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故人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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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风雅睡得很不安稳，醒来后却也一贯忘了梦的内容。她睁眼时，正见碧李对壁拭剑。
也是一贯的熟悉。姬风雅摸摸鼻尖，翻身起床打理行装，最后一步拿过身侧的剑佩在腰间，又是个精神奕奕的美人。等她风姿潇洒地一束发带，就看到碧李已抱剑候在门口看她。
昨天引路的小师妹名唤甜甜，人如其名，正来寻二人去见顾名芳。谷中白天明亮许多，雾浓露重，始终氤氲着缥缈的白气，周身植物见光后，便展出原本舒心的苍翠来。姬风雅只觉在此间呼吸都是极为顺畅，直至碧李用剑尖挑去落在她肩头的巨型昆虫。
实在面目可憎！姬风雅皱起鼻子，臭着脸对虫子下此评价。甜甜倒是见怪不怪，笑吟吟地用手把它重新放回叶子上，转头对姬风雅说：“师姐莫怕，它还害不了人的。”
这话听起来和昨夜一样，只是小师妹在姬风雅眼里再也不是那个可爱的形象。碧李瞧姬风雅僵着脖子点头，换身到她的外侧继续前行。
似乎甜甜也想到了昨天的事，拢着袖子对二人道：“昨夜见到的确实是人。说是鬼手师姐出关，她挺高兴，就不小心多跑了两步。”
语毕，觉得有损自家师姐形象，又补充说：“谷里人和每处草木都亲，鬼手师姐这次闭关太久，昨夜似乎是溜了足足两圈才回去。她本打算去见阮谷主，奈何实在太晚，一会儿两位师姐见顾前辈的时候，说不定还能碰上鬼手师姐在。”
“闭关很苦的。”姬风雅了然。
她上次闭关是被顾名芳押在石室里，才一个月便险些练得走火入魔，顾名芳只得把她拎出来安慰自己：也罢！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倒是碧李适合这样的苦修，姬风雅心宽，直到碧李破壁而出后，她才恍然发觉二人已有三年未见。
顾名芳相当欣慰。只是那石室如今稀烂，之后想也再没得用，不由生出些惋惜。不过抓其他小孩来参观碧李的功力与剑意也不错，如此想来，顾名芳便又高兴了。
姬风雅不知这位鬼手师姐闭关太久究竟是为多久，但一定比自己久。况且她当时一出关……姬风雅凝神细想，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桃不灼的离去大概是给了她足够大的刺激，除了梦境的混乱，一些记忆也似乎出于自我保护的缘由被封闭起来。
她不是逃避的人，也不肯就这么屈服忘记。每当捕捉到记忆异常的空白便拼了命地去想，奈何却是真真切切想到头痛、甚至呕血也没个明白。
当然，这一切都是暗中进行的。
现在不合适。
姬风雅垂眸，口型无意识地堆成桃字，却是撞到碧李拦在她身前的手臂。她回神抬眼，才知道自己差点又要重蹈昨日覆辙。这么一挡也算拦她回正路，姬风雅心想，老是出神时候给别人添麻烦，也是真该死。
碧李目不斜视。
三人就这么走着，又行至一阵眼变化之处。此处也算医谷要道四通八达，转眼就遇见三两个从别处走出的弟子。甜甜引着路，两人打了个转便知该从何处去见师父顾名芳。
——所以又是她姬风雅该死，转头就和别人撞个满怀。她是真的满心愧意，连道歉的言语都放软的像只兔子，却在怀里的人抬头时，全部被刀刃鲜血淋漓地钉在了嗓子里。
她看着桃不灼扶了扶头上的银饰，抬起头，一双杏眼在春风中盛开出艳丽花朵。姬风雅脑中嗡嗡作响，视线全部定格成了静止的画面。她看到桃不灼朱唇轻动，还未来得及就被耳畔的轰鸣撞入黑暗。
正正巧巧跌入桃不灼怀中。
桃不灼本能地伸出手臂把人接个满怀。急火攻心，夙有顽疾。她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个眉目，只是鬼手出关第一日便在谷主门口撞死个清隽女子，未免也太过骇人。
高她半头的姬风雅就这么压在桃不灼身上，唇齿夹杂着温热的呼吸跌落她的肩头。桃不灼伸手一摸，反手点了她的穴道，内心多记一笔：口鼻溢血，气虚中亏。
甜甜惊叫一声师姐奔来，桃不灼趁机卸了担子。隔空递来一方雪白手帕，桃不灼抬头，道谢从碧李手中接过，却是阻下她想要接过姬风雅的动作。
“你身体还没好。”桃不灼盯着碧李开口，耳垂上的玛瑙坠子被撞着打转。
碧李抿了抿唇，瞳光流转，仍是固执伸出手去。甜甜不明所以，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放手。
