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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遇见 ...

  •   遇见
      我不知道是为什么爱上这个地方的,但当我第一次伫立在这里时,我无比清晰的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沉静、冷清的墓林里,任何人都只需倾诉,无需回应。
      我静静的点燃一只香烟,看着飘渺的祭奠般的烟缓缓的晃着优美的舞姿,消散在视线的尽头。心的尽头。
      我喜欢望着太阳。那里有太多的秘密。我喜欢对着太阳一直看,一直看,直到眼睛被炙热的阳光灼痛、流泪。但我始终看不透它的颜色。
      一只忙碌的蜜蜂唱着只有它自己才能理解的歌飞过我的身边。我拾起它眷恋的那枝玫瑰——我最喜欢的花,清秀、幽香,如同刚刚摘自满覆晨露的田野。蜜蜂战栗着,即使明知危险也不愿放弃这份财富。
      花坠落。
      受惊的蜜蜂发出无力的呐喊,悻悻离去。其实我现在也如这些花上的一只蜜蜂,贪婪的吸吮着未亡者对亡者的依恋、祝福,不论他们是真诚的还是虚伪如生前,然后,酿出这个世界上最甜美,也最卑劣的蜜,纳于百花却凝于炼狱的祝福。
      “嘿,那个自恋的家伙,你要对我的玫瑰干什么?”一个声音打断我的思路。
      “……你的?”我顺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有一个黑发的年轻男人。
      “当然,我的。”他穿过密密麻麻的松柏挤到我身边,碰落了无数的针叶。他手中握着一捧赤红如血的玫瑰。
      我转身准备离去,讨厌的家伙。
      “你要走了?”他问。
      我无意回答。
      “喂!”一只手忽然握住我的手臂,灼痛了我的皮肤。
      “放手!!”我挣扎着,划落了他的墨镜。
      “……,好厉害的孩子。”他惊诧的看着我,拾起了墨镜,我看见他的脸上有一道划痕,印着淡淡的血迹,好想呕吐。
      “你昏血?”他发现了似的,蹭掉了血迹。
      我想再次甩掉他的手臂,他加大了力度,我没有成功,但他随即松开了手。
      “那么讨厌我吗?”他问,微笑着。
      我可以感到阳光划过我的发梢射进他的眼里,在他深黑色的眼睛里映下一个白色的光斑。
      “我脸上有什么吗?”他神经兮兮的抚着脸颊。
      “没有。”我回答。
      “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他说,“十六岁?”
      “七十二岁。”我略带抵触的回答。
      “真的?”他挑起了眉毛。
      “……十八岁!!”我烦躁的说,决定躲这个奇怪的家伙远一点。
      “有可能哦。”他却回答。
      我害怕起来,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走了。
      “等一下!”他叫到。
      “……”我不回身看他,但还是刹住了脚步。
      “你喜欢鱼吗?”他突然天马行空的问。
      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一愣。
      “不,我最讨厌鱼。”答案却是脱口而出。
      他沉默了一会儿,不敢确信的又问了一遍:“真的?”
      我不想回答。
      “送你一朵玫瑰花吧。”他把一枝玫瑰塞进我手里,我根本没机会拒绝。
      “你…….”我恼火着即将爆发。
      “我叫Eric哦。”他平静的打断我,“再见。”
      “……”我咬了咬牙,匆匆逃了出去,不经意的回眸间,发现他还在注视着我微笑,就好象知道我一定会回头似的。
      “混蛋!”我低骂着加快了步伐,他的玫瑰亦或是眼神刺痛了我。

      重逢,重逢
      雪后的墓园里蕴着一股浓浓的水汽,我用力,深呼吸、放松,再深呼吸,再放松,风吹过来,我毫无防备的把那股森冷的气息直呼到肺部,开始不住的咳嗽,连心也将要咳出来了。但我的身体还算结实,喘过气来之后,我继续在碑林间漫无目的的游荡,偶尔慢下来,看看那些石碑上的铭文或者那些逝去者的退色容颜。
      一枝松柏挂住我的风衣,“啪”的一声折段了。
      “这么说,你果然又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倏然扬起。
      我匆忙的环顾四周。
      “关你什么事?!”我粗暴的回答。
      “很高兴又见到你啊。”他眯着眼睛从容答到。
      “……!!!”
      “不过这里可不是小孩子来玩的地方。”他微笑着整理手中的一束玫瑰。
      “我不是来玩的!”我吼到。
      “哦?”他扬起眉毛。
      “我……我是……来散步的!!”
      他的眉毛扬的那么高,几乎要消失在头发里。
      “好吧,”不过他回答,“但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孩子。”
      我站着,等着他那讨厌的说教声再度响起,但他却不再言语,而是把玫瑰花放在一块石碑前,长久的望着墓碑发呆。我突然有点泄气。
      “给谁的?”
      “我最爱的人。”
      “死了?”我几近残忍的问。
      “死了。”他指指墓碑上的时间,补充道,“很久了。”
      “哦。”我回答,略带释然。
      “我每天都来看他。”他温柔的望着墓碑,仿佛完全忽略了我的存在。
      “哦。”
      “他以前很喜欢这种花。”
      “哦。”
      “所以我每天都来给他送。”
      “哦。”
      “你说,他还会喜欢吗?”
      “不会。”我干巴巴的说。
      “为什么?!”
      “因为他死了,很久了。”
      “……是。”他沮丧的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
      “那么我走了。”他掸掸膝上的尘土,站起身来,“再会。”
      “……你以后不会再来了吗?”
      “不会,他看不到的。”
      “不行!!”
      “啊?”
      “不行!!”
      “什么……?”
      “你必须要来!!”
      “可是……”
      “你一定要来!!”我感到眼前的影象有一点模糊。
      “……好的。”他愕然,然后忽然淡淡的一笑,“送你一朵玫瑰花吧?”
      “不要。”
      “为什么?”
      “那是给他的,”我倔强的回答,“不是我。”
      他很有深意的笑了笑,收回玫瑰:“那么,明天见?”
      “嗯。”
      “再见。”
      我看着他拉紧风衣,渐渐消失在碑林中,明天…….吗?

      那天晚上我好久睡不着,那个人的眼睛不时出现在一片黑暗中,我不禁颤栗起来。不要再见面就好了,我对自己说,别担心,可我在担心什么呢?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那一夜,那双明亮的眸子不止一次打断我的梦境。

      从那之后的许久我都没再到过那个墓园,但总有那么多个清晨,我从睡梦中惊醒,清晰的记得刚刚自己在哪个地方,哪个地方又有怎样的冷的怕人的寒风和赤红如血的玫瑰。

      他的寻觅
      冬天是一个很好的季节,我一步一步的踏碎甬道上的积雪,听着那些白色的精灵在脚下发出让人心醉的呻吟。
      只一个月不来,这里似乎就拥挤了很多,顺手抹去一块墓碑上的雪花,墓碑上是一个生疏的面孔,年轻却忧郁,朝气蓬勃却再也无法驰骋在这美丽的季节。
      雪无声的融化在黑色的手套上,穿过厚厚的帆布传递着寒冷与潮湿,我慢慢退去手套,把失去知觉的双手放在嘴边,奢望有足够的温暖将它们唤醒。
      身后传来踏雪而行的声音,出奇的平稳,丝毫没有失去亲友的悲哀。
      “你迟到了33天。”一个异常熟悉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一阵痒痒的热气。
      “你……你……”我本能的倒退了两大步,一阵颤栗。
      “怎么了?”那个人伸过手来试探我的额头,“不是很热嘛,”他微笑的自言自语,“到是凉的怕人。”
      我无助的愣在原地,不知道是应该转身逃走,还是继续站在这里。
      “我有那么可怕吗?”他抚了抚下巴,“你像见到鬼一样;还是你胆子本来就很小?”
      “不是。”我恶狠狠的回答他。
      “噢,那就是方向感不好;在这里迷路了整整33天啊……不谢谢我救了你吗?”
      “你……!!”
      “算了,”他看了看我攥紧了拳头,“小孩子这么开不起玩笑。”
      “我不是小孩子!!”
      “那么好极了,”他抓住我的手臂,“我带你走就不会太内疚了。”
      “放手!!”
      “不行,你会迷路的。”他拉着我的手径直往前。
      “你放手!我自己会走!!”我努力的挣脱。
      “好吧。”他大出我意料的突然放开了手。我向后踉跄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
      他看着我一脸无辜的微笑:“不要跌倒。”

