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罪画[末世]》南淮羽

121、猫鼠游戏(一)

　　“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阿耶花。”

　　苏萤抱着头坐在沙发上，复杂的现状让她忍不住头痛，“她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如果说专案组从一进入千崎川市就已经被盯上了，那究竟是谁，会在背后关注着这一切？”

　　淳于桓坐在她身边静静地听着，他还在等来自红浓的申请结果。

　　他此刻也有些累了，微微垂了眸，细密的睫毛在他因为状态不佳而有些凹陷的眼眶下投上一层阴影，显得神色不明。

　　自己是在强撑，身边的女孩也是。但在还没有成功离开这里之前，自己绝不能先于她倒下。

　　距离提交申请已经过去了一分钟。

　　警视厅的副厅长并不是一个可以放任危险罪犯在自己辖区为所欲为的人，淳于桓看着空中正在转动的“待接通”红字标识，双腿交叠靠回沙发上。

　　自己刚刚的举动是在对方的雷区上大肆挑衅，他很清楚，如果是面对面亲自谈判，红浓直接毙了他的可能性会很高。

　　但他只能这么做。他在赌，赌红浓对感染者的仇恨会比他预想中的还要强烈，使得她对自己手里的东西感兴趣。

　　赌这个以刻薄心狠出名的副厅长比起去追杀一个目无法纪的逃犯，会更看重导致整个边境区域彻底崩溃的潜在因素。

　　“所以，原来是这样吗。”苏萤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

　　淳于桓转过头，看到她缓缓放下抓着发丝的手臂，大睁的清浅瞳孔中闪烁着空洞又不可置信的光芒，哈出一口气自顾自说。

　　“不仅仅是盯上我或者单一的某个人，而是关注整个专案组，说明对方是奔着肇事案本身而来。距离成江大桥事发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能留意至今的，只会是跟肇事案有关的人啊。

　　阿耶花的身份信息位于区外，而跟区外有关，又能和肇事案联系在一起的…只有孙鹭。”

　　孙鹭。

　　会是他在背后观察着这一切吗？她在心底又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还想继续深入推测下去，却像是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很可怕的事实，捂住了嘴。

　　孙鹭曾经签署过QC基地关于感染源实验的项目废止书。如果说他是作为项目成员之一，杀害了项目前负责人淳于夫妇。

　　那么与他存在联系的阿耶花，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专案组，又为什么要主动告诉她身份呢？

　　她想起了初见女孩时她穿着一袭白裙，站在雨中打起手语朝自己笑的模样，很难把她和具有杀人嫌疑的孙鹭联系在一起。

　　阿耶花，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苏萤沉思着，忽然朝淳于桓扭过头，“淳于桓，你究竟要拿什么东西和红浓合作？”

　　“几份文件罢了，从这栋楼里翻到的。”

　　他倒是没有隐瞒，直接把窗口打开递给她看，“这些事实对我们来说并不算重要，但对于她来说就不一定了。”

　　“这是…”苏萤翻动着面前的文件，欲言又止了半天才确认似的抬头询问。

　　“千崎川警视厅的行动记录档案，为什么会在青藤会的手里？”

　　“我可以等下再解释吗？”淳于桓并没有看她，只是抬手关闭了窗口。

　　他盯着面前正在闪烁的人像投影，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通话要接通了。”

　　两人面前的悬浮画面展开，身穿纯黑制服的短发女人倚在会议桌前。她只露出了背影，正站在望不到尽头的高层作战室中央，面对不断变幻的数据版面和实时传回视频。

　　对面的固定镜头显然还没有调试好，苏萤透过视频，看到大楼外闪烁的防弹玻璃隐隐反射出一条条警戒的红外光，来回扫荡着。

　　“好久不见，红浓副厅长。”

　　再度与外界接轨的真实感还没来得仔细体会，她的思绪就被男人的率先开口打断了。

　　苏萤用余光看向身边，淳于桓正刻意收回腿，端坐在沙发上微微躬身，保持着这个笔挺姿势恭敬地低下头。

　　低头的瞬间，他同时朝苏萤低语，“苏医师，麻烦配合我演一出戏。”

　　苏萤坐在他旁边，同样看着屏幕嘴唇翕动，“好啊，你想演什么？”

