白。
      他按下了控制防弹玻璃的开关,紧接着又摆出了惯常的温和态度,用听起来低沉稳重的声音说:

      “珀鹭君,你的出场方式真的的令人意想不到啊。”

      玻璃窗缓缓降下,我撑着墙壁一个翻身,无声无息地轻巧落地。

      这是一间空旷的办公室。透明的落地玻璃窗迅速合拢,不仅如此,窗户的内壁还依次升起厚而坚韧的钢板,只有森鸥外背后的两盏壁灯闪着昏黄的光,整间屋子因为缺少光源显得相当昏暗。
      旁边是垒得满满的书架,从天花板到地面各种各样的书籍包装精致,数量很多,让我有些想起了学校的图书室。巨幅的地毯铺满了整个屋子,应该是用某种动物的毛制成的,繁复美丽的花纹颜色暗沉,和风格古典的壁纸相呼应,踩上去也很柔软。
      整间屋子里只有一张书桌,红木的材质看起来古朴大气。掌握整个组织的中年男人就坐在桌子后面。

      我站起身,拍了拍黑色手套沾上的灰尘,语气真挚:“失礼了。”

      森鸥外的表情看起来和蔼可亲,很好相处的样子。不过天天被太宰各种乱七八糟对首领的抱怨洗礼的我不会这么认为。

      ……啊,眼睛是暗红色的。
      就像沾满了艳丽红色的画笔还没来得及落下,就不小心碰到了还未干掉的黑色颜料,暗沉的色彩在笔尖晕开,与原来鲜艳的红色混杂,最终在纸面上留下了红到发黑的色块。
      是血液凝固的颜色。

      但我更喜欢清透明艳的红色,比如砍断敌人脖颈时飞溅出的艳色。
      ……只是味道我实在接受不了啊。

      他的目光落到了我的外套上,眉毛挑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从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看起来太宰君很重视你呢。”

      除了蕾特修补好了以后送还给我的衣服,我的身上还披着一件霜白色的长风衣,风衣的上身相当精简,腰后缀着长长的系带,内衬是黑色的漆皮。当我站着不动时,宽大的摆重重叠叠垂在脚踝边,能把我整个人都罩住,完全看不出我背后还悬挂着一把刀,稍微有些动作就会像花瓣一样散开,漂亮又帅气,是蕾特喜欢的风格。

      出门前太宰把它递给了我。
      我学着太宰把风衣披在了肩上。
      这件风衣是我加入港口黑手党后太宰的礼物,虽说很早以前他就送给我了,但我因为不太习惯所以一直没怎么穿过。

      但以现在森鸥外的态度来看……这里面果然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吧。

      “是吗。”我说:“为什么这么认为呢?”

      “呀,珀鹭君不知道吗?”森鸥外双手交叉抵着下巴,脸上依旧带着沉稳的微笑:“黑手党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负责照顾新加入的人是相信他的老成员,作为引路人的象征会给他一件物品贴身带着。太宰君以前跟我说过,他要送由他接引的人一件白色的大衣呢。”

      森鸥外强调了“由他接引的人”这几个字。

      哦,我懂了。
      派系斗争吗。
      太宰加入港口黑手党才一年多吧?这就像是书里说过的,上位者的猜忌之心?

      森鸥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究,他换了一个话题:
      “那珀鹭君加入港口黑手党的目的是什么呢?”

      我看他没有让我坐下的意思,但这种事情对我来说无关紧要,也就没动,单刀直入地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太宰在这里。”

      森鸥外脸上的笑容变都没变,大概是想到了我的答案是这个。
      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他温和地弯起眼尾,暗红色的眼睛没有被漆黑的眼睫遮挡,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

      “那珀鹭君就没有其他感兴趣的东西了吗?”

      有是有,但你大概是给不了我的。

      哎呀,奇怪,这才几个月而已,我就有些想可能被带到月球上再也见不到的法斯了。

      我听着门外的动静,口中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语气:“没有。”

      “咔嚓——”
      金色头发的小姑娘推开了雕刻着花纹的大门,蹦蹦跳跳十分可爱的跑了进来。

      没有心跳。没有血液流动的声音。
      大概是异能者的造物。
      她手上拿着的……是我的资料?还有……芥川龙之介?
      芥川龙之介的那一份被遮挡住了一些,但是因为我之前见过露出来的照片上的短发小孩子,所以我认出这是谁的资料。

      “啊,客人来了啊。”穿着红裙子的爱丽丝眨巴两下眼睛,绕过高大的红木桌子,把捏在手里的薄薄两页纸塞到森鸥外怀里,声音软软的,带着点任性,语气骄矜:“林太郎——没有成功吗?”