      我慢慢晃在他身后,他也踱着步子,不催促,也不回头,但我怀疑他极喜欢这样的漫步,有一两次他甚至停下来向着树枝间冻得扎扎乱叫的麻雀微笑。
      当然,我跟在他的身后,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笑了,但我能看到他微微上扬的嘴角。我的眼睛忽然有一点刺痛,那种表情曾经很熟悉,但不知何时模糊了。
      好在他不会总对着一棵树发呆,我仍旧迷谜糊糊的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长款大衣的下摆,回想那个熟悉的表情曾经属于谁。
      当我注意到他渐渐偏离了荒凉的甬道时,我已经走上了直通向教堂的大路。

      时间已经不早了,这条大路比起甬道颇有人气。我注意到扫坟者往往是聚众而行,不更事的孩子冲在最前,追跑嬉戏着,手中握着白花,面庞却红彤彤的,一脸喜气。他们的父母跟在后面,穿着虽不显眼却也讲究。在一群父母之间,偶尔也能看见父母的父母,往往不再能成双成对,只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或者一个步履蹒跚的老汉,眼神中的悲哀倒是清晰可见,但在儿孙的簇拥下也颇感生之自豪了。

      “喂,你又要迷路了。”我微微一愣,那个人已经停下来,甚至已经走回我的身边。
      “……”我看了看他,又把头转向刚刚走过的那个家庭,但是一丛被雪覆盖的矮乔木却将他们藏了起来,只能依稀听到孩子们的喧闹。
      “那边有什么?”他顺着我看着的方向望过去,轻轻皱着眉头。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我想跑过去,跟他们一起向前走,走到哪里也无所谓,只要那跑红脸的孩子还在,那穿着讲究的父母还在,那满目苍凉的老人还在就好。我希望就那么一直走下去,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我不奢望他们中的一个将眼神落在我身上,只要他们将我当作空气一样不加驱赶就好。
      但我看不见他们了,现在连他们的声音都听不见了,我想追,但是我迈不开步子。
      我低下头,看着一层薄雪上的他们的脚印,然后,我发现了我迈不开步子的原因。
      一只手紧紧的握着我的手臂,即使隔着手套,我仍能感到这只手的有力,仿佛能看见一根根突起的青筋一样。
      “你哭了。”我看着他用嘴叼住另一只手的手套,有点困难的褪下来,那只握住我的手却一点也不肯放松。
      “放开。”我晃着肩膀想甩脱他。
      “别胡闹。”他却用一种几乎带着严厉的口气说。
      “我没有。”我小声反驳着,抬头看他的眼睛。但他的睫毛似乎很长,我看到眼睛都被他的目光灼痛了,却仍看不清他瞳孔中的内容。
      “别乱动。”我看着他低下头,像个在完成作业的小学生一样,一点一点的蹭干我脸上潮湿的地方。
      其实我本来不知道我脸上的那一部分是潮湿的,但所有被他的手擦过的地方都变得热热的。
      “他们走了。”我又去看那丛乔木,“都怪你。”
      他不说话,但我感到有人从我的背后轻轻搂了一下,我就撞到他的怀里了。现在我的鼻子贴在他的胸前,能嗅到一阵一阵的他身上的热气,我觉得那股热气融化了我身上的什么,于是我就索性抓住他的前襟,肆无忌惮的将大把大把的眼泪哭进他的衣服里。我能感到他的手一下一下的拍着我的肩膀,就像小时候妈妈常做的那样。
      我就那么一直站着,直到不知来于何处的风吹干了他的衣服,剌得我的脸隐隐作痛为止。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于是用尽全力将那个人推了出去。
      “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他被我一下推下大路,摔在一个雪堆上。
      我无语。
      “你的力量倒是满大的。”他无辜的站起身来,用手套掸去身上的积雪。
      “谁让你靠得这么近。”我咬着嘴唇说。
      “……那么是我不对了,”他傻笑着向前走去,“来吧。”
      “去哪里?”我不安的问。
      “天太冷了,”他带回手套,“到附近喝一点热的东西吧。”
      “我不冷。”我淡淡的说。但偏偏一阵风顺着大路吹过来,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可是我冷啊。”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我低下头去。
      “你在我的衣服上擦了那么多鼻涕,难道不应该报答一下吗?”
      我一把打落他放在皱巴巴的前襟上的手:“快走。”
      他果然顺服的由着我拽着他沿着大路疾步走出墓园,连话都不说一句,但脸上总带着那种无辜的笑容。
      走出墓园我微微停顿了一下。我并不熟悉这附近的路,也找不到一家小店。
      “这边。”他自顾的向左转去,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我无奈的跟随他的脚步。
      那是停车场。
      他取出钥匙,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你只说要喝点热饮。”我警觉的看着他坐进驾驶的座位。
      “是,”他发动了汽车,“但我们得先找到有东西喝的地方。”
      “……”我没有动。
      “我知道了,”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打了个响指,“小孩子不喜欢和陌生人说话。”
      我立刻坐进了汽车里,重重带上了车门:“开车!”

      汽车开出了萧瑟的墓区,开上了熙攘的公路,道路两旁开始出现稀稀落落的小生意,但他视而不见的径直开上了环形线。
      我有一点害怕。顺着车窗向外望去,环路上密密麻麻的挤满了汽车,车厢里又挤满了喧闹的人群,我能看到他们不断开合的嘴,却听不到他们的声音,有一瞬我觉得我和他们一样都是脱了水的鱼,挣扎着即将死去。
      我真的恐惧了。双手扒紧车窗,用尽力气大喊了一声,推开了疾驰中的汽车的车门。
      他发现我的举动后立刻腾出手来抓住我的衣服,不管不顾的踩了急刹,大敞的车门则将临近车道的车逼得向外并道。
      公路上立刻混乱起来。
      他抓得很紧,我根本动不了,只能一脸恐惧的看着他。他惊诧的看着我畏缩着颤抖,终于松开了手。
      被波及的司机们已经愤怒的围了过来,更有几个哐哐的敲着玻璃。
      “待着别动。”他微微叹了口气,下了车,顺手带上了车门。
      他这么说其实很多余,我根本动不了,那看起来一脸残暴的中年司机的手似乎一下下都敲在我的身上,我忽然感到这个车厢就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任何原因都不可能让我走出这里一步,任何原因。
      我看着他走下车在愤怒的人群中间斡旋,刚刚那个敲着车窗的中年人重重的搡了他一下。我的头突然一阵剧痛,痛的无缘无故的。我甚至都没想到自己在做什么就冲下车去,一拳打在那个司机的鼻子上。
      人群愕然了。
      但看表情他似乎是一群人中最愕然的一个。
      然后他就开始对我笑了,眼睛笑成很好看的弧形。我看见他的瞳孔是深黑色的,很宽广,却只有我一个人映在里面。
      那个司机滴着鼻血冲过来,他拉着我的手把我转到身后,然后我听见了司机杀猪一般的尖叫。
      从那时开始他就一直抓着我的手,在警车里也如是,在警局里也如是,甚至在他给律师打电话时都不曾放开。
      那个大概是律师的人似乎很快就解决了问题,当警察准许我们离开后,律师开着车把我们送到了一栋公寓楼的楼下。
      他们似乎是熟识的。
      “我就把你们送到这了。”律师说。
      他向律师点了点头。
      律师向我笑了笑,启动了汽车。
      我们站着等着他离开。
      已经调好了头的律师又摇下了车窗,问:“你终于找到了吗?”
      “什么?哦。谁?嗯,对,是的。”他一脸幸福的微笑。
      “那么再见。”
      “再见。”