　　“警察抓小偷。”他把手铐从背后塞给了苏萤，抓着苏萤的手暗暗用力，咔一声拷在双手手腕。

　　“我演小偷。”他冷静地把手放在膝盖上。

　　苏萤显然还没入戏，握着他被自己拷好的手腕眼神有些呆滞。

　　投影上的红浓转过身，她站了起身，朝镜头走来。

　　警笛轰鸣，蓝青的镭射光从背后包裹着瘦小的女人，明昧不清。

　　苏萤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淳于桓又若无其事地靠近她耳边，“苏医师，接下来的事很重要，要好好抓住我才行呢。”

　　她一个激灵回过神。而视频另一侧，红浓端起了咖啡杯。

　　“应该是我说好久不见吧。淳于教授，还有苏医生。”她坐下，抿了口咖啡，看向面前巨大的传输屏。

　　“你们两位不要先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吗？”

　　——

　　“哈哈哈…咳咳，副厅长可真会开玩笑。”

　　淳于桓低着头咳嗽笑起来，他现在身体的状态本就已经很差，配上像是夹杂着血沫的咳嗽声，有一种难以形容的，仿佛走至穷途末路的孤戾感。

　　苏萤其实还在迷茫，她实在听不出来他这几声咳嗽是不是演的，也没弄明白他究竟想干什么。

　　于是只得在他旁边冷着脸，想象自己是个冷酷无情刚正不阿的警察。

　　“事实很明显不是吗？”他举起了拷着手腕的手，那上面还有还没愈合的淤血和划伤。

　　“副厅长，她是来抓我的。”

　　红浓狐疑地哦了一声，不信任地重新调整了画面。

　　屏幕上，面色苍白的男人正朝她举起双手，而在他身后紧贴而坐的，是全副武装一脸严肃的苏萤。

　　“真是稀奇。”

　　她先用手指了指淳于桓，又一副故作惊讶的模样，又把手指缓缓移到苏萤那侧，翘腿靠在皮制座椅上。

　　不过倒也不错，被害者的女儿和逃犯呆在一起还能做什么。

　　“说吧。”

　　红浓放下咖啡杯，抬头看了看表，脸上的表情看不出什么起伏，“五分钟。我今晚很忙，所以只给你五分钟说话的时间。”

　　“足够了。我只想给您看一些我找到的文件。”

　　淳于桓打开窗口，将一份带有青藤会标识的电子稿件展开后投递过去，一边平静地抬头开口，“这是一份由青藤会上层批准的实验品销毁记录，里面对B033号感染源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做出了评估。会议最终，他们决定消减其中一部分易产生副作用，可能对周边环境造成威胁的试验品。”

　　他翻动了照片，雾霭蒙蒙的林区中大量发黑的特写动物死尸照片，污染的水源与植被，以及小镇上空无一人的住宅楼接替闪过眼前。

　　苏萤的目光定格在一张发黄的住宅楼照片上，突然说道，“…寄居蟹与海葵。”

　　因为曾经亲身在阿耶花停留过的小区中体会过的原因，她几乎是在看到照片的瞬间就察觉到了。照片上这栋大楼的住宅区域里，存在普通人和感染者共生的痕迹。

　　“没错，这个例子很恰当。”淳于桓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掌握到的信息很是满意。

　　他见苏萤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就不再打扰继续对红浓说道，“据报告上记录，青藤会上层之所以会做出这个评估，是因为当年的一些试验品出现了易躲藏在人群聚集区的倾向——不论这些人群是感染者还是正常人。”

　　“还有四分钟。”红浓无动于衷地看了看时间，再度开口。

　　淳于桓笑了起来。

　　“副厅长还真是容易心急。那么，接下来我说的东西，你应该会感兴趣。”

　　他翻开了另一份文件，苏萤看到这份与刚刚她看到的那一份几乎类似。

　　男人并没有像刚刚那样直接总结文件内容，而是忽然深吸一口气，从文件开头直接念道。

　　“青藤会S32号档案，内容为高层特派记录。执行目标：消灭B033号实验所有问题试验品。

　　执行队长：千崎川市警视监察厅第二分队，余清柏。”