      森鸥外脸上瞬间带上了可怜兮兮的表情,他从刚才坐着的座位上起来,抱起个子娇小的金发小姑娘,把她放在首领的座椅上,任由她揪住自己的头发扎小辫:

      “啊,爱丽丝酱,我好伤心啊。”

      金发小姑娘压根没理他,扎完一个小揪揪后转头看了一眼我,放开森鸥外脸颊边的头发,跳下高高的桌子小跑过来,伸手捉住了我宽大的风衣下摆,轻轻摇晃着,仰起脸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你好漂亮呀,爱丽丝喜欢漂亮的人,可以陪爱丽丝一起玩儿吗?”

      我垂眼看着她,歪歪头,对长相精致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并没有什么感觉。
      啊……,不过这双大海一样颜色的眼睛……很好看。

      想要。

      几乎是在我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森鸥外走过来双手拖起小姑娘,往旁边挪了几步,又换上一脸被抛弃了的委屈表情,声音里带着几分幽怨:
      “不要不理我嘛爱丽丝酱——今天的洋装还没有试完呢。”

      爱丽丝奋力挣扎:

      “才不要!讨厌啦林太郎!”

      “爱丽丝酱~”

      “走开啦变态!”

      嗯……。
      我明白了。
      原来这个东西是他的异能啊。怪不得这么敏锐。

      门外有脚步声。
      太宰到了。

      “咚咚。”

      敲门声只响了两下,门就直接被推开了。
      这次是披着黑色大衣的太宰治,和旁边维持着举手姿势脸色有点黑的中原中也。

      我敢说敲门的肯定不是太宰,推门的八成是他。

      “首领啊,”太宰拉长了声音,态度怎么看怎么散漫:“为什么不能让您刚刚完成任务的下属拥有一段不被打扰的清晨时光呢?”

      太宰说着抱怨的话,放下了按在门上的手,从门口踱步进来。

      中原中也瞪了他一眼,随后也走了进来,还顺手把大门关上了。

      爱丽丝成功跳了下来,看见太宰治就相当迅速地躲到森鸥外身后,把自己藏好以后还使劲搓了搓裸露在裙子外的细白手臂。
      像是被吓到后的应激反应。

      我的目光在拉住森鸥外大衣的小姑娘身上定了一下。
      ……太宰以前是做过什么不好的事吗?

      “对待工作消极抵抗可不行啊,太宰君。”森鸥外笑眯眯地摸了摸爱丽丝的头,“报告一下这次的任务吧。”

      太宰装模作样地拍抚着胸口,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宽大的黑色大衣松松的罩在他瘦削的身体上,没有被绷带遮挡的一只眼睛被昏暗的壁灯蒙上了一层虚假的柔光,一时间甚至看起来有几分真心实意:
      “好吧好吧,既然是首领的命令。”

      太宰治清清嗓子。
      “这次任务要剿灭的组织……他们的首领,是一个有特殊喜好的人渣,喜爱虐杀小孩子——我稍微打听了一下,就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前不久在他手底下死掉的一个女孩子,她的父亲可不是一个普通的人呢。”

      太宰像是吊人胃口似的停了一下。

      中原中也在听到“喜爱虐杀小孩子”的时候眉毛就皱在了一起 ,不出意外的在这里接下了太宰治的话茬,低沉沙哑的声音透露出了不愉的心情:

      “不普通?”

      太宰轻飘飘地说:“嗯,说不普通,他也确实是一个有能力的人。异能力虽然不是攻击力强的类型,但在收集情报这个方面很有帮助呢。说起来啊,他曾经是一个组织的情报员,一直在为那个组织工作。直到有一天,他的妻子死在了一次任务里,只留下了他和孩子 。”

      “他叛逃了,离开的路上一直在被人追杀,出于对孩子的担心,他也不敢找什么正经工作,一直带孩子四处躲避追杀,龙头战争之后才在混乱的横滨定居,唯恐被找到痕迹。生活拮据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正巧啊,他的异能力适合获取情报,但有条件限制——只能获取已死之人的记忆。时间方面也很苛刻。我看他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就好心派人引他去乱葬岗。他啊,找到了女儿还没凉透的尸体之后,就什么都知道了。”

