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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漆黑之家(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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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为淳于桓的主治医生,她当然清楚对方有非常严重的幽闭与黑暗恐惧症。
这也是他宁愿通宵打牌,也不去睡觉的原因。创伤并发的精神隐患在平时有药物压制倒还不会表现出来,可一旦断药又受到大量刺激,很难在短时间恢复正常休息。
苏萤想到这里愣了一愣,忽然像是找到了反驳的理由,声音顿时大了起来。
“如果我不来,你岂不是要继续不睡觉,一个人打四份牌?万一你精神问题因此严重,伤到无辜医护了怎么办?”
淳于桓顿时略感好笑地扭头,女孩坐在他身旁越说越理直气壮,她清脆的声音回荡在空荡的,无人在意的房间里,眼睛亮而明媚。
他静静地看着她,带着虚假笑意的神情逐渐消失。
最后,苏萤一拍手,仿佛是下了最终结论,“我这是在保护这家可怜的医院!”
“好好,苏小姐说的都对。”淳于桓收敛神情,做出一副投降的模样,没再和苏萤争论她的歪理,安静喝完了剩下的汤。
——
“对了,红浓和你的交流得怎么样?”
苏萤见淳于桓将饭盒里的东西吃了个七七八八,才终于开口询问。
淳于桓点点头,脸上却未见笑容,“还不错,我把主母的位置和一些信息告诉了她。”
“不允许告诉其他人吗?”苏萤忍不住问,“既然知道位置,也许告诉派出所的各位,有助于增调警力…”
“你不会想知道的。”
他一下戳破了苏萤的小心思,平静靠回床上,又沉吟了片刻,“也不一定,如果真到了那一步,红浓自然会让你们接触到。”
“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下,说不定可以帮到你。”苏萤自暴自弃地坐在床边,“你总是什么也不说,让我有点担心。”
她就算拥有不错的战斗技巧和预判,但仍旧觉得眼下的情况是一团难以捉摸的幽深迷雾。
这让苏萤除了担心,还总觉得有种自己在被人当枪使的感觉。
“自从陨石坠落后,知道的越多,就会越靠近危险。你可以当成这是一种…对你的保护。”淳于桓的声音放缓,安慰了起来。
他顿了顿,忽然抬手指向自己的额角。
“就算是苏医师想要追求真相,能够为了目标放弃一些东西,也不愿意落到我这种地步吧?一个不折不扣的变态杀人狂。
知道危险意味着要付出代价,有些事情,并不是嘴上说些道德情感就可以解决问题。比如,亲手处决你最亲近的人。
你不像我,没有亲人朋友,也不用在乎别人的目光。更何况之前你在酒店里杀死异变的张月梧时,不是还难以下手吗?”
苏萤听到张月梧三个字,眨了眨眼睛低下头。
淳于桓抬手,想要揉揉对方因为失落垂下的脑袋,但最终还是握拳收了回去。
“不过放心,如果之后还有什么事,我不会再瞒着我的主治医师了。
抱歉,虽然我这样的本意是认为这对你来说太过危险…但如今看来,我恐怕是低估了你的执着。”
男人最终无声地笑笑,“可惜最近都没办法陪你去泡温泉了。其实有些事我可以告诉你,在岩月顶层杀死的那只生物,并不是真正的主母。你那时的犹豫不是没有缘由…那确实该被称为‘她’。”
苏萤顿时睁大眼睛,恰巧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
“一定是护士过来了,我去开门!”