　　红浓的脸色在听到余清柏的名字时，微微变了。

　　作战室的灯暗了下去，她恍惚间听到了警笛久远的鸣响。

　　训练场上漆黑无风，一脸严峻的冷漠青年举着枪在模拟作战室连中二十靶红心后，甩了枪走出作战室，坐在走廊上独自发呆。

　　他忽然注意到了什么，扭过头，拿起一份附着数据电码的便当。

　　傍晚的边境训练场安静荒凉，电码在青年触碰后消失，翩翩而起的红色电子凤尾蝶在他肩头盘旋落下。

　　青年皱着眉举起便当看了看，朝空无一人的走廊扬声问。

　　“这是谁落下的？没人要的话我可吃了啊。”

　　片刻，红浓从回忆里抬起头，屏幕那头的淳于桓还在慢慢地，一个一个接着念出那些几乎要在她记忆里模糊掉的名字。

　　“执行队员：警视监察厅第二分队陆总森、杨弓、越婷婷、红浓…”

　　…

　　“阿浓阿浓，今天下班去逛街好嘛？”

　　扎着丸子头的少女站在斑驳模糊的记忆深处朝她招手。

　　雨后的办公室里闷热潮湿，窗边挂着彩虹，少女单手撑着从桌上跳过来。她亲亲热热地挽住女子的一只手臂，“小浓呀~我知道最近有家新开的糖水店特别出名，里面卖的雪顶冰淇淋简直绝了！

　　喏，我们到时候可以边吃冰淇淋，边看最近新出的电影。男主这几年很出名来着，叫什么来着…”

　　“我靠！婷婷你旁边就有一群帅哥，居然还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

　　旁边有一只大手从上面揽过来，抓着少女的丸子头就是一顿乱揉，“是你陆总不够威猛，还是我们的酷哥清柏最近魅力消失了啊？厅草在我们队里都还不够你花痴的！”

　　“陆总森你话什么痨，等下说多了还要加班。”

　　角落里有人挠了挠头打着哈欠，“又来外勤了，难得休假一次，厅里也真会挑时间。天啊，赶紧收拾东西出完任务吧，我还要回去陪女朋友呢。

　　啊对，你们谁去训练场叫一下清柏？那小子最近越来越孤僻了。”

　　…

　　这些记忆太久远了，已经很多年过去了。

　　“你明白自己正在说什么吗？”

　　她突然开口打断了这一切，连着那些不断涌起，包裹着情绪的记忆也一起打断，面无表情地用机械臂按在桌子上。

　　红浓的声音隐隐动了怒，“你现在告诉我，警视厅在明知道感染源有问题的情况下，还依旧联合区外组织派我们执行任务。淳于桓，你究竟是从哪里弄来的名单？竟敢妄图用这些来欺骗我！”

　　“我当然明白。”

　　淳于桓同样冷峻地抬头，他此刻已经褪下了往日一直包裹在身上的温和，语气毫不留情咄咄逼人。

　　男人大咧咧分开双腿坐在沙发上，支撑手臂身子前倾，像个穷凶极恶的恶徒般逼近屏幕，“我犯得着骗你？红浓副厅长，你是还要我念得更详细一点吗？

　　要不要我接着告诉你这些人都是怎么死的？

　　你是希望再详细了解一下你的手臂是如何被那个梳着盘发的越婷婷砍下来的；还是在行动最后，自己怎么开枪打死了自己一直敬重的队长？”

　　他有些恶劣地歪着头，仔细打量起来气场逐渐压抑的红浓，忽地恍然咧嘴一笑，“哦我说错了，不是敬重，你当时应该是在爱慕他吧？”

　　“啪！”

　　“淳于桓，注意身份！”

　　屏幕对面传来机械装置猛地嵌入桌面的声音。苏萤猛地一把扣住了男人肩头往下压。

　　“咳咳咳…”淳于桓的头被苏萤被迫摁低，在女孩手下剧烈地咳嗽着，肩头颤抖。

　　她终于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了，苏萤摁住淳于桓瘦削肩头的手被硌得发痛，忍不住想发抖。

　　她得作为监管精神异常杀人者的警方成员，配合淳于桓把谈判的主动权掌握到自己这边。

　　必须得这样做。她狠了心，眸子像是着了火厉声清喝道，“一个警视厅逃犯，你知不知道现在正在跟谁说话？给我放尊重点！”