      好心?
      太宰治什么时候有这种东西了。
      中原中也嗤笑一声,面色沉沉。

      肯定是故意的。

      房间里缺乏光线,太宰脸上虚假浮夸的表情一大半隐没在模糊的黑暗里。
      他兀自说着根本不该他这个年龄的人该说的话,语调轻快:

      “龙头战争半年后的现在,还敢于抢港口黑手党的生意武装组织谁不知道呀。抢生意、抢货物、还敢把手伸到人口贩卖上——虽然没有成功,但和港口Mafia敌对的立场是跑不掉了的,他来和我们合作就是意料之中的事了。之前关押的那几个俘虏,不是什么都不说吗?就不必劳烦审讯组了。把尸体交给他,那个组织的所有情报就到手里啦!”

      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摆平了一切。

      森鸥外听到这,又想起了刚刚成为港口Mafia的新首领那时候的事。那是令人头疼的一年,上一任首领临死前那一段时间可是做了不少荒唐事,城市被混乱笼罩着,大街上天天都流淌着新的血,一层又一层,暴雨都冲刷不掉。前任首领的死忠对他可完全称不上友好,每时每刻都盯着他和作为见证者的太宰治,直到把他们都送进了地狱才松快一些。与各方势力的关系需要重新建立、砍掉接触到底线的经营项目、财政和军火上的赤字,乱七八糟的事情让他烦得又掉了几把头发。龙头战争又是几个组织在互相博弈,群狼环伺,稍稍有一点纰漏都会被狠狠咬下一块肉,更是一丝一毫都不能懈怠。那段时间几乎没有多少可以放松的时候。

      不过现在的港口Mafia,已经到达老师的期望的程度了。
      不,甚至有些过头的趋势了。

      森鸥外回神了,那边太宰治还在说着,语气中带着似真似假的感叹:
      “……真是一本万利啊,轻轻松松地获取了这么多的情报,报酬只是一只肥猪的命而已。听珀鹭亲说,劈开别墅地下室大门的时候,他还在挥舞着刀子寻欢作乐呢。”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你说的,那些孩子呢?”

      太宰的的脸上摆出了惊讶的表情,但语气里没有一点惊讶的意思:
      “那些孩子,能在这被抓来的孩子,大多数都是来自贫民窟,没有人监护也正常吧,听说他们中有人想要加入港口黑手党——被凌虐、践踏、尝尽弱小者的痛苦之后,想要获得力量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吗。”

      太宰治喜好夸张的肢体语言和戏剧般的腔调,也擅长用清丽明快的语调勾勒一个晦暗深沉的氛围。
      他实在很适合讲故事,又实在不适合讲故事。
      说他适合,是因为他很有文学功底,情节由他讲出来就能挑起听众的兴趣,故事也很有立体感,如同身临其境;说他不适合,是因为在他嘴里,童话都能变成恐怖故事。

      不管怎么说,太宰很有成为作家的天分呢。

      我跑起了神,又想起了那个衣衫褴褛的男人。
      从最恶臭最肮脏的地方生长的杂草,明明自身不堪一击,却想要反抗压在肩上的沉重命运。
      美好的事物被命运碾作泥土,与鲜血为邻,与死亡为伴。是和太宰相似的,深不见底的污泥中生长出绝望之花。

      ——真美啊。这就是生命的颜色吗?

      .

      “这就和我没关系啦。”太宰晃了晃脑袋,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到了什么:“那些小孩子里面,有一个叫芥川龙之介的孩子,异能力倒是很不错呢。”

      正说着,太宰治话锋一转:

      “不过看起来是个耿直到呆板的人呢。哎呀哎呀,这种类型我可应付不来啊。”

      芥川龙之介一看就是那种认死理的性格,固执又不懂得变通,交由太宰治来教导的话,过程和后果都无法想象。不过中原中也的话大概会比较喜欢这种性格的手下。

      但这不是太宰治决定芥川龙之介归属的主要原因。

      太宰治很聪明,甚至过于聪明了,那么多的弯弯绕绕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就更别说和他相处了那么久的森鸥外了。