苏萤听到敲门声后,终于从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中抽身,快步跑去病房门口。
——
“您好,我们是负责换药的人。”
一名戴着眼镜的女医生小心翼翼地说道,她身后是一位大约二十多岁的男护士,脸色阴沉推着医疗车战战兢兢走了进来。
她见状连忙让到一边,看着带着医用口罩的男护士拿出药物针剂,将吊瓶挂在床头。
紧随而来的还有那名门口主动朝她搭话的警卫,见到苏萤疑惑的目光后朝她一笑。
“这是为了保护你们和他的安全。”
他拿余光瞥了脸色不佳的医护人员,握了握电击警棍朝她解释,脸上充满无奈与不屑,“像这种重刑罪犯吧,比较难控制,也比较招人恨。”
苏萤顿时露出一个理解的表情,深表同情地望着他。
淳于桓单手被铐在床边行动不便,苏萤看着护士黑着脸解开他的上衣扣子褪下,露出里面层层缠绕,包裹在精瘦小腹上已经渗出血的绷带,然后拿起手术剪。
“咳咳,我先回避一下。”她连忙扭过头道,准备朝门口走去。
“可我想你陪着。”她的身后传来男人不知为何还带了点委屈的话语,“我怕痛。”
…怕痛。
…你在酒店里带伤杀成那样,跟我说怕痛。
在场的几个人都安静了。苏萤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忍住了在这个时候回怼淳于桓的想法。
她只得站在原地,听着身后传来拆除绷带裁剪纱布的声音,忽然听到那名女医生嘶地倒吸一口冷气。
“你,你身上这是…”
她明显是第一次接触这名重罪犯,犹豫了一下,推了推眼镜似乎有点手足无措,又扭头看了一眼一旁同样紧盯着淳于桓,沉下脸色的警卫。
“不用管那些。”
淳于桓的声音没有波动地传到苏萤耳中,夹杂在一片涂抹伤药的杂音里,他又沉默了两秒,“那是旧伤。”
苏萤下意识扭头看去,她的目光透过还算明朗的光线,落到了淳于桓解落上衣的肌肤上。
他背对着自己坐在床边,周围散落着一层带着血的绷带。
首先落入她眼底的是男人肩头一片被烟头烫伤的肌肤。阳光下,丑陋的圆形疤痕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就算已经做了消除手术,仍旧可以看到那些陈旧伤疤遗留的痕迹。
苏萤仅仅扫了几下就闭上眼,心底头一次这么讨厌该死的医学与解剖知识。
这些明显是虐待导致的伤痕。
——
忙于调配药剂的女医生闻言,眼里闪过一丝同情。她刚想顺着自己的职业习惯,开口去问这位重罪犯些什么,忽然觉得眼前的情景过于荒谬,猛地闭上了嘴。
至于苏萤,侧写的习惯加上医学的专业知识,她很快就在淳于桓的身上辨别出不下五种伤痕。
烫伤、铁.链长久禁锢造成的勒痕、一道道不知道是被什么抽打过后造成的条状伤疤,它和玻璃锐器割伤后不算精密的缝合针脚混在一起——后者的缝合看起来像是自己操作导致的。
在它们的上面,遍布着仍旧在渗血的新伤。
她以为自己对于男人曾经的遭遇早有预料。
重度的精神病症大多伴随着难以磨灭的身体或者心理伤害,尤其是以PTSD作为主发病症的淳于桓这类患者。
结合他表现明显的幽闭症状和幼年曾经见过的寥寥几面,苏萤对淳于桓的经历不是没有猜到个大概。
只是她没有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在这种情况下暴露出来。
更何况这些伤痕的严重程度,远远超出了她的预期。
难怪她之前搜索淳于桓的出镜作品时,很少看到他的裸.露镜头。
苏萤最终什么也没说,在淳于桓的余光扫到她身上前咬了咬牙扭过头,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淳于桓看了眼故作镇定背对自己的年轻女孩,一直没什么情绪的眼角弯了弯,忽然有点委屈沮丧地开口。
“苏小姐,能麻烦你到这边来吗?我有点害怕。”
“哎?”
苏萤没料到在这个情况下,他还能有心情开出玩笑,眼神呆滞地晃了晃。
“那我过去的话,你就能不害怕吗?”
她决定放弃和病人讲道理的念头,在警卫的注视下坐在他面前的椅子上,目光努力直视着面前的男人。
虽然他身上那堆伤,带给她的冲击力实在是有点大。
她颇有些意外地注意到淳于桓正在被人上药消毒的身子坐得僵硬,顿时有点想要打趣这位主动开玩笑邀请自己过来,结果竟然比她还要紧张的人。
她忍不住捂住嘴角,努力转移视线往下看去,目光落在了男人掩藏在床边阴影中,被铐锁固定止不住微颤的左手上。
…原来不是开玩笑啊。
苏萤的眼神暗了一暗,不动声色地蹭着椅子靠近了些,想要抓住男人正死死攥着床单的修长五指安抚一下。
淳于桓屈起一条长腿坐在病床上,他在不算明朗的阳光下支着下巴半趴在床头,盯着苏萤看了片刻,忽然把手远离了对方。
“谢谢。”他最终这么说着,把头扭了过去。
一旁正在调试注射针剂的男护士瞥了眼,不满地哼道,“这种人渣都有人肯照顾。”
苏萤的表情猛然僵住。
淳于桓则一下子笑出声,“这位护士,麻烦说话尊重些,她同样是负责治疗我的医生。”
男护士狐疑地打量了她一眼,见苏萤同样穿着病号服,大约猜到对方是别院负责长期诊治的人,又冷笑着嘀咕,“连杀犯还配有这种待遇,简直就是给区内浪费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