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一日》水化贝

31、终章

　　“我再问你一遍……火，是你放的吗？”
　　“是。”

　　“最后确定，是你放的火？”
　　“是。”

　　冬天快要到了，老狗的工作室里因为不开窗而积攒了一股难闻的臭味，像是食物腐烂混合着烟草的感觉，陈晓桐进来的时候捂着鼻子，皱眉。
　　她把地上的香蕉皮捡起了丢在垃圾桶里，闷闷地说：“你这是要熏死个人啊……”
　　老狗没说话，他把头发剪了，现在看上去很利落，他没理她，问：“这次又有什么事？上次那个拐卖小孩的那个……还没请我吃饭呢……”
　　陈晓桐白了他一眼，说：“等家成哥今天闭店，我们一起去撸串。”
　　老狗笑笑。
　　挂在墙上的电视开始播报新闻，惹得两个人同时转头。
　　“港桥市五年前著名企业家黄志诚失踪案今日有了新进展，嫌疑人方婵，女，28岁，自首，承认黄志诚晕倒后将其衣物点燃……同时，她实名举报当时负责此案，现任港桥市公安局城南区分局局长宋勋，滥用职权，官商勾结，并加害当时城南区分局经济犯罪侦查第一支队队长林家成……目前，法院一审判决嫌疑人方婵因故意杀人罪无期徒刑，嫌疑人不上诉；宋勋已移交当地司法部门进行审问……”
　　陈晓桐和老狗对视了一眼。
　　“港桥市公安局高度重视此次案件，市局局长张作祥会面事件受害人林家成先生，并授予其荣誉勋章……”
　　电视里，一脸假惺惺的笑的局长握着林家成的手，林家成一脸冷漠。
　　老狗骂了一句：“操，大头还活得好好的……宋勋进去替他了……”
　　陈晓桐也轻轻地叹了口气，她经历了这么多，似乎也明白了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律。
　　电视里的林家成接过来那枚勋章，然后突然向地上摔去，电视信号一下子被掐断。
　　里面一片雪花。
　　两人一愣，老狗突然大笑两声，说：“操，大成真不是个孬种！”
　　陈晓桐不语，她的神态让老狗收敛了，过了一会儿，说：“喂，你能做到那个女人那样吗……”
　　陈晓桐皱眉。
　　老狗仰头，说：“她真的爱惨了林家成啊……把自己送进去了……”
　　陈晓桐心里发堵，她也没想到方婵会用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这件事情，她摆弄着手机说：“我问问家成哥晚上吃不吃饭……”
　　她对着手机发出了条消息，对方很快回复，陈晓桐抬头，说：“家成哥要去看她。”
　　老狗挑眉，点点头。
　　老狗很少谈情说爱，但是他现在知道，恨太用力,因为它坚固不动。而爱是流动的,渗透的,无形的，充满的。恢复对人性的宽宏,对罪恶的原谅，对伤痛的抚平，这是自我恢复调整、完善的过程。
　　他们两个人都把爱情当成一个秘密守护，在捍卫秘密的过程中，他们才英勇无畏。彼时，他们可以不知岁月浅短，任意发誓到古稀暮年。彼时，他们像一个骑士，内心高举一面旗帜要和自己一番搏斗，然后从所有的光明和黑暗中寻觅对方。
　　他看向窗外，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

　　林家成看到她从后门走来，她穿着灰色的囚犯衣服，变成了齐耳短发，她瘦了，眼眶更向下凹陷，显得眼睛出奇的大，仿佛整个人从成熟女人变成乖巧的女学生。
　　她先笑了，依旧妩媚。
　　“林家成，你想我了吗？”
　　同样的语调，让林家成一时恍惚。
　　他点头。
　　“你是想我的人了，还是想我的身子了？”
　　她没心没肺地笑着，但是他能听出她语气中的一丝无奈。
　　两个人沉默。
　　沉默持续了好长时间，探监的时间在逐渐地流逝，让一旁的狱警都走了神。
　　两个人之间明明只有一片玻璃，但是谁都没有去打破。
　　又过了好久，方婵把身子向前倾了倾，说：“林家成，别等我了。”她的眸子里是无尽的柔情。
　　“你只要照顾好我的杂货店就行。”
　　林家成不语，方婵似乎在期待他说些什么，却又怕失望，继续说：“你找个好女孩吧……”
　　林家成还是没有说话，方婵咬咬牙，说：“你也三十多了，应该结婚了……”
　　“林家成，你要好好生活。”
　　方婵低头，声音变得越来越小，双手绞在一起。
　　林家成的眼神很坚定，从始至终没有变过。
　　又过了一会儿，林家成在玻璃上哈了口气，抬起手，在上面写了个字。
　　方婵能清晰地看到他手指上的指纹。
　　一笔一划，他写了个“我”。
　　方婵感受到自己的心跳。
　　他把这个字擦掉，又哈了口气，指尖触碰在上面。
　　……
　　“等”
　　方婵感觉到眼眶发酸。
　　又是一个。
　　……
　　“你”

　　请再等等我，我还在努力往你的方向跑，不要走的太快，我喘口气就会追上来。快要够到你的时候还请你伸手拉一把。在这之前留些时间和耐心给我，留些温柔与期待给我。我这就披着星辰，戴着月亮，揣上一兜的爱意朝你奔来了。

　　方婵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了林家成眼睛中的光，她哽咽着说：“林家成，你知道吗，你第一次这么浪漫……”
　　然后她笑了，不顾泪水流过脸颊。

　　--

　　林家成走出监狱的时候，狱警追了上来，她是陈晓桐的同学，她知道这件事了以后，对方婵也很照顾，她告诉林家成，不用担心，然后递给了他一封信，说是方婵写给他的。
　　林家成道谢，拿来，顺着秋风打开。
　　上面是她娟秀的字体：

　　林家成，因为我不放心我自己，才将我的生命托付了你。
　　我知道无论多么痛苦的事，只要是在我所选择的正确的道路上发生的事情，不管这个事情是使我前进了还是后退了，就都可以看做是逐渐接近幸福的一步。
　　林家成，遇见你，我真的好幸福。

　　他把纸折叠，揣到了兜里。
　　他仰起头，闭上眼，让风吹过他的眼角，带走一点点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