      森鸥外在忌惮自己,珀鹭看不出深浅,又成为了自己这一边,这就足以威胁到现在的森鸥外了。而森鸥外手中能够压制珀鹭的牌不多,珀鹭的身体素质太恐怖了,占绝对优势的力量再加上仿佛被无数鲜血淬炼过的刀,其他人不用考虑,同是用刀的红叶不一定是对手。中原中也的话,没有比试过,也不知道能不能够打败他。

      森鸥外把珀鹭叫过去,无非是想要把珀鹭拉拢到他那边去。太宰治一个人就足够恐怖了,如果绝对的智再拥有绝对的力,那么行差踏错一步,事情就会无法挽回了。

      而太宰治完全了解森鸥外在想什么。

      他作为森鸥外暴力上位的见证者,森鸥外无非是作为一个合格的首领,合情合理的对下属是否会有篡位想法的担忧罢了。

      太宰治是森鸥外一手教导出来的,他的性格却比森鸥外还要阴晴不定难以揣测。
      说起来也是挺奇怪的,森鸥外是太宰治和Q的教导者,但教出来的两个人精神状态一个比一个令人堪忧。
      明明由身为审讯组领导者的尾崎红叶教导的中原中也就挺正常啊。

      太宰治语气婉转轻快:“要不然就交给中也教导吧。”

      “哈?”

      中原中也忽然被点名,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太宰治在说什么。

      太宰治上前一步,面向重新坐回桌子后面的森鸥外,单手放在胸前,眼睛睁大,看起来诚恳极了:

      “我体术不如中也您是知道的,把他交给中原中也当手下刚刚好嘛。”

      这会儿中原中也反应过来了。

      “手下?你给我找什么手下!你是谁啊!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吗!”

      “啊,我只是提出合理的建议罢了。正好我们两天没见了,当然要有点小惊喜~”

      “惊喜?惊吓吧!你以为随随便便什么人就能当我的手下吗?”

      “哎呀哎呀,这件事交给武斗派的你不是正好嘛。”
      太宰说到这停了一下,又露出一个明快的笑容来:“况且他应该和你很有共同话题。”

      中原中也迟疑了两秒,皱着眉头问:

      “……什么共同话题?”

      太宰弯着眼睛,手在身前比出一个高度,那样子活像楼下咖喱店柜台上摆着的招财猫:

      “啊~和漆黑的小矮子,当然只有身高方面的共同话题啦!”

      中原中也脑门上冒出一个井字,看着太宰治咬牙切齿,恶狠狠地说:

      “小心我废了你!混蛋鲭鲤!”

      “糟糕、糟糕,被我说中了,被戳破幻想蛞蝓恼羞成怒了!”

      “你信不信我能把你的头摁进地心!”

      “噫!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暴力狂……我想错了,你除了牛奶还应该多吃点核桃。”接着太宰又换了一种黏糊糊、异常恶心的腔调:“对不对呀~!中~也~”

      中原中也的神色肉眼可见的狰狞了起来。
      ……杀了他,终有一天我要杀了这家伙!
      要不是这里是首领办公室,中原中也早就飞起一脚踹向太宰治了。
      太宰治灵活的一转身躲在了我身后,把手搭在我肩上,探出脑袋继续和中原中也吵架——当然,依旧是幼稚园的程度:

      “怎么啦?还没有认清现实嘛中也?长得比我还矮半截,我劝你还是多喝点牛奶吧!”

      “关你屁事啊混蛋家伙!我才十六岁!还在生长期!”

      “哦——生长期啊,自欺欺人可不是个好习惯哦中也~”

      “你想死吗混蛋太宰?!”

      “如果你能让我死个痛快,真是求之不得。”

      ……啊,完全是一副鸡飞狗跳的场面。
      我面对着中原中也几乎咆哮的怒吼和耳边太宰治烦人的噪音,内心毫无波动。

      这时森鸥外终于听不下去了,揉了揉额角,发出一声怒斥: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

      ——好,世界清净了。

      森鸥外牵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看起来十分和蔼,就是配合眼神有点惊悚:

      “中原君,那么芥川龙之介的归属问题,就按太宰所说的来做。”

      他从桌上拿起一张纸,背面是白色的,正面也只有一张照片和短短几行字——他的来历不用多说,也只有异能力有记录的必要。
      这正是我之前看到的芥川龙之介的资料。

      森鸥外将这张纸递给中原中也:

      “中原君,芥川龙之介现在就是你的部下了,请务必好好教导他。他的异能很有潜力,说不定以后会是港口Mafia的主战力之一。”

      这是首领的命令,中原中也再不愿意也只能把脸上的不情不愿收回去。就是效果不怎么好,最后展现出来的表情很是狰狞。
      我猜他的内心正在进行名为“暴打太宰治的一百种方法”的头脑风暴。

      太宰治在我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然后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

      中原中也动作僵硬地接过那张纸,听见太宰治的笑声,手上都暴起了青筋,但因为顾忌这森鸥外在场,最终还是一言不发地把怒火压了下去。

      “……是,首领。”

      当然,如果没有气到发抖的声线就更完美了。

      太宰笑得肩膀都在颤,完全没有发现来自首领的死亡凝视,我看着森鸥外手里弯出了一个微妙弧度的羽毛笔,手动给太宰消了音。

      这下太宰脸上就真的只露出一只眼了。

      他笑够了,扒拉住我捂着他嘴的手,示意我放下来。
      我顺着他闹着玩一样的力道松开了手,他顺势握住,滑到身侧孩子气地晃了两下。
      隔着薄薄的一层手套,握着的手感觉很温暖。

      “呐——首领,既然事情已经处理好了,那我和珀鹭亲就先走了哦!”

      森鸥外抬眼,本来威严而具有压迫感气势被右边脸颊处纠结的小辫子破坏了个干净:

      “去吧。记得把这两天推给中原君的工作处理了。”

      “啊啦~知道了知道了……这个就不用特意提醒啦。”

      太宰治没有松手,拉着我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向身后摆了摆手:

      “至于那边的中也,一会儿赶紧去看看你的部下吧,位置在哪资料上有哦~”

      门合上的瞬间,我清楚地听到了听到了里面中原中也的咆哮:

      “去死吧太宰!”

      太宰治哼着轻快的小曲子,往下楼的电梯走去,对握着枪站在门边守备的黑西装露出的诡异神色视若无睹。

      我看着打开的电梯门歪了歪头,没有进去。旁边的太宰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轻声说到:

      “不用担心哦珀鹭,以电梯的载重量你完全没有问题。”

      我看了他一眼,随即走进了电梯里。
      不是我相信他,但凡是无关正事时太宰嘴里的话可信度都不高。我只是有就算电梯坏了我也能让他安然无恙的信心罢了。

      电梯意外的运行的很平稳,我看着玻璃窗外的景色消磨时间。
      这时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金色的日轮在天边晕开一层金影,依旧和过去一样一成不变。

      电梯在向下。
      太宰治侧过脸,注视着远方渐升的太阳,沉郁的气质因为穿透玻璃的朝阳,看上去有了几分温柔的色彩。

      “……珀鹭。”

      “嗯。”

      “你觉得,人是怎么样呢?”

      人?

      我觉得这应该是太宰擅长的领域。
      于是我有些疑惑地问:

      “为什么要问我呢?”

      “因为我不知道呀。”

      “你也看不清吗?”

      “我也看不清啊。”

      柔软蓬松的短发和绷带纱布一起遮住了他的脸,细碎的发梢翘起,白色衬衫的衣领外露出缠着医用绷带的脖颈和一点苍白的下颚。
      我撇过头看他一眼,只好思索了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最后有些迟疑地说:

      “……有点奇怪?”

      我在心里勾勒出几副画面,闭上了眼,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沉默了一会儿,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又说:

      “但……很漂亮。”

      我又转头看向他,这次是比较长久的注视。

      “如果都像你一样的话,我应该会很喜欢。”

      太宰治听着我说的话,片刻后,突如其来的笑意漫上了他苍白的脸颊,金色也在他澄澈的眼睛里碎成了湖面的波光。

      果然很漂亮啊。

      接着他用没有牵住我的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头,又顺着弧度理了理我的长发。动作很轻,语调也很轻,明明是平视但莫名显得居高临下的眼神投注在我身上,像捉摸不透的雾气:

      “那真是太好了。”

      ▽

      我和太宰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冬天天黑的本来就早,现在路灯已经亮了很久了。

      原因一言难尽。

      堆积了两天的工作真的很多,我和太宰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见纸质资料一摞一摞地把太宰的桌子都堆满了,一副很久都无人问津的样子。
      太宰看了一眼乱糟糟的桌子,很自然地躺在沙发上玩起了游戏机。

      我翻看了一下桌子上的文件,问:

      “不处理工作吗?”