      家
      他很自然的去开门。
      “你去哪里?”我冷冷的问。
      “?进屋啊。”他一脸茫然的回答。
      “哦,那好,我走了。”
      “走?”他皱着眉头问。
      “我没答应去你家。”我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可是你答应我到有喝的东西的地方。”他又一脸无辜的看着我,好像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我没说过到你家来。”我重申。
      “你也没说过不来吧。”他狡猾的笑了笑,打开了门锁,“要不然说小孩就是小孩呢。”
      我不得不承认我最听不得的就是这句话,而且他已然发现了,胸有成竹的走进了房间,给我留着大敞的屋门。
      我看着屋内的灯在已经黑下来的夜幕中一片一片亮起,从屋内溢出来的热气融化了台阶上的薄雪,我站了一小会儿,终归还是走了进去。

      “啊!”他一反常态的大叫了一声,吓了我一跳,然后他指着我身后的一大片水渍说:“你怎么没脱鞋就进来了呢?”
      我一面安抚自己的神经,一面看着他左手握着玻璃杯,右手拿着拖把的欧巴桑形象终于开始肆无忌惮的大笑。
      他宽恕般的看看我然后也很有深意的微笑了一下。
      我突然觉得我落进了一个预谋已久的圈套,虽然我并不是很介意。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客厅的设计很洗练,但几处不经意间的小装饰又显出了他对中式传统风格的偏爱。这里是我见过的最整洁的房间。我甚至开始怀疑他真的有欧巴桑一般的性格。
      我等了很久。
      但房间里没有一点声音。
      “喂。”我说。
      没有回应。
      “喂。”我又说。
      还是没有回应。
      “喂!”我不耐烦的站起来。
      “我记得我说过我叫Eric。”他突然从一个房间里半侧着身子探出头来。
      “你在干吗?”我问。
      “……”他一脸幸福的装聋作哑。
      “回答我!”我有点生气。
      “•#%……—#¥%……”他竟然哼起了小调,继续装疯卖傻。
      “我走了。”我冷笑着说。
      他一副倍受打击的样子:“你问谁?”
      “你。”我答。
      “我是谁?”他又高兴起来。
      “……”我把脸转向大门口:“我自言自语呢。”
      “怎么这样。”他的失望显而易见。
      我突然觉得他有一点可怜。
      他把头缩了回去,但很快又探出来,说:“来吧。”
      我本来不想去,但我又想起他那似乎可怜的样子。
      愚蠢。
      我心里说。
      脚却没停下来。

      “……”我确实愣了一下。
      这是一个和厨房连在一起的餐厅。
      房间里的主照明灯已经关掉了,只剩那个半弧形的吧台上的一盏昏黄的油灯,还有桌子上的两根长长的蜡烛。
      “喜欢吗?”他问。
      我不回答。
      “刚泡好的抹香茶和泡芙。”他快乐的把东西放到我面前。
      抹香茶的甜香伴着热气一点点渗到我的身体里,很暖和,我忽然有点困,就像走了很久路的旅人终于走到了有炊烟的小店想要休息了一样。
      “你不尝尝吗?”他问。
      我慌乱的喝了一口,发现它喝上去比闻上去还要好。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匆匆离开,但很快又回来了,将一本厚厚的、像相册一样的东西递到我手里。
      我翻开,每一页都夹着一朵玫瑰花。
      在花的下面有一行字:
      1月2日Eric送不知名的小男孩,他说自己有72岁。
      1月3日Eric送不知名的小男孩,能再看到他我很幸福。
      1月4日Eric送不知名的小男孩,今天他失约了,他一定有很重要的事。
      1月5日Eric送不知名的小男孩,尽管他又没有来,我还是快乐的等了他一天。
      ……
      一直到:
      2月29日Eric送不知名的小男孩,他还是没有来,但我会等他的,他如果来了看不到我会失望的哭的。
      我的眼睛忽然火烧火燎的疼了起来,但我不想哭,只是低声说:“混蛋Eric,我才不是‘不知名的小男孩’。”
      “哦,”Eric不以为意的笑笑,“我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叫Wing。”我说。
      “什么?”Eric夸张的把耳朵凑过来。
      “Wing!!你个猪头!!”我喊道,但立刻发觉自己又掉进了他的陷阱,而且他果然极配合的很有深意的微笑了一下。
      “Wing,翼……”他自言自语。
      我感到心头突如其来的刺痛,一时无话,就去吃泡芙,发现味道也很不错,Eric则耐心的使我茶杯总不至于见底,直到我几乎吃不下去为止。
      “Wing,”他忽然说,“今天下午是怎么回事?”语气几近严肃。
      我僵住了。
      抹香茶的威力似乎在一瞬间消失了,我感到冷。
      我又想起了脱了水的鱼,嘴一张一合的翕动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就在我的面前慢慢死去。
      我又开始颤抖,但我并不想这样。
      “算了,Wing,算了。”Eric握住我的手,摸着我的脑袋,“别去想了,我没想到这件事会让你这么难过。”
      我又开始哭。把更多的鼻涕眼泪滴在Eric的袖子上,就好像他是一个奇大无比的垃圾桶。
      他仍然摸着我的头,过了一小会儿,他感到我哭得已经不很厉害了,便说:“我送你回家去吧。”
      “回家?”我问。
      “你这么晚不回家,家里人会着急的。”Eric耐心的解释。
      “我没有家。”
      “胡说。”Eric把手从我的脸下撤出来,去拿大衣。
      “我没骗你。”我答。
      “我不会把你今天下午闯的祸告诉别人。”他微笑着拿起我的外衣,去开房门。
      门打开了,我在寒冬的夜风里打了个冷战。
      我突然冲起来从后面抱住了Eric,抽噎着说:“我、没有、撒谎。”
      Eric僵了一下,然后他摆脱我,关上了房门,很认真的坐在我对面。
      “看着我的眼睛。”他说。
      我很听话。
      “你真的没有家人了吗?”他问。
      “嗯。”
      “这么说你果然不认识今天在墓地碰到的那家人?”
      “嗯。”
      “但你却想和他们一起走。”他轻轻锁着眉头。
      “嗯。”我毫无退缩的盯着他的眼睛看,即使他的目光灼痛了我的双瞳。
      “……,你真是个奇怪的孩子。”然后他说。
      他忽然站起身来,我怕他又去拉房门,就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我只是把大衣挂回去。”他说,扬着手中的衣服。

      我看着Eric像飞一样在餐室里荡来荡去。
      他仍旧没有打开照明灯。
      煤油灯昏黄的灯光每每被他宽厚的背影遮蔽,蜡烛的火焰则在他每次经过时剧烈的摇摆。我看着蜡烛在我面前一寸寸矮下去,嗤嗤的留着马上就会干涸的乳白色泪水,想起此时房间外同样颜色的落雪,不禁觉得一切都有点梦幻般的味道,我在这一年中最寒冷的一个季节里找到了一个最温暖的归宿,但是……
      蜡烛终于烧到了底部,噗的一省熄灭了,Eric问我怕不怕黑,他说这时突然开灯一定会很刺眼,我说不怕,其实我很高兴这时Eric看不见我的脸,我又在哭了,但我不想Eric问我哭的理由,我不想告诉他,更不能骗他。我只能在这温暖的归宿里停留一年,即是到次年的2月28日,我就必须消失,无论是谁,无论有什么理由,都不能阻止。