所幸这时听到动静的顾名芳已两三步踏来，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姬风雅像小鸡一样拎起。看着手中半死不活的姬风雅，连叹几声命衰丢人，又把她扔回桃不灼身上。
于是桃不灼又结结实实把姬风雅接个满怀。
阮梦也随后走来，姿态比顾名芳稳重许多。但言语间也皆是默认顾名芳所作所为，桃不灼暗中挑眉，只好一边叹息一边给身上的庞然大物擦干净口鼻处的血渍。
“鬼手，你先带白玉剑使去疗伤。”
她神情温和，言语却不容抗拒。顾名芳揽过一旁的碧李，碧李抱剑低着头，被顾名芳像撸猫一样顺了好几下头发才松手。
“谷主不方便，那我改日再来。”桃不灼恼意顿生，哼声抱着姬风雅就往外走。到底是被点了名，况且医者本就有恻隐之心。桃不灼想，不如干脆拔了这人身上病灶，比在阮梦面前说什么闭关后的精练都有用。
姬风雅的身体就那么伏在桃不灼肩头，桃不灼伸臂揽过她的腰，只觉手中软绵绵的。到底还是使不上力气，桃不灼索性一把托住姬风雅的屁股，半抬半抱的往房间运。
阮梦就是故意指派她一个的。没人帮忙的桃不灼心里憋气，哼哧哼哧地搬着姬风雅走路。姬风雅的头在桃不灼肩头一点一晃，兴许是有所感知身下其人，亦或外力过于强大，硬是有气无力地从齿缝中泄出一句撒娇似的声音。
“不灼……”
桃不灼听觉敏锐，何况姬风雅几乎就是在她耳边哼哼。
“醒了？”桃不灼咬唇，正打算叫姬风雅自己下来走路。手中掂量一番，知道人是在昏睡着呓语，只好再任劳任怨——身累心疲的桃不灼本来想揍她屁股，但毕竟是对病人，医生本分，不好下手。
不灼。
桃不灼唇角的笑容随着姬风雅一丝不安分越晃越大，红衣衬得两颊绯红如霞。
她说什么？不灼。她叫什么来着？白玉剑使。桃不灼仔细端详床上那张双目紧闭的容颜，忽而抚掌一笑，灿若桃花。耳坠又是一阵叮当作响，她伸出两指去抚姬风雅眉心。
——她想起来了。
阮梦握住碧李的手腕时，碧李依旧眼观鼻鼻观心，丝毫不为所动，白衣几如静止。倒是一旁顾名芳不假辞色，难得正经开口发问：
“去当个正常的普通人，也没法子么？”
阮梦亦不瞧顾名芳一眼，下手依旧沉稳。斟酌再三，仍是未把唇角压下。她侧过身，另一只手扣在案几上戳戳点点，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
“你就算不懂医术，也应该比我更清楚。”
闻言，顾名芳眉头压得更狠。分明一派娴静玉女的模样，竟是片刻阴狠有如罗刹。
“我倒是好奇得厉害……好好一位碧云剑使，竟是能活成根骨异位、经脉全错？”阮梦不怒反笑，放开碧李手腕，与顾名芳四目相对。
“要不是你坐在我面前，无光，我会以为她放火烧了经帙门。”
“我又不是畜生！”禁不得阮梦如此相激，顾名芳咬紧后牙，却是瞟到碧李忽颤的肩头后转为满目愧色。阮梦不吃这套，起身拍了拍顾名芳肩膀，过路去推身后石壁。
“你得当上掌门，再有资格说你不是。”
“无光，要像我。”
阮梦的低语仿若催眠，随后咔嗒一声，白雾弥散室内，令人遍体生寒。顾名芳猛地抬头，阮梦仿若事不关己般指点道：“把碧云剑使送进去说话。”
顾名芳目色一紧，抿唇低首，将几乎坐化为石的碧李抱入石壁之后。碧李不知此处为何，但听命二人言语，一点一点跻于清澈的寒泉之中。
她抱剑伫立于正中，半晌神色忽若冰雪瓦解般鲜活。顾名芳见此，竟是毫无预兆的眼眶一红。碧李在没过腰身的积水中匆匆转身，正看到阮梦立于石上，神情比周身水色更为温柔。
“还痛不痛？”她说。
碧李抱剑的手臂忽然颤抖起来。
“我从不知道谁能从一举一动的剧痛之中生活下去。”阮梦看着碧李，一句一句道。
“你是第一个。”
阮梦的目光逐渐带上称赞，乃至敬佩神色。
“……尤其是，坚韧如石，从未言明的第一个。”
“此处是常人难忍之绝境。”阮梦行至频频侧目的顾名芳身边，对碧李再道。“但于你还好。你坚韧若此，既活如此，又有何不能忍耐。”
她的陈述是肯定。此话一出，顾名芳连在她身边瞪眼，阮梦只作不见。
“多谢前辈。”
碧李忽然开口，声若流水潺潺。她半身白衣浸入青石寒泉，仿如莲绽。她低垂双眸，竟是含笑来答。
“如今疼痛不比寻常，已是万恩之事。绝境逢生即是新生，途有万死又如何呢。”
“若不能生呢？”阮梦问，忽视顾名芳几欲拔剑。
碧李轻抚怀中，眉眼尽是怜惜之色。阮梦未解，却见碧李忽然出击，剑身横扫，水波飞溅，在正对青石半寸之前化为无形。
身下水动，汹涌若骤雨狂落。碧李不知先擦去哪处艳色，浑身上下只有剑还干净，便又举得远些。
自知此时色若恶鬼，两人神色她都不敢去看。血淌个没完，碧李难得抽了个空，才从喉咙里扯出丝虚浮又坚定的声来。
“那是不行的。”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故人相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