      “稍微等等啊,我正在攻克这个难关……啊!不好!……连招!暴击!啊……被躲开了。”

      我比划了一下桌子上摞起的高度,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问太宰:
      “太宰,如果今天你处理不完,森先生会放你回家吗?”

      “以我的理解,”太宰漫不经心地支着脑袋,右手手指在按键上翻飞:“大概不会。”

      不会啊。

      “啊,我想起来了。”我用卷起的纸筒敲了敲脑袋:“明天好像是太宰的休假?”

      太宰手一抖,还剩一丝血皮的游戏角色彻底死掉了。
      他把游戏机往沙发上随手一扔,左手手心向上搭在额头,接着又翻了个面往下挡住眼睛。

      “……啊。如果今天没有处理完……明天首领绝对会以这个理由取消我的休假的。”
      太宰拉长了语调,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

      我单手握拳抵着下巴沉思:

      “而且,这样的话……太宰明天还是得吃外卖。”

      “我不想吃外卖了。”

      “可是工作没有做完。”

      “……我不想处理这些无聊的文件啊。”

      “加油,太宰,想想蟹肉罐头。”

      “……”

      最终有了干劲的太宰不管怎样都要拉着我一起努力奋斗,才在黄昏的时候把它们彻底清空。
      ……这就是翘班的代价吗?

      其实这个时候还不算太晚,但后面又发生了一件挺糟糕的事情。

      回家的路上,太宰遇到了一条美丽的河。河很深,但河水很清澈,水面上只漂浮着些许浮冰。
      他在旁边的石墩子上蹦蹦跳跳,四周人不是很多,所以也没有几个人看见太宰颇具童心的举动

      “这真是一条好河啊。”

      他居高临下,看着这条不算湍急、也不算宽阔的河流,脑子里有奇妙的想法在涌现。
      [如果在这里跳进去,应该也不会有其他人发现吧。毕竟这水流这么静谧,跳进去的话,说不定不会浮上来,直接就沉底了呢。]
      他专注地想着,轻盈地腾空身体,仿佛不小心似的脚下一滑。

      我站在远一点的地方看着。果然,跳着跳着太宰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河岸上。我在河边等了一会儿,一直没有发现太宰的影子,才顺着河流的方向去打捞他。

      我在河流下游的河岸找到了他。他不仅浑身湿淋淋的,右手臂还受了伤,据他说是跳河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石头,不得不找医馆里的医生给他包扎了一下。
      结果确诊为桡骨断裂的太宰半个月才能拆石膏。

      “疼吗?”

      “疼。”

      我看着衣服皱巴巴表情可怜兮兮的太宰,叹了口气:

      “太宰,努力一下,活到伤好的时候吧。”
      伤口好了你再自杀。

      出了医馆我买了一顶毛茸茸的帽子给太宰带上,大冬天里跳河可不是闹着玩的。我身上的大衣虽然不薄,脖子旁边还有一圈雪白的毛领子,但也不是保暖的料子,只能挡挡风,太宰披着也聊胜于无。

      于是到家门前的时候,已经现在这么晚了。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这是太宰给我的,一式两份。

      “咔嚓——”

      门打开了。
      太宰把身上我的风衣挂到旁边的衣帽架上,我开了灯,接着去卫生间拿了一条毛巾,顺手把太宰有些冻硬了的黑色大衣扔进洗衣机。

      太宰坐在沙发边的小凳子上,乖乖的等着我给他擦头发。
      我坐在沙发上,把毛巾盖在他头上。他睁开鸢色的眼睛看着我,接着温驯地低下头,方便我擦拭,乖巧的像猫。
      他的头发很软,发质很好,又顺又滑也不打结,穿过指间就像不疾不徐地风。

      就是发梢有些冰渣子,在温暖的室内融化后滴落在肩膀上,留下浅浅的痕迹。

      远古生物是很脆弱的。更何况太宰还落水了。
      不,应该叫自杀?