　　“哈哈哈哈…你啊。”他咳到最后，居然低低地悚然冷笑了起来。

　　“问我跟谁说话？”淳于桓忽然无所谓地扬起头，他的眼里倒映着冰冷的光，哑声反问苏萤。

　　“苏医师可真是正直啊…他们当年被自己那么信任的上级派去送死，你如今居然还要站在警视厅那一边？”

　　尽管知道是在演，但苏萤还是被他压抑无情的孤戾眼神盯得浑身发冷，产生了一丝动摇。

　　但很快她便强撑着怒视，“那也不该是我管的事！”

　　“都住口。”

　　红浓的脸上终于因为愤怒和激动而扭曲，低头压抑着隐隐动怒的声音，“…你们，什么都不明白，也没有资格提起他们。”

　　红浓抬起身看他，她的紧绷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淳于桓，我承认你都说对了。可我又凭什么要相信你的一面之词？”

　　淳于桓被苏萤压着肩头缓缓看向屏幕，他凌乱的额发因为挣扎遮在因为营养不良而深陷的眼窝上，整个人疯狂又诡异地扬起嘴角。

　　“哈哈，这份文件我刚刚就已经发给你了，附件是青藤会存留的千崎川警视厅行动记录，详细内容都在上面。你有怀疑，大可以去看。”

　　红浓不言地看着这个像是恶鬼一样的男人良久，打开接收栏。苏萤见状适时松开手，淳于桓此刻连抬身的力气都没了，直接用手肘撑着膝盖，低头压抑着喘气。

　　他消耗了大量思绪才把红浓的气场压下去，感觉浑身每一丝肌肉都在打战。

　　但还没结束，还差最后一步。

　　男人修长的十指交叉，他的脸色苍白镇定地继续补充，压下最后一根稻草，“副厅长，我是来和你谈条件，不是激怒你的。如果我刚刚的话让你产生了不愉快，我向你道歉。”

　　他说完，强撑着起身，苏萤见状也连忙站起来。

　　“抱歉。”淳于桓深深地弯下腰，“我代表曾经的青藤会，对行动中造成的警视厅人员牺牲感到沉痛的惋惜。”

　　“…五分钟已经过了。”

　　红浓久久地凝视着他，回答道。

　　淳于桓没有动，也没有继续开说话。红浓于是又低头撑着手继续翻看文件，从青藤会的会议记录一直翻到警视厅的行动批准报告。

　　年长的女人很快就看完了所有文件，忽然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一样疲惫地瘫在椅子上。

　　“真讽刺啊，联合边境最重要的防线居然也要和区外合作。”

　　她闭了闭眼似是要睡着，侧脸映在镭射与红外组成的光中刀锋般凛冽。

　　“您的队友可能冤屈，但绝没有做无谓的牺牲。”

　　苏萤不忘自己如今的身份，同样鞠了一躬沉静地说，“问题试验品在当时已经表现出了藏匿于人群的迹象，一旦大规模混入联合区，造成的后果将不堪设想。警视厅在当时只是用了最极端保险的做法。”

　　“不论如何辩解，对当时的我们来说，这就是一场被上级利用的送命行动。”

　　可是已经太多年过去，最初的原因早就不重要了。红浓神情有一瞬的恍惚，喃喃自语，“我如今想要的，只是一个结束。

　　说吧，你想和我谈什么条件？”

　　——

　　淳于桓看着她，他已经重新坐回沙发上，又扭头看了眼苏萤，像是在征求意见。

　　红浓喝了口咖啡，像是在平息刚刚的情绪，“直说吧。我在这个位置上呆了这么多年，还是看得出来你们二人之间，你才是主导的那一方。”

　　“那你可看错了。”

　　淳于桓莫名有点小得意地扬起头，“不过这些倒也不是很重要。你让我直说，那就不拐弯抹角了。

　　当年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从森月街的爆炸案里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如今QC基地的感染源已经重新开始蔓延。

　　准确来说，是爆发得更严重了。”

　　他打开刚刚安晴留下的监控视频，放给红浓看，“这栋楼里如今的情景，你应该很熟悉吧？”