      我;冬
      日历是有奇特的力量的。
      现在的流行的纪年分为两种,公历和阴历。公历以每年的12月31日,即下一年的1月1日为一年的开始。阴历则以每年的腊月三十一,即正月初一为一年的开始。
      公历里为了配合太阳和地球之间的运动规律,有了一个奇怪的日子——2月29日。
      这个日子每四年才出现一次。
      我生于公历的2月29日子夜12:00分。那是一个闰年。我本来可以和其他这一天出生的小孩子一样,只少掉了几次过生日的机会。
      但那一天却也是阴历的腊月三十一号。按照许多人的看法,新的一年还没有开始,也就是说,这个闰年还没有到。
      于是,人们企盼新年的心让时间出现了扭曲。
      我就出生在这样一个不被承认存在的日子里。
      于是我便成了一个生活在时间夹缝里的人。
      我被古老的中国纪年抛弃了。
      我只能存在于公历中有2月29号的年份里,也就是每四年才能存在一年。
      我在12月的最后一天午夜出现,在次年2月28日午夜消失。
      在其他的年份里我不算活着,当然也不算死去。
      要想改变这种情况我只有两种方法,一、等到下一个这两个奇特的日期重合的日子,看看会有什么奇迹,但我不知道要等多久,还是永远不会再有这一天;二、在我真的活着的一年里永远的死去。

      “恭喜您,娘娘,是个可爱的男孩子哦。”
      新年的阳光照在积了一冬的残雪上,泛着惨淡的白色。
      辞旧迎新的红色炮竹伴随着庆祝新生的喜悦炸出金色的火花驱走了年怪。

      “宝宝,宝宝……”
      朦胧的红墙绿瓦的建筑中,弥漫着甜甜的薰香。
      身着绫罗的母亲把我抱在怀里轻轻的呼唤,我看着她乌黑的发髻里闪闪发光的金钗,摸索的伸出手去。
      我马上就要到周岁的生日了吧?
      然而我的手划过了母亲的金钗,不,是穿过了。
      我呵呵的笑了。
      母亲刚刚还温柔恬静的面容突然不见了,她发髻中的金钗疯狂的抖动着。
      我从她温暖的臂弯中落了下去。
      母亲晃着单薄的身体冲了出去,哭喊声惊动了整个深宅:“我的宝宝不见了!我的宝宝呢!?我的宝宝呢??!!”
      她哭得很痛苦。
      我也哭得很痛苦。
      红木的卧榻即使垫了蒲团仍然摔的我好痛好痛。妈妈,妈妈,我在这里啊,我在这里啊,你不要我了吗?

      “醒醒,Wing,快醒醒。”有人拍打着我的脸颊。
      我不叫Wing,那不是我的名字,我真正的名字是什么?宝宝吗?
      “Wing,快醒醒,枕头都被你哭湿了。”
      我突然醒过来。
      紧接着从床上掉了下去。
      “你……你……”
      “?”
      Eric刚刚附在我的头顶,他的鼻尖几乎贴在了我的脸上;现在他趴在床上,又用那种无辜的眼神看着我。
      “你怎么了?”他问。
      我努力平稳了呼吸:“你为什么会在我床上?!”
      “……”他想了想,“这是谁的家?”
      “别以为是你家你就可以这么猖狂!!”我一面喊一面找我的上衣。
      他很有深意的微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又上当了。
      “既然是我家,那么每张床都是我的,怎么能说我在你床上呢?”
      我无言以对,只好怒目而视。
      他却不依不饶的追问:“为什么你在我床上呢,Wing?”
      我气得都快吐血了。
      “穿衣服。”他把我的衣服从床上扔下来。自己也跟着跳下来,“然后把床整理好。”
      “别给我下命令!”我怒气冲冲的喊。
      他充耳不闻的摆摆手,只穿着一条睡裤裸着上身去张罗早餐了。

      “你昨晚梦到了什么?”Eric一边吃早餐一边问。
      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
      “梦到你妈妈了吗?”他问。
      “你怎么知道的?”我有点恼火。
      “你喊的很大声。”他温和的说。
      “哼。”我不置可否。
      “这并不需要掩饰。”他说。
      “她早就死了,连骨头都烂没了。”我回答,但我想他根本不知道我想隐藏的是什么。
      Eric略显担心的看了看我,到早餐结束时都没再说过话。

      “好吧,我们该出门了。”早饭后,他伸了伸懒腰,递过我的大衣。
      “去哪里?”我瞪着他问。
      他无辜的眨了眨眼睛:“你想穿我的内衣吗?”
      结果我比他先一步冲出了房间。

      我们乘电车到的市区。
      Eric说他的驾驶证被警方暂扣,其实我知道那个神通广大的律师一定不会这么笨。他不过是在担心我还会出现昨天的情况。
      但这样也不错。

      Eric的欧巴桑性格在这一次的集中购物中又一次显现了出来。
      从明早的剃须刀片到明年冬天的衣物都包括在他的购物清单之内。
      他说我的衣服都是四年前的古董版型,我没有告诉他,他给我买的很多东西如果我还有机会用的话也一定是陈年旧货,只因为我喜欢看他给我挑衣服时专注的样子。

      一天的购物结束后,我们回到家里。
      是的,我站在那栋在昨天还很陌生的公寓门口,发现我已经开始把它叫做“家”了。
      我在这个家里蛰伏着度过了残余的冬季。

      占有欲;春夏
      Eric是一个很不负责任的作家,至少在我眼里他是这样的。
      我觉得他将大把的时间用在了带我四处闲逛上,至少在整个春天里是这样的。
      夏天只有在很糟糕的天气里,他才会老老实实的将做饭之外的时间用在写作上。
      他喜欢就着一杯浮满泡沫的热咖啡工作。
      我喜欢在他工作的时候坐在他的旁边,看着他修长的双手舞蹈般的把键盘敲得嗒嗒作响。他写作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所以我觉得他写的小说注定都是悲剧。
      他写不出来的时候就会狂喝咖啡,我不明白那么一大杯苦的泛沫,热得烫手的咖啡怎么能皱皱眉头就全灌下去了呢?
      但他喝咖啡是一件好事。每次他喝完咖啡我就会把我的目光从窗外的大雨中收回来,再给他重新煮上一杯。房间里瞬时就被氤氲的苦香覆盖了。那时他会抬起头来,笑着对我说:“乖,懂事,知道大人辛苦。”
      我会把杯子狠狠的砸到桌上,四溅的热饮会洒到银灰色的键盘上,Eric会大叫着跳起来拯救他的电脑,我则幸灾乐祸的在一旁观赏他手足失措的狼狈模样。
      其实,我不过是想看看稳中老成的他在别人面前从不显现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一面。
      我感到满足,那是一种占有的欲望。

      但这么一个不努力工作的家伙凭着殷实的家境却在某些方面极尽奢华。
      例如他的卧室。
      他的卧室里只有两样东西。
      其中之一是占据了整整一面墙的巨大的水族箱。

      这个水族箱是我们之间极少的隔阂之一。
      从第一次见面,我就告诉过他,鱼是我最讨厌的动物。
      他可以因为我的抱怨把已经做好的的晚饭扔在一边,从新开火。
      他也曾经因为我的不满把整个房间重新装修。
      但他绝不肯因为我的恐惧放弃他的鱼。
      我真的不明白。

      那些鱼确实很美。
      它们是他从世界各地订购来的最漂亮、最稀有的品种。
      常常,Eric会独自对着占满一扇墙的鱼发呆。
      如果这一天我有足够的勇气,我会站在他的身边,看着他。
      这时他的眼神比任何时候都灼热,灼热中带着幸福,却又有悲伤;笑容中充满希望,但又有些许迷茫。