      我努力放轻手底下的动作,以太宰昏昏欲睡的表情来看效果还不错。他的头发和毛巾上都散发出一股糖果的香气,这是我前几天和太宰购买生活必需品的时候随手从货架上拿的一种。

      “哈——啊。”

      太宰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眼角都泛起了泪花,看起来确实很瞌睡的样子。

      我拿开毛巾,摸了摸太宰干了后蓬松柔软的卷发,说:

      “可以了。早点睡吧,太宰。”

      “嗯……”

      瘦削的少年歪着头看我,棕黑的发梢翘起来,眼角柔和的水光中和了太过空茫的神色,再配合雾蒙蒙没有焦距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可爱。

      太宰挣扎着从柔软的沙发上站起来,试了好几次才成功。他摇摇晃晃地往卧室走,边走边对我说:

      “……并不早了啊……珀鹭……”

      我关了灯,把头顶上的东西都摘下来放好,展开团起来的被子盖在身上。

      夜色渐浓。

      ▽

      因为昨天晚上窗帘没有拉严,留了一条缝,阳光很容易就照进来了,所以今天我醒的格外早。

      当我收拢四散的意识,还未睁开眼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就像是很久以前,我在绪之滨还没诞生的时候,冬天的积雪会堆在我身上一样,有什么压在我的身上,但又比积雪轻很多,是什么温热的东西。

      颈边还有柔软的触感,轻轻的。

      我睁开眼。

      入目就是一个棕黑色的发顶,原本缠的紧紧的绷带有些松开了,从凌乱的发丝中穿过,一些和发尾一起搭在我的脖颈上,我刚好可以看见他映在光里长而密的眼睫。

      太宰治。

      他几乎整个人都压在我的身上,头枕在我的胸口。也辛亏我身上盖着一点被子,不然他今天醒过来就要偏头痛了。

      我把太宰往旁边推了推,温度从接触的地方传过来,我突然感觉到他的体温较于平常有点高。
      我拨开太宰额前的刘海,看见他裸露出来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我记得……体表温度升高,好像是……发烧了?

      这时候要干什么的来着。

      温度计?退烧药?冰袋?

      我小心地挪开太宰放在我身上的右手,又掰开他抱着我的左手,下床去客厅里找医药箱。

      幸运的是医药箱里还有剩下的药。我看了一下日期,没有过期。
      我抱着医药箱回到卧室,又翻出温度计,拿手机查了一下使用方法。

      【使用前先把温度计度数甩到35以下】

      我右手拿着温度计甩了甩,看了一下温度。
      刚好35。

      【将体温计放在舌下(含住即可、不可用力咬及说话)。】

      舌下?
      我走到床边,对昏昏沉沉的太宰沉思两秒,然后凑近了说:

      “太宰?”

      太宰没睁眼,动都没有动,听到我叫他名字也只是哼哼了两声。

      “听得到吗?来,张嘴。”

      “……嗯……”

      太宰应了一声就没有其他动作了。

      “张嘴,太宰。”

      这次太宰勉勉强强睁开了眼,瞳孔有些涣散,转过头看了我一会儿,就像是一只戒备心很强的猫,盯着我在确认什么,似乎是觉得没有威胁了,才听话地张开了嘴。

      我把温度计放在太宰嘴里,他慢了半拍才有些反应过来,把温度计含在了嘴里。

      第一步完成。

      接下来是……

      【至少量3-5分钟,7分钟最佳。】

      等七分钟。
      我也不干等着,取出药盒子里的说明书,按照标明的用法用量把药准备好。

      还有……水。

      我又去厨房饮水机下给他倒了一杯水,路过卫生间,有些意外的发现太宰昨晚被我丢进洗衣机的黑色大衣已经被挂起来了。

      我走进去,一转头,发现旁边的浴缸里还被放满了水。
      我摸了一下,凉的。

      是太宰吗?

      我把水端过去,看看时间正好快七分钟了,就把太宰嘴里的温度计拿了出来。
      我看了一眼示数:39.2
      好像有点高。

      太宰的眼睛没有精神地半阖着,仰头虚虚地看着天花板上的一点,叼着我给他塞的糖在发呆。
      是清晨,屋子里因为拉上了窗帘的关系有些昏暗,只有一束光从窗帘缝里照进来,在太宰的身上割开晃动的光影。

      “太宰?吃药了。”

      我用尽可能柔和的方式把太宰扶起来,然后哄他吃药。因为没有过类似的经验,动作有点生硬。
      辛亏这段时间我已经掌握了和人类相处时的力度,不然不用太宰治因为发烧去世,直接就身首分离了。

      太宰意外的听话,就是反应有点迟钝。

      不过吃了药他的情况好像好多了,以至于理智也回来了一点。

      “知道怎么回事吗。”我问。

      “大概……是因为昨天落水,又……吹了冷风。”

      太宰还是有点晕晕乎乎,咬字也不是很清晰。

      “我半夜起来感觉很热……想喝水。”

      “还顺便把衣服搭了?”

