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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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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自然的去开门。
“你去哪里?”我冷冷的问。
“?进屋啊。”他一脸茫然的回答。
“哦,那好,我走了。”
“走?”他皱着眉头问。
“我没答应去你家。”我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可是你答应我到有喝的东西的地方。”他又一脸无辜的看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我没说过到你家来。”我重申。
“你也没说过不来吧。”他狡猾的笑了笑,打开了门锁,“要不然说小孩就是小孩呢。”
我不得不承认我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句话,而且他已然发现了,胸有成竹的走进了房间,给我留着大敞的屋门。
我看着屋内的灯在已经黑下来的夜幕中一片一片亮起,从屋内溢出来的热气融化了台阶上的薄雪,我站了一小会儿,终归还是走了进去。
“啊!”他一反常态的大叫了一声,吓了我一跳,然后他指着我身后的一大片水渍说:“你怎么没脱鞋就进来了呢?”
我一面安抚自己的神经,一面看着他左手握着玻璃杯,右手拿着拖把的欧巴桑形象终于开始肆无忌惮的大笑。
他宽恕般的看看我然后也很有深意的微笑了一下。
我突然觉得我落进了一个预谋已久的圈套,虽然我并不是很介意。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客厅的设计很洗练,但几处不经意间的小装饰又显出了他对中式传统风格的偏爱。这里是我见过的最整洁的房间。我甚至开始怀疑他真的有欧巴桑一般的性格。
我等了很久。
但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
“喂。”我说。
没有回应。
“喂。”我又说。
还是没有回应。
“喂!”我不耐烦的站起来。
“我记得我说过我叫Eric。”他突然从一个房间里半侧着身子探出头来。
“你在干吗?”我问。
“……”他一脸幸福的装聋作哑。
“回答我!”我有点生气。
“•#%……—#¥%……”他竟然哼起了小调,继续装疯卖傻。
“我走了。”我冷笑着说。
他一副倍受打击的样子:“你问谁?”
“你。”我答。
“我是谁?”他又高兴起来。
“……”我把脸转向大门口:“我自言自语呢。”
“怎么这样。”他的失望显而易见。
我突然觉得他有一点可怜。
他把头缩了回去,但很快又探出来,说:“来吧。”
我本来不想去,但我又想起他那似乎可怜的样子。
愚蠢。
我心里说。
脚却没停下来。
“……”我确实愣了一下。
这是一个和厨房连在一起的餐厅。
房间里的主照明灯已经关掉了,只剩那个半弧形的吧台上的一盏昏黄的油灯,还有桌子上的两根长长的蜡烛。
“喜欢吗?”他问。
我不回答。
“刚泡好的抹香茶和泡芙。”他快乐的把东西放到我面前。
抹香茶的甜香伴着热气一点点渗到我的身体里,很暖和,我忽然有点困,就像走了很久路的旅人终于走到了有炊烟的小店想要休息了一样。
“你不尝尝吗?”他问。
我慌乱的喝了一口,发现它喝上去比闻上去还要好。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匆匆离开,但很快又回来了,将一本厚厚的、像相册一样的东西递到我手里。
我翻开,每一页都夹着一朵玫瑰花。
在花的下面有一行字:
1月2日Eric送不知名的小男孩,他说自己有72岁。
1月3日Eric送不知名的小男孩,能再看到他我很幸福。
1月4日Eric送不知名的小男孩,今天他失约了,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1月5日Eric送不知名的小男孩,尽管他又没有来,我还是快乐的等了他一天。
……
一直到:
2月29日Eric送不知名的小男孩,他还是没有来,但我会等他的,他如果来了看不到我会失望的哭的。
我的眼睛忽然火烧火燎的疼了起来,但我不想哭,只是低声说:“混蛋Eric,我才不是‘不知名的小男孩’。”
“哦,”Eric不以为意的笑笑,“我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Wing。”我说。
“什么?”Eric夸张的把耳朵凑过来。
“Wing!!你个猪头!!”我喊道,但立刻发觉自己又掉进了他的陷阱,而且他果然极配合的很有深意的微笑了一下。
“Wing,翼……”他自言自语。
我感到心头突如其来的刺痛,一时无话,就去吃泡芙,发现味道也很不错,Eric则耐心的使我茶杯总不至于见底,直到我几乎吃不下去为止。
“Wing,”他忽然说,“今天下午是怎么回事?”语气几近严肃。
我僵住了。
抹香茶的威力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我感到冷。
我又想起了脱了水的鱼,嘴一张一合的翕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就在我的面前慢慢死去。
我又开始颤抖,但我并不想这样。
“算了,Wing,算了。”Eric握住我的手,摸着我的脑袋,“别去想了,我没想到这件事会让你这么难过。”
我又开始哭。把更多的鼻涕眼泪滴在Eric的袖子上,就好像他是一个奇大无比的垃圾桶。
他仍然摸着我的头,过了一小会儿,他感到我哭得已经不很厉害了,便说:“我送你回家去吧。”
“回家?”我问。
“你这么晚不回家,家里人会着急的。”Eric耐心的解释。
“我没有家。”
“胡说。”Eric把手从我的脸下撤出来,去拿大衣。
“我没骗你。”我答。
“我不会把你今天下午闯的祸告诉别人。”他微笑着拿起我的外衣,去开房门。
门打开了,我在寒冬的夜风里打了个冷战。
我突然冲起来从后面抱住了Eric,抽噎着说:“我、没有、撒谎。”
Eric僵了一下,然后他摆脱我,关上了房门,很认真的坐在我对面。
“看着我的眼睛。”他说。
我很听话。
“你真的没有家人了吗?”他问。
“嗯。”
“这么说你果然不认识今天在墓地碰到的那家人?”
“嗯。”
“但你却想和他们一起走。”他轻轻锁着眉头。
“嗯。”我毫无退缩的盯着他的眼睛看,即使他的目光灼痛了我的双瞳。
“……,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然后他说。
他忽然站起身来,我怕他又去拉房门,就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我只是把大衣挂回去。”他说,扬着手中的衣服。
我看着Eric像飞一样在餐室里荡来荡去。
他仍旧没有打开照明灯。
煤油灯昏黄的灯光每每被他宽厚的背影遮蔽,蜡烛的火焰则在他每次经过时剧烈的摇摆。我看着蜡烛在我面前一寸寸矮下去,嗤嗤的留着马上就会干涸的乳白色泪水,想起此时房间外同样颜色的落雪,不禁觉得一切都有点梦幻般的味道,我在这一年中最寒冷的一个季节里找到了一个最温暖的归宿,但是……
蜡烛终于烧到了底部,噗的一省熄灭了,Eric问我怕不怕黑,他说这时突然开灯一定会很刺眼,我说不怕,其实我很高兴这时Eric看不见我的脸,我又在哭了,但我不想Eric问我哭的理由,我不想告诉他,更不能骗他。我只能在这温暖的归宿里停留一年,即是到次年的2月28日,我就必须消失,无论是谁,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能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