      “你看,”有一天晚上,Eric喝了许多酒,他看那些鱼看的的几近迷醉,对我说,“Wing,我把全世界最美丽的鱼都送给你了,你喜不喜欢?”
      我告诉他,不,我讨厌它们。
      Eric的眼睛在瞬间失去光泽,我不明白他问什么会用那种无辜的近似哀求的目光看着我,但他那样看我,我会心痛到窒息。
      我是个胆小怯懦的人,于是我就说,你怎么这么猪头啊,我骗你你都看不出来吗?我当然喜欢它们。
      Eric不会怀疑我,他把我紧紧的抱起来,让我独自承受另一种窒息。
      他抱着的人不是我,是另一个占据了他的心的人,很久以前就死去的玫瑰花的拥有者。

      不安;秋
      秋天紧接着仲夏的脚步,甚至没有过渡,我开始不安。

      “不好了,西厢房闹鬼了!!”一个婢女惊慌失措的冲进了正厅。
      “放肆!”正在正堂的主人大声斥责道。
      “是真的,娘娘,是真的!”婢女不管不顾的对着侧座上一位美丽纤弱的少妇叫到,“就是大少爷消失的那个房间啊!”
      “不许胡说八道!”主人一面说一面紧张的观察那名少妇的面色,不出他所料,那本来就面色苍白的少妇脸上最后的几丝血色也在霎时消失了,她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冲向西厢房。
      “宝宝,宝宝……”她轻声呼唤着。
      屋内的诸人对视了一下,跟了出来。
      孩童的啼哭声在寒冬肃杀的冷气中分外响亮。
      喧闹中,尘封的西厢房被打开了,少妇冲进来,看见她的孩子躺在卧榻上哭泣,穿着四年前周岁时的那件小衣服。
      诸人面面相觑。
      后来主人认为,这是祖先为保佑子孙烟火繁盛而显灵。
      于是,沉睡了四年之后,我又回到了妈妈身边。

      当然,在那时还不为人知的公历2月28日午夜,我又一次从诸人面前消失了。
      我消失于他们的视线,但我其实就在那里。
      我看见爷爷拍着大腿叫到:“孽障啊!”

      我在睡梦中不安的翻了一个身。

      时光荏苒。
      皇族的统治早已结束。
      但是,我,作为一家的耻辱,作为孽障,仍在时间的夹缝里苟活。

      “妖怪啊!!!”
      “杀了他吧,杀了他吧!!”
      “烧死他!鬼啊!!”

      我不记得那是我的第几次出现,只记得我已经睡了好久好久。
      早已白发苍苍的父亲等在我上一次消失的地方。
      但他不是来欢迎我回到家人的身边。
      他说:“孩子啊,接受你的命运吧。”
      我看他举起好长好利的一把刀,刀锋过处,大片大片的红色□□浸湿了我四年前的新装。
      我好痛啊,爸爸,我不要,我好怕,别让那东西靠近我。
      “死吧,死吧。”周围一片闹心的喧哗,到处都是红了眼的恶魔。
      爸爸,不要,不要;
      弟弟,是我啊,你要干什么?
      “妈妈!妈妈!”我握着再也举不起来的刀看着母亲躺在我的怀里,慢慢死去。
      “宝宝,宝宝”母亲如儿时呼唤着我,但紧接着,她又低叫到:“妖怪,妖怪,杀了他,杀了他……”
      “妈妈,妈妈,你再看看我啊,我是你的宝宝啊,你再看看我啊!!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啊,妈妈,妈妈……”

      远处,依稀传来除夕的鞭炮碎裂的声音。

      “Wing!!”一个人重重的在我的脸上匡了一掌,我痛的惊醒过来。
      看到我醒过来,Eric似乎松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又不争气的流泪了,所以翻过身去不肯看他。
      一只温暖的手掌捂在了我隐隐作痛的脸颊上:“你生气了吗?”
      是的,我很生气,为什么我就不能忘记这一切?我不是发过誓要将它们永远遗忘吗?
      “别这么小孩子脾气了。”Eric轻抚着我的面颊,用他的一贯计量安慰我,“礼物。”一束红色的玫瑰伴着清香出现在我的枕边。
      “我不要!”我也用我一贯的态度抵抗他的诱惑。
      他竟然什么都没有说,滑下床去。
      我能预感到我又要上当了。
      “你去哪里?”我猛地坐起来。
      Eric无辜的看着我,手中拿着一本相册一样的东西:“你不是说不要了吗?”
      “我不要什么了!?”我怒吼。
      “我的玫瑰啊。”Eric继续用可怜兮兮的无辜语气对我说,“虽然我也很舍不得……”他威胁的晃晃手中的本子和玫瑰。
      “你敢!!”我立刻从床上跳下来,抢过他手中的两样东西。
      Eric很有深义的笑了笑,帮我把玫瑰花压到相册里,又在花的下面写道:
      好好人Eric送给一早起来就坏脾气的坏小孩Wing。
      我无言。

      Eric奢华的卧室里的第二件东西我很喜欢。
      那就是他的床。
      在他家醒来的第一个清晨我就想他怎么搞到这么好的一张床呢。
      他的卧室里除了水族箱就只能放下一张床了。那张床就算睡三四个人都不成问题。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发现他在我床上,或者说我在他的床上时会那么惊讶。
      其实我是很高兴他能睡在我身边的。
      我总是会做梦的。
      Eric发现我这个弱点后,就变的像一个警钟一样。每当我在恶梦中抽噎,他都会把我叫醒,然后擦干我的眼泪,安慰我,我则会抱着他的手臂入眠。
      我抱的很紧很紧,虽然我知道总有一天我会失去他,但我绝对不会让这件事提早一天发生。
      但有时我抱的太紧了,以至于Eric第二天只能用一只手臂做早餐了。

      我喜欢那张床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他再也没去墓地追悼过那个人,那些曾经放在那个人墓碑上的玫瑰,现在会在每天清晨准时出现在我的枕边。

      节日;冬
      Eric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他在节日的诱惑下放弃了一切信仰。
      我在复活节的时候一早醒来发现自己几乎成了抱窝下蛋的母鸡,不过我孵的是塞满巧克力的彩蛋;
      愚人节的时候Eric神秘的消失了一天,直到午夜我才发现他一直藏在床底下傻笑着看我不知所措;
      端午节的时候他蒸了整整一锅粽子,因为吃不完只好送到附近的养老院;
      可恶的是儿童节的时候他竟然带我去游乐园;
      七夕的时候他穿了一天古装,自以为是牛郎,但他别指望我是织女;
      中秋的月饼照旧是送人,不过这回是孤儿院;
      重阳节的时候我被迫和他去登山,理由是总有一天我们会老;
      万圣节的时候他拌鬼,被我失手打到鼻血横流;
      感恩节的时候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只活的火鸡,但是因为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所以把它放了;
      然后,现在,他在相当费心的准备圣诞节。

      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哪个节日让我如此渴望又如此恐惧的了。
      当秋天刮走最后一片藤叶时我的不安变成了一种淡淡的绝望。
      我坐在角落里看着Eric用彩灯挂满我选的那棵圣诞树。
      我想圣诞节那天我一定会很高兴的。
      但我情愿放弃。
      虽然在第一丝寒风吹过来之前,我已经在Eric的敦促下穿上了毛衣,但这依然阻不住时间匆匆的脚步,离别近在咫尺。

      圣诞夜的时候天空飘下了大朵大朵的雪花。
      Eric拉着我跑过了市区的每一所教堂。
      他像在赶场一样在一个个教堂里留下自己的愿望,匆匆的接受神的祝福。
      “喂,你到底想干吗?”当我们从最后一个教堂走出来的时候,离午夜还有很远很远。
      “Wing,你怎么不许愿?”Eric答非所问。
      “许愿又怎样?”我冷笑,“许过就能实现吗?”
      “当然。”他不容置疑的回答。
      “我要回家。”我不相信。
      “可是你答应了和我看烟花。”他说。
      “什么时候?”
      “昨天晚上你马上要睡着的时候。”
      “我不记得了。”我开始向回走。
      “算了。”Eric看似无奈的耸耸肩,跟了上来。
      我以一贯的经验预料到他的下一句话会迫使我改变决定。
      “小孩子就是反复无常。”他装作不经意的说。
      我募然停住脚步。
      “走吧。”冷静,我对自己说。
      “去哪里?”他明知故问。
      我回过头恶狠狠的瞪着他。
      他一脸无辜的看着我微笑。
      “去看烟花!!”