      太宰顿了两秒,然后闷闷地说:

      “……嗯。”

      “然后回来还走错了房间?”

      “……”

      太宰治不说话了。

      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大半夜的烧的迷迷糊糊,还顺便去趟卫生间……
      不,也许他本来就是去卫生间。
      我想起了放满水的浴缸,心下叹气。

      “要试着活到好起来啊。太宰。”

      伤还没好就去自杀是不行的,死后伤口会留在身上,再也好不了了。
      那可就不好看了呀。

      “我太热了吗……就想放水。”

      “有酒精。”

      太宰别过脑袋,把头埋在被掀开又被团在一起的被子里,深棕色的碎发在枕头上散开,好一会才又说话,声音有点哑,闷闷的:

      “我就是想放水嘛……热。”

      我把他抱在怀里的被子拽开,给他盖上。
      太宰刚开始还想反抗一下,但又瞌睡又没有力气,连眼睛都睁不开,很快又躺被窝里睡过去了。

      [如果可以……就这样,让我长眠于此吧。]

      ▽

      我坐在床边覆着白纱的长椅上,在一片静谧中,忽然有了一种时空错乱的恍然感。
      我若有所觉得顺着长椅的另一边看去,空间仿佛被无限延长,视野里的景物一阵扭曲,在暗沉的光线里歪曲变形,蜿蜒的长椅极速延伸,最后在尽头慢慢停下来,昏黄的光源从头顶打下,只照亮了地面一点点,在边缘与黑暗交织,渐渐湮没在冰凉的空气里。

      长椅的尽头坐着一个薄荷色的影子。
      他仰着头靠在椅背上,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头顶上晕黄的光。头发短了很多,发尾才到衣领上方一点,耳边贴着脸颊的两缕头发也不见了踪影,看起来沉稳又安静。

      双手是金色的。是合金?
      我想起亚历的研究,金是惰性金属,所以连带着性格开始变的沉稳冷静了吗。
      双腿上也有黑色的螺旋状花纹,多层重叠成波纹形,不透明,在光下散发着蜡一样的光泽。
      大概是玛瑙。

      他的手无力地垂在椅子上,手边是散落开的一张张写满了字的白纸,一朵有些枯萎了的金黄色小花缠绕在他手中。
      他整个人就像这朵花一样,一副病怏怏的精神萎靡状态。

      想知道真相吗?

      我心里突然涌上了一种无法形容的情绪,让我不安似的握住了手。

      他直直地望着天空,原本圆滚滚的眼型变得狭长,眼尾上挑起来,以往全部露出来的瞳仁被眼睑遮住了些,无端端显出了几分锐利和冷漠来。

      双腿和双手……都失去了。

      我又想起了以前闲暇时亚历说过的话:

      “内含物即指宝石们体内的微生物,当宝石们的身体碎裂时,可以利用相似的材料来修补,但条件是宝石们的内含物必须适应这个材料。”

      “我之前也有过相关的观察和研究……后来也算是有了一点点收获吧。我对比了不同宝石换上新的身体部分后的适应情况,发现硬度比较小的宝石,他们的内含物比硬度大的宝石更擅长共生,哪怕是换上与其相性较低的材料,排斥反应也没有高硬度宝石那样大……”

      “也正是因此,由于天生弱小的体质,硬度较低的宝石也很擅长保存自己,即使身体被替换也会保持比较清醒的自我……”

      “……当然,由于观察材料太少,我这个结论也不怎么可靠。”

      因为亚历的长篇大论实在是很能助长我的睡意,实在无法集中精力,所以我那时候听得漫不经心,也不怎么在意。
      我现在有些希望他说的是真的了。

      眼前的事物就像幻觉一样,我坐在这一头,静静地看着他。

      但是……不管怎么说,没有被带到月亮上,真的是太好了。

      他脑袋一偏,转过了头,正好面向我。

      我看着他陡然睁大的眼,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白纸散落一地。
      想要知道真相吗?

      这真的是太好了啊。

      法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绷带自杀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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