　　红浓没有再做出什么剧烈的反应，只是握着咖啡杯紧盯屏幕。

　　“这些，和我那天最后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她看了一会儿后说。

　　“那你应该也很清楚，这栋酒店很快就会发生什么。更何况现在已经有外人进入了。”

　　淳于桓正色，“我的条件很简单，我不希望这里再出现无辜的死者，所以想请你不惜一切手段，也要控制住大楼‘正常’的一面。

　　作为交换，我和苏医师离开时，也会尽量控制‘反常’的一面不再扩散。之后这个地方任由你处置，就地炸毁还是调查研究都随副厅长喜欢。”

　　“太可笑了…都已经崩溃到这种地步了，你们竟然还妄想离开？”红浓身子僵硬地看着屏幕，脸色难看地吓人。

　　“这是不可能的事。苏萤医生，你很可能要和这个人一起死在这里了。”

　　“如果我们当中有任何一人在逃生中死掉。”淳于桓静静地看着红浓，摇了摇指尖，“你都不会得到你真正想要的。”

　　红浓冰冷地凝视起来他，“你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他却眯起眼，更加残忍地微笑起来，眼里肆意生长起了疯狂，“我告诉你，如果苏萤死在这里我就会跟着死；如果我死了，你什么也拿不到。

　　哦补充一句，一旦我们谈判失败，我就会直接走出这个房间，站在摄像底下让你看着那些东西咬死我。反正苏医师自己也能逃出去。”

　　我什么时候可以自己逃出去了？苏萤在心底被他这段威胁吓到差点脸色变色。

　　红浓停下了动作，头一次认真地打量起来男人。

　　“你知道我做的出来。”他缓缓地，又补充了一句，“你也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仅仅毁灭这栋楼，可不是我说的复仇。”

　　两个人互相直视着对方，像是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我还记得那一天。”红浓忽然说。

　　她开始仔细地回忆着，像是在描摹某种有形的仇恨。

　　“原本还在背靠背防守的同伴忽然开始倒戈，互相攻击。无数看不清形态的怪物从居民楼道里影子一般扑过来，甚至还有…”

　　女人举起手，在空中慢慢刻画出那些怪物的模样。软体的触手，爬行的水蛇一样的身体，怪异的五官和巨大眼睛…她忽然停住了。

　　“还有…什么？”她张口，眼神逐渐变得空洞。

　　为什么会不记得？

　　为什么每次回忆到这里，记忆就会变得模糊？就好像是…自己不愿回忆起某些难以接受的画面一样。

　　“怪物从楼梯爬上来了，我们开了枪，队长还是挡在最前射击。尽管只剩下我，站在最后的婷婷和他活着了。

　　我忙着对付楼上，没有注意越婷婷。我忽然看到她朝队长猛扑过去，一口死死咬住他的肩膀，发疯一样咬住…我低头，她的腿上流着被怪物划破的血，伤口已经开始腐烂了。”

　　红浓想着，她的语速越来越快，“我听到枪响了，她扭头扑向我。我…”

　　忽然，她猛地顿住，陷入回忆里的眼睛睁大，瞳孔剧烈地扩散收缩着，像是再度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

　　“副厅长。”苏萤发现红浓情况不对，试探地叫了她一声，“你能看到我吗？”

　　女医生的声音似乎让她从回忆里清醒过来，她紧紧握着咖啡杯，低头深深地喘着气。

　　“不对…当时还有一个人。”瘦小干练的女人很快就恢复了冷静，低声说。

　　“我想起来了，我们当时真正的任务目标。不是那些成群结队出现，怎么都杀不死的怪物。

　　那是一个人。一个一直躲藏在楼道阴影里，戴着兜帽的瘦弱感染者。长满触手的怪物在他的身边缓缓游走着…只要他不死它们就一直往上爬，往上爬吃掉所有人…是他一直在控制那些东西攻击我们！”

　　原来如此，怪不得警视厅当时的出勤抓捕名单没有任何问题。怪不得最后只活下来了自己一个。

　　红浓看向自己失去的手臂，她似是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吐出的话语支离破碎，“最后，我在疯狂中想起我们只是要去抓一个感染者。是我杀死了所有被感染发狂的同伴…开枪打死了他。”