      我从来没有留意过烟花。
      烟花的美绚丽、炙热,但却转瞬即逝。
      山顶的风很硬,我蜷缩成一团,看着这些脆弱的花盛开、消逝。
      “Wing,你不开心吗?”Eric问。

      我想起了我亲手杀死母亲的那个夜晚。
      我抱着母亲渐渐冰冷的身体哭泣。
      红色的血凝结成冰,在漫空的烟花中泛着狰狞的寒气。

      从那之后,在消失的三年中我不能再安眠。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那种远痛于擦肩而过的感觉。
      我开始喜欢一种游戏,一种让我痛不欲生的游戏。
      我喜欢跟在和我同龄的孩子身边。
      我会和他一样甜甜的叫他的妈妈“妈妈”;
      我会和他一样听妈妈的话,做妈妈的乖孩子;
      我会和他一样在妈妈召唤的时候,不论玩的多开心都从很远的地方跑回来。
      但是当他扑到妈妈的怀抱中时,我却径直穿过了妈妈的手臂,重重的摔在地上。一如我从身着绫罗的妇人手中坠落一样。
      为什么我的双手即使合拢在最漂亮的蝴蝶身上它也不属于我?
      为什么我即使发现了最美丽的花儿也不能把它摘下?
      为什么孩子们可以一边被雪球打中一边体验冬天的乐趣,而我只能看着它径直穿过我的身体?
      为什么我不可以安慰别人为他们拭去眼角的泪水?
      为什么我哭泣的时候甚至没有人看得到?
      为什么我每次出现就要因为所有的人都已衰老我却一切依旧而必定遭受斥责?
      为什么我注定寂寞?
      我曾经也试着让一切结束。
      但只因为我太贪恋被人认可存在的一年,太晚的割开了手腕的皮肤,以至于在我消失的时候仍然没有死去。
      整整的三年间当我看着自己银色的血一滴一滴的标记在我走过的那么多陌生的土地上而放声大哭时没有一个人肯为我停留片刻。
      我没有死的勇气,难道我又有活下去的意义吗?

      我突然开始大哭。
      我情愿放弃我的一切以至生命只求不再无人认可的存在。

      “Wing,冷静,Wing,你又在做恶梦了吗?”
      我抬起头来,发现我的影子映在Eric温暖的瞳孔里。
      我用我所有的力量抱住他,我说:“Eric,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忽视的我存在,我不要从你的视线里消失,我不要,我不要,我是好孩子,我永远听你的话,我求求你不要把我抛出你的世界,答应我,好不好???好不好???”
      Eric把我抱的更紧,我情愿在他的身边停止呼吸。
      许久,他放开我,不知是第几次认真的擦干我的泪水。
      “Wing,你知道我刚才许的什么愿望吗?”他温和的问。
      “不。”我如实的回答。
      “我说,”他的眼睛笑成很好看的弧度,刮着我的鼻梁,“就让我永远和这个爱哭的笨小孩在一起吧。”
      那一刻,我深信,今夜,神一定会听见每个人的祈祷。

      Wing——翼
      我几乎不再睡觉。
      我常常在深夜醒来,看着Eric在我身边匀称的呼吸,将阵阵的热气喷到我的脸上。
      我不想浪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秒。

      另一方面,我的梦境逼得我不敢再入睡。
      我记不清这次的梦境。
      但我肯定我会梦见鱼。
      我梦见鱼的嘴一张一合的翕动,窒息着即将死去,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于是我在睡梦中也跟着窒息。
      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觉得胸口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的梦境里还有另外一个人,我记不清他的容貌,记不得他的名字,他似乎只是个奇怪的影子。
      当有一天我凝视着Eric平静的睡脸时,我突然觉得他也许就是那个人。
      我对Eric说这些话时,他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奇异的光芒。
      但当他发现我一次又一次更频繁的从睡梦中惊醒,蜷缩成一团不断颤抖后,他严厉的告诉我,不要再去想这个梦。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记不起来,一定是有原因的,但他记得,他知道这场梦也知道我忘记它的原因,只要他记得,我就无需回忆。
      我不明白台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也不能理解他说这些话时淡淡的哀伤。
      结果我非但没有从这场恶梦中解脱,反而更加为它束缚。

      我讨厌中国古老的纪年方法,是它抛弃了我。
      但当Eric问我我的生日的时候,我告诉他是在农历的除夕。
      他问我希望怎样度过这一天。
      我平静的告诉他,我从不庆祝这一天,从不。
      他看上去很震惊的说这怎么可以,然后他笑了笑摸着我的头说,要不然你总是长不大呢。
      他用了整整三天在我耳边唠叨全世界人庆祝生日的方法,从最本土的长寿面到令人反胃的猎头族。
      但我真正期待的只有一样,他说,他会在那一天送给我一件我绝对会喜欢的生日礼物。
      还有,那个梦的真相。

      Eric,你骗我!你骗我!!
      你送我的是全世界我最最最最最讨厌的东西!!
      你是个可恶的大骗子!!!

      当他变魔术般的从那个紧紧捂了一天的背包里拿出那件礼物时,我觉得我直接坠入了地狱的最底层。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看着心型鱼缸里那条黑白相间的小鱼绝望的叫喊,
      “为什么我就不能拥有你的心呢?!
      为什么你要这么折磨我呢?!
      为什么只因为出生在一个奇怪的日子我永远不能得到爱??!!
      你告诉我啊,Eric,你这个大骗子!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一个已经死了很久的人都能很轻易的超过我在你心中的地位??!!”

      Eric那么安静那么无辜的看着我,低低的近乎惊惶的说:“Wing,你冷静一点,你就这么讨厌这份礼物吗?”
      “你少跟我这里来这套,Eric,”我把心型的鱼缸掷在地上,“你去死吧。”
      玻璃心碎成一片一片的,溅出好远好远。
      我看着Eric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我,他的嘴唇翕动着就如同地上那条脱水的鱼,然后他黯然的问我,黯然的温柔的:“这就是你的愿望吗?Wing?你不会后悔吗?”
      如果我曾经拥有过Eric以外的东西的话,我愿用那一切交换我当时的沉默。
      我愣愣的看着Eric最后一次向我甜甜的微笑,眼睛眯成好看的弧形,然后他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消失在三层楼的落地窗口。
      他说:“再见,祈恒。”

      不,Eric,不!不要!这不是我的愿望啊!不是的,翼,不是,你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翼,翼……
      我看见我的眼泪一滴滴混合在Eric的血迹里,我看见凝固在他嘴边的微笑,
      雪花一朵一朵的落下来,落在翼长长的睫毛上,我固执的抱着他的身体,不准许任何人再将我们分开。

