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朝一日》水化贝

28、第二十八章

　　方婵看着电梯上上升的数字，后背靠着电梯壁，她看着天花板上反射出的迷迷糊糊的自己，她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美丽，年轻的时候这是她无限的资本。
　　她从中专开始，就和很多男人上床，有的比她大，有的比她小。她仅仅为了一段时间的生活费，换掉一套磨坏袖口的衣服，或者是一顿午饭的钱。她的青春就被这样填满，一直到毕业，她流转于各个风月场所，老气的发型架在一张粉嫩的厚唇上，浓妆艳抹，衣着暴露，是少女肉态被急速催熟了放在案板上被交易。
　　她会玩，也敢玩。
　　她在和一个艺术家□□的时候，她被称赞是天生就是为了这个而生的，她除了略带苦涩的笑，什么也说不出来。
　　在南方的时候，她认识了黄志诚，那个时候他已经是暴发户中年男人的代表，和合作伙伴在应酬，其中一个男人指着酒瓶子，说，谁把它塞到下面，就给她五千。
　　方婵毫不犹豫地站起来，没想到却被黄志诚拉下，那时隔着喧嚣，方婵在这张中年发福的男人的脸上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被维护的感觉，虽然她的自尊不值得一提。
　　然后她就成了黄志诚的情人，那个时候她的名字叫吕囡。
　　黄志诚带她回了港桥，不同于任何一个男人，他对她很照顾，年纪轻轻的她在那种久违的温柔中沦陷，她一边用无尽的迷情和魅力禁锢着他，一边提着肆无忌惮的提要求。
　　那个时候，她已经做好了打算，跟完他，就本本分分的过日子。
　　事情的爆发是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当时鬼迷心窍，希望通过这个事情，大赚一笔，然后远走高飞，离开港桥。
　　她站在黄志诚妻子的墓前，捂着小腹，笑得妖娆，说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然后用翻飞的眼角看着黄志诚。
　　当时的她幼稚又邪恶，自私又无耻。
　　黄志诚恶狠狠地指着她，然后突然抽搐，脸色发白，捂着心脏倒地不起。
　　方婵那个时候吓坏了，把他兜里的现金拿走就下了山。
　　她离开港桥，逃到南方，看到乔山失火的消息后，她日日夜夜的梦境中都是身上着火的黄志诚，在向她跑来，嘴里说着，救我……
　　她为了生存，又回到风月场所，一次次迷失自己，可是在无数个冰冷的寒夜，睁眼闭眼都是他的模样。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没有死。
　　最后，她还是带着仅有的积蓄回到了港桥，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方婵从未被人真正的爱过，也从没有真心爱过别人。
　　她从进入福利院的第一天，就知道，爱也好，幸福也好，快乐也罢，从不是她追随的东西，也不期盼拥有。
　　这样做的好处是，倘若侥幸获得，一旦失去，也不过告诉自己，失去才是理所当然，又能硬起胸膛面对世界；然而坏处也在于，这些他人眼中的美好，她不在乎它们，它们也不会眷顾她。
　　所以她纵情，她不在乎，她无所谓，她愿意用自己年轻的身体和资本去活下去。
　　但是她对林家成的爱从自我的低贱开始，然后由幻想和不甘心，试图再从他那里讨点尊严。
　　这是一个极度矛盾而又不可解决的状态，她热爱着失控，期待着被占有，可在每个清晨和半夜的片刻，会憎恨自己不由自主的混乱。
　　她有多在乎他，只有她自己知道。

　　所有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她命中注定，欠了这个男人。
　　她站在那扇贴满小广告的门前，开始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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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狗看着墙上的监视器里出现的女人，看了一眼望着窗外的林家成，犹豫着问：“大成，她……她来了……”
　　林家成没有回应。
　　老狗继续问：“开门吗？”
　　林家成摇头。
　　老狗看着监控，方婵在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门，老旧的门发出“吱嘎”的难听的声音。
　　老狗叹了一声气，说：“大成，你如果放弃了，不如把话挑明了……”
　　林家成忽然转头，看着显示屏里的女人，素衣黑裙，凌乱的头发，在固执地拍着。
　　房间里的寂静让她的敲门声格外明显。
　　“林家成……你开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
　　林家成不自主地向前走了一步，老狗扫了他一眼。
　　他日日夜夜止不住地悲伤，不是为了世间的错误，不是为了身体的残败病痛，而是为了心灵的脆弱性及它所承受的伤害。他疼惜自己能给予别人、给予世界那么多，却没办法使自己活的好一点，没有办法让她活得更好一点。
　　世界总是没有错的，错的是他心灵的脆弱。
　　“林家成！林家成！”
　　她不像是以前，那样娇媚地念着他的名字，而是大喊了出来，声音中带着恳求和焦灼。
　　林家成的眼睛撤离了那个屏幕。
　　方婵拍到手掌发麻，在她确定里面的人不会理她的时候，她心死如灰，痛苦的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她曾经在一张张陌生的面容上寻找属于自己的安慰，范范人海中看似盲目却内心极为清楚分明。
　　与其说在寻找一个人,不如说是在寻找能够让自己完整的部分。
　　有所亏欠的,要填补。有所付出的,要获取。
　　她找到了那个人，但是她欠他。
　　她的拍打逐渐变得缓慢而沉重，最后她放弃了，手掌抵在门上，她瘫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把头倚靠在门上，她哭了，泪水直接掉到了地上。
　　“林家成……”
　　她对着门里，声音庄重又充满着悲伤。
　　“对不起……”
　　“林家成，对不起……”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喊了出来。
　　“林家成，对不起，对不起！”
　　林家成看着屏幕里抹着眼泪的她，攥紧了拳头，眼睛中是无尽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