　　通话那头有几秒死一样的沉默。

　　“…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出现雏形了吗？”淳于桓忽然这么轻声地说了一句。

　　苏萤看向他，深夜中男人逆着光坐在沙发上，眼神淡得像是什么也没有。

　　她却仿佛在他的眸中深处看到了某种空洞的注定结局一般的悲哀。

　　——

　　“淳于桓，那是什么？”她无声拉住他的手，放软了声音去问。

　　她感觉到男人紧绷的指节在手指尖的包裹下逐渐放松，却并没有回握过来，“刚才安晴说，这些异变死者失去了意识，其实只说对了一半。他们姑且是有意识的，虽然并不是我们理解的那种。

　　这更像是一种病原体。一群异变死者的意识，会聚集在最开始产生感染源的那名感染者身上。他们被这个人感染后控制，并以此获得不死和分裂其他个体的能力。

　　QC基地的报告里，把这种人称为‘主母’，因为迄今为止，只有女性感染源能够完全控制这些分裂出来的子体。”

　　“你的意思是…”苏萤回味了很久他说的这段话，略带震惊地抬起头。

　　“B033号感染源，是一个人？”

　　淳于桓没有说话，像是不愿回答这个问题。

　　“一个还能活动思考的培养皿。”红浓代替他说出了这句话，表情低沉凝重。

　　“也就是说，当时我杀掉的只是一个出了问题的感染源，真正的‘主母’现在依旧还活着。”

　　她看着淳于桓，像是在思考某种可能性，眼里渐渐露出扭曲的恨意，“你知道她在哪里对吗？主母不可能离子体太远，如果要掌握这么大的异变尸群，她肯定会在这附近…是在这栋大楼里吗？”

　　淳于桓直直地看着逐渐被愤怒吞噬的红浓，神情淡得丝毫看不出情绪。

　　“谁知道呢，也许在，也许不在。你也明白，如今硐山区的爆发点并不止这一处了。我对B033感染源的了解并不算深入，只能肯定这是一个极擅伪装的…人类。

　　你要杀死她么。”

　　“当然。”

　　“明白了。”淳于桓平静地点点头，看不出他在想什么，“那就先控制好这栋酒店吧。然后帮我们出去，我就会告诉你她在哪里。”

　　“成交。”对方几乎是立刻答应道。

　　红浓说完，拨通了外勤通讯，“现在立刻调集所有剩余警力前往榕水口街区，封锁整个岩月酒店。”

　　“啊？可是…”苏萤隐约听到通话那头怔住了。

　　她皱紧眉头看了眼屏幕，深吸一口气，“有内部成员举报，变态连环杀人犯淳于桓出现在酒店里，并在管道里释放了大量有毒液气。以最快速度把里面的住客疏散出来，控制在一起等我到场！”

　　她说完看了一眼淳于桓，勾了勾嘴角，“淳于教授，你应该不介意再多一项指控吧？”

　　“等等副厅长，这是诬…”苏萤张口结舌。

　　“成交。”

　　淳于桓干脆地拍了拍手，一脸无所谓靠在沙发上，“反正也快到执行期了。”

　　“好。”女人笑了起来，“你倒是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一个缜密冷静的疯子。和你这种对手打交道可比感染者有趣多了，或许我应该再给你些奖励。”

　　她按下另一个通话装置，“再派架战斗直升机过去，我们需要保护我们的‘内部成员’小姐。”

　　红浓利落地布置完了一切，朝男人露出“你满意了”的有趣表情。后者点点头起身，打算关掉影像。

　　“不过啊，我只好奇一点。”

　　她忽然幽幽地看着他准备离开的背影，敏锐开口问道，“你放弃了这么多，甚至不惜用命威胁我。可换来的这个条件，在我看来只是一个简单的营救命令而已。

　　为什么，这对你来说有任何意义吗？”

　　“有。”

　　淳于桓转身，他穿着染血的黑风衣肆意地笑，说出的话猜不出真假，“因为我活腻了，想当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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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
小剧场：
(红浓通话结束后)
淳于桓(微笑举起手腕)：所以，钥匙呢？
苏萤(惊）：手铐钥匙不是在你那里吗？
淳于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