      愿望
      我又一次来到我们遇见的那片墓林。
      蜜蜂仍然在嗡嗡的飞翔着寻找鲜花,但玫瑰已经不在,无论是在清冷的墓碑上还是在柔软的枕边。
      我茫然的环顾四周,似乎是希望听到那个人穿过松柏林的声音。
      怎么可能呢?我深深的吸了一口烟,但已经几乎一年没碰过香烟的我早就不记得香烟穿过身体的刺痛。
      我歇斯底里的咳嗽着,直到把我破碎的心的碎片呕出来为止。
      我能感觉到我的血一点一点从心里涌出来,涌到我的嘴边,我试着用手去挡,血就顺着我的手指滑落下来,嗒嗒的滴溅在我眼前的墓碑上,融化了墓碑上的一层薄薄的落雪。
      我俯下身去,慢慢的拭去墓碑上的污迹。我终于第一次看清了这块墓碑上的铭文:
      我最爱的祈恒的灵魂沉睡于此,他终将醒来,与我重逢。
      翼
      再下面是一个40年前的日期。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我猛地回过头去:“翼……”
      来人冷笑了一声,不是翼,是律师。
      “他怎么样?”我问,拭净嘴边的血迹。
      “……只是活着而已了。”律师回答。
      “只是活着而已……”我轻轻的重复着律师的话,然后,我紧紧攥住他的衣领,把他顶在一棵树的树干上,咆哮:“什么叫‘只是活着而已’?!”
      “他的头部受到重创,今后只能靠着那些仪器活着,再也不能醒来了。”律师回答。
      “你胡说!胡说!”我叫嚷着,“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你告诉我,他没事了,他没事了……”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可是那个给我擦眼泪的人却睡着了。
      律师轻而易举的打掉我的手,冷笑道:“事实就是事实,我这样说了又有什么意义?”
      我感到我的身体一点一点的失去知觉,瘫坐在冰冷的雪地上:“你是谁?”
      “我是40年前实现了Eric愿望的恶魔。”他继续冷笑着,“这次,让我实现你的愿望吧。”
      “Eric的愿望是什么?”
      “能再次与你相逢,实现你的愿望。”
      “好吧,”我轻轻抚摸着墓碑上翼的名字,淡淡的笑了笑,“我的愿望是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看到了恶魔嘴角的笑靥。

      永恒
      我并不是很习惯在海上的生活。
      我当然更不习惯没有Eric的玫瑰的生活。
      但当每天海平面上的第一缕晨曦射到我的眼睛上时,我会感到Eric温暖的凝视。
      实际上,我翻了个身,Eric此刻平静的睡在我的身边,睡梦中一脸幸福的微笑。
      除了那些恶心的管子和仪器。
      我轻轻的抚了抚Eric苍白的脸颊,俯下身去吻他的眼睛。
      Eric,那个梦我已经记起来了。

      那是我第一次在三年间走了那么远的路。
      我到了个奇怪的地方。
      那里即使是冬天也不会落雪。
      我喜欢那里,我想那里也许会使我忘记雪地中的渐渐冰冷的母亲。

      “这里是我睡觉的地方!出去!”我对着那蜷缩在我的草毡上的人大叫。
      “哼,哪里来的杂种?”那个流浪汉不由分说的向我打过来。
      我重重的一拳还击在他的小腹上。
      “他妈的!!”不知出于何处的另一只手中却重重的匡在我的脸颊上,我踉跄了好几步,靠在墙角里大口喘气。
      这时我才发现,有两个人聚集在我寄居的废屋中。
      一个流浪汉手中的木棍打了过来,我无路可退,闭上眼睛,准备送死。
      料想中的重击没有落下来,却有一只手把我从屋里揪了出来:“快走,你这个笨小孩!”
      我愣了愣,吼道:“小心身后!”
      但那个只比我大几岁的孩子没有听见,我咬了咬牙,又冲了进去。

      Eric,你才是个大笨蛋。结果还不是我替你挡那一拳。

      当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有人在试探我的额头。
      我猛地坐起来,抬手就打。
      “好凶的孩子。”那个人惊讶的看着我,我看见他的半个肿起来的脸颊上又被我刮了一道血口。
      “出去!”我握起拳头。
      “你终于醒了。”他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我哼了一声。
      “今后我们都在一起吧。”他轻轻的笑了笑,笑的时候眼睛眯成很好看的弧形。
      “为什么我要和你这个陌……!”
      “我叫翼,”那个人笑着打断我,我发现他的眼睛如太阳般明亮,“今后就由我保护你吧。”
      我不及反驳,他已经躺到我的身边:“睡吧,睡吧,很晚了。”他抱着我说。
      “对了,你叫什么?”过了一会儿他忽然问,似乎刚才忘记了似的。
      我腻在他的怀里,很暖和:“祈恒。妈妈给我起的,好听吧,”我说:“祈求永恒的幸福哦。”

      我第一次发现我的生活也可以如此幸福。
      每天清晨,翼都会拍着我脸颊,轻唤:“祈恒,醒醒,祈恒,该起来了哦。”
      而我照例都是不起的。直到翼把一朵野玫瑰塞到我的手里,我才懒懒的睁开眼睛。
      不过是简单的浆果杂粮,翼却能煮出一锅足以让我垂涎的浓粥。
      吃过饭,翼就带着我到田野里玩耍。
      他带着我,
      淌过初春的溪水,
      钻过仲夏的篙草,
      流连于收获的田野,
      也终于到达万物凋零的冬季。
      不用担心其他人的欺侮,
      不用担心永不结束的梦魇,
      不用担心明天醒来又是孤单的一人,
      每天晚上还是个孩子的我躺在同样是孩子的翼的怀里,翼会一遍一遍的说:“祈恒,祈恒。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会永远保护你。”说的我们一脸幸福。

      对,Eric,你在那时就开始骗我了。

      有一天,我忽然对翼说,翼,为什么村里的孩子从来不和我玩?
      村里的孩子?翼愣了愣,为什么你要和村里的孩子玩呢?你不是有我了吗?
      这样不行哦,我说,翼,别人都有那么多人陪着玩,我却只有你一个,这样不行的。

      如果我能看懂你当时的眼神就好了,如果我能看懂就好了。
      然而那时的我不明白,你用怎样一种受了伤的眼神看着我。
      我只知道你笑着说,好啊,哪天我带你和他们一起玩吧。

      我躲在墙角看着几个孩子比试着自己瓮中的鱼。
      “你看,我的鱼好看吧。”
      “才不,你看我的鱼,是爸爸给我抓的哦。”
      “果然,你爸爸好厉害哦。”
      “你看,你看,我也有鱼哦,是妈妈给我绣的!”
      其他的孩子笑起来。
      “喂,你怎么不过来?”一个孩子突然发现了我。
      “过来啊。”另一个孩子说。
      我怯生生的走出去。
      “我们玩球吧。”一个孩子说,“你也一起来。”
      “不行,”一个大一点的孩子说,“妈妈说过,不要和陌生人玩。”
      “他不是陌生人啊,”有人说,“他住在村尾的废屋里。”
      “那……那也不行,”那个大点的孩子说,”我们还是不认识他。”
      “这样吧,”一个小孩说,“只要你也能抓到这样一条鱼,我们就带你一起玩。”
      土瓮里有一条黑白相间的小鱼,调皮的吐着水泡。
      “哎呀,不行,他抓不住的,那个地方很危险的,我们去不了。”
      “可是,这样他就不能和我们一起玩了啊。”
      “有了,有了,”一个孩子说,“你也要你爸爸给你抓一条好了。”
      “对啊,对啊。”其他人附和着。
      “我们等你哦,”孩子们跑向远处,“快一点让你爸爸帮你抓鱼吧。”

      翼找到我的时候我正缩在墙角里哭泣。
      “祈恒,怎么了,祈恒?”翼把我托起来,认真的擦掉我脸上的泪痕。
      我抓住他的手臂抽泣。
      “孩子们不带你玩吗?”翼像猜到了什么似的问。
      “翼、翼,祈恒是不是好孩子?”我哭着问。
      “当然。”翼毫不犹豫的回答。
      “是爸爸先不要我的!是爸爸先不要我的!”我哭喊着,“我从来没想要杀他啊,从来都没有过……”
      “我明白的,祈恒,我明白。”翼把我抱在怀里,拍拍我的脑袋,“他们让你的爸爸做什么?”
      “鱼,”我涅泣着,“黑白相间的小鱼。”

      “翼、翼,你好棒哦!”我站在岸上,看着翼在那片危险的水域里自由的像一条鱼。
      “太黑了,我看不见。”翼抱歉的笑了笑,又一次潜到水底。

      为什么当时的我不曾想到那是冬天?
      为什么我没有询问你是否会感到寒冷?
      为什么我忘记了那是公历2月28日?

      当翼再一次浮出水面时,连那时的我也终于可以看出他的疲倦了。
      “翼、翼,”我叫到,“你上来吧,我不要鱼了,我不要鱼了,我也不要和小孩子们玩了,我只要你。”
      然而翼只是游到我的身边,他轻轻的托着我的头说:“祈恒,我说过要保护你的吧?我不光要保护你不受别人欺负,还要保护你的心呢。我绝对不会让你比别人缺少任何东西,你明白吗?”
      我看着翼的眼睛,即使它们此刻只是反射着冷冷的月光,我仍能感到它们的炙热。
      我说:“翼,你的眼睛真好看。”
      翼笑了笑,把眼睛眯成漂亮的弧形,消失在湖面的涟漪中。

      “祈恒!祈恒!”翼钻出水面,顾不得已微微发紫的嘴唇,向我扬着手,“看,看!”
      我早就猜到了,那是一条漂亮的,黑白相间的小鱼。
      “接住,祈恒,接住。”他快乐的说。
      我伸出双手。
      但我即使伸出双手也没有接住。
      我忘记了那是2月28日。
      我没有听到午夜的钟声。
      我和翼同时看见那条小鱼穿过我的手,落在草地上。
      “祈恒、祈恒,”翼哭了,“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奶奶说只有死人才会变成这样。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死?”
      我看着鲜红色的□□慢慢流出他的嘴角,看着他慢慢的伤心的闭上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慢慢的绝望的沉下水面。
      “祈恒,”翼说,“我一定会找到你,我要永远保护你,实现你所有的愿望,我和你约好了呦。”
      “翼!!翼!!”我伸手去抓,但我的手径直穿透了他的身体,“翼!!不要啊!!翼!!”我大喊:“谁来救救他啊!??救救我的翼!!救救他啊!!!”
      然而没有人听得到我的声音,我看着翼消失在夜空中,只有一条脱水的鱼陪着我,翕动着双唇,发不出一点声音,挣扎着即将死去。

      Eric,你知道吧?我为什么叫Wing。我一刻都不曾忘记你。但是如果我不忘记你,我就不可能活下去,我怎么能履行我们的约定呢?
      Eric,我们都太傻了。
      为什么那时我不明白你就是我的一切呢?
      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你当时的痛苦?
      有了你,我根本不需要其他人。
      有了你,我不要其他的玩伴,
      我不希罕他们的鱼、他们的父亲、母亲,
      我只要每天早上你轻轻的把我唤醒,我要看着你比太阳还漂亮的眼睛,听你说,我们
      永远都在一起,听你发誓你一定会保护我,直到永远。
      我只要每天都能听见你在厨房忙碌中不忘哼着奇怪的小调,当然,你做的饭一定要好吃哦。
      我只要你在无序的工作中抬起头来,对我说,Wing,给我一杯咖啡好吗?
      我不在乎你欧巴桑到把房间收拾到一尘不染,
      不在乎你把我当作小孩子,
      不在乎每每你把我耍得团团转还要一脸无辜的微笑,
      我可以陪着你一起在节日里把一切搞的一团糟,
      我可以陪着你到世界各地收集奇怪的鱼,
      对,我最喜欢的就是鱼了,真的,Eric,尤其是你送我的那些;
      Eric,Eric,你听得到吗?听得到我的话吗?
      我又要哭了,你快点起来给我擦眼泪啊,只要你起来,我就再也不会哭了。
      Eric,我知道,你听得见的,
      我知道,只要你的心还在,你就永远听得见我的话,即使你死了,你的灵魂仍然在我身上。
      Eric,我知道你讨厌躺在那里,一句都不能还击。
      Eric,我们兑现诺言吧,这个,才是我真正的愿望,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恶魔
      我看着那个男孩子一根根拔掉Eric身上那些维持着他生命的管子。
      Eric的笑容那么平静。
      他们一起跃进蔚蓝色的海水中的时候,我清晰的听到了我的羽翼撕裂的声音。
      我感到有两滴温热、苦涩的水流进了我的嘴角,是泪水吧?
      恶魔是不能流泪的,所以我即将消失。
      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从我40年前我第一次看见翼来到我的湖泊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我知道,我爱上了他,这份爱将直到永远。
      我为他炙热的眼神而迷醉。
      我从湖泊中带走他的灵魂,要他许愿。
      我可以给他一切,即使他要整个世界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他的愿望那么简单,他只要一次重逢。
      当他微笑着许这个愿的时候,我看见他眼睛里只映着那个孩子的影子。
      那一刻,我多希望我从未见过这双让我心痛的眼睛啊。
      可是我不能,我的心已经被他的目光灼伤,如果我有心的话。
      我明白,他这个愿望总有一天会杀了我,但我还是答应了他,只因为我不想看见他受伤的眼神。
      今天,我还要给他更多。
      Eric,醒一醒,我最后的一点力量,就留给你吧。
      你一定要幸福。
      这是我能用生命换来的唯一一次祝福。

      Eric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下坠。
      是谁,将我如此紧密的拥抱?
      是你吗,Wing?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穿过蔚蓝的海水,我看见他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那么清澄,在那双清澄的眸子底,我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我用尽最后的力量回应了他的拥抱。
      我看见他对着我甜甜的微笑。
      那一刻,我终于成为了全世界最幸福的人。
      这份幸福,直到永远。
      玉衡
      2004/8/10

      后在某人的强烈抗议、百般折磨下,作结尾二

      恶魔
      我看着那个男孩子一根根拔掉Eric身上那些维持着他生命的管子。
      Eric的笑容那么平静。
      他们一起跃进蔚蓝色的海水中的时候,我清晰的听到了我的羽翼撕裂的声音。
      我感到有两滴温热、苦涩的水流进了我的嘴角,是泪水吧?
      恶魔是不能流泪的,所以我即将消失。
      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从我40年前我第一次看见翼来到我的湖泊的那一刻我就知道。
      我知道,我爱上了他,这份爱将直到永远。
      我为他炙热的眼神而迷醉。
      我从湖泊中带走他的灵魂,要他许愿。
      我可以给他一切,即使他要整个世界我也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他的愿望那么简单,他只要一次重逢。
      当他微笑着许这个愿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眼睛里只映着那个孩子的影子。
      那一刻,我多希望我从未见过这双让我心痛的眼睛啊。
      可是我不能忘记,我的心已经被他的目光灼伤,如果我有心的话。
      我明白,他这个愿望总有一天会杀了我,但我还是答应了他,只因为我不想看见他受伤的眼神。
      今天,我还要给他更多。
      Eric,醒一醒,我最后的一点力量,就留给你吧。
      这个男孩子那时所说的话不是他真正的愿望哦。
      你一定要幸福。
      这是我能用生命换来的唯一一次祝福。

      Eric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下坠。
      是谁,将我如此紧密的拥抱?
      是你吗,Wing?你不会再离开我了吧?
      穿过蔚蓝的海水,我看见他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那么清澄,在那双清澄的眸子底,我看见了自己清晰的倒影。
      我不要下坠。
      Wing,有你在的世界该是天堂。
      你看见我们头顶的那束温暖的阳光了吗?
      回去吧,Wing,让我们回到天堂。
      我发誓,我们将永远在一起,我会一直保护你,直到永远。
      玉衡
      04/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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