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罪画[末世]》南淮羽

118、镜像反转(三)

　　女护士听完她的话，忽然没了动作。

　　军工刀在她指尖转了个圈，银亮的弧线旋转了一百八十度之后被反手握住，她恭维似的走上前来。

　　女人先是鞠了一躬，再抬起的眸里闪动着诡异而迷恋的光，她贪婪地嗅着苏萤周围的空气，弯了唇朗声说着。

　　“哎呀呀，我们亲爱的大小姐啊…多么单纯可爱。”

　　“走开。”苏萤一见她这样撩拨就浑身不适，揉了揉肩膀满脸抗拒地皱眉，“我对你没有奇怪的想法。”

　　对方显然没有理睬，她顺势逼近抬手，用刀尖挑起她的一缕长发。随后她原地转圈，手臂从背后软若无骨地半勾着苏萤的腰肢，指尖慢慢转着刀凑近她耳边。

　　“想什么呢，苏大小姐？”她下巴抵在苏萤肩头吐气如兰，刻意把大小姐几个字咬得很重，一字一顿。

　　苏萤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嘲讽，长长的睫毛垂下没有说话，脸上一副寡淡无趣。

　　她倒要看看，看着她接下来要搞什么鬼。

　　房间内安静了片刻，苏萤看着女护士手里的刀在自己面前悠悠转了一圈，又一圈，最终停下，刀尖直指她的胸口。

　　她忽然听到身后的女人毒蛇一般桀桀大笑着开口。

　　“哦不对，也许我现在应该叫您苏医师？”

　　她的目光幽幽扫过淳于桓高傲地勾了勾下巴，一把松开苏萤倒退几步。就像是老练的捕猎者正在欲擒故纵地放开猎物。

　　女人伸展双臂。

　　苏萤微微侧头，听到被感染的女护士从背后传来的声音媚且冷，仿佛故意让坐在沙发上朝这边瞥来的男人也听见。

　　“哈哈哈…尊敬的苏医师，你当然可以带他离开。只不过，你很快就会发现。

　　就算你们带着真相离开了这里，还是无力去改变任何事。就像是曾经你的父母一样！”

　　父母。

　　苏萤听到父母两个字，突然瞳孔微震。她动了动喉头想要后退，目光从垂至的地面上微微抬起，满心都是小心警惕。

　　她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突然提起自己的父母，她有什么目的？又或者是，眼前的这位女感染者真的知道些什么？

　　“怎么，不想听听看吗？”女护士看着怔在原地的年轻女孩，向前一步语气诱惑。

　　“真是可怜哪，你父母被害的原因，你大概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这是她从头到尾一直未曾涉及的，与家人有关的重要之事。苏萤眨了眨眼，没有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得知关于自己父母被害的消息。

　　对方挑拨自己心思的意图明显得快要写在脸上了，可她不敢回头。

　　她无法在听到父母的事时还完美保持好神色，只得按耐住想迫切询问的心情，背对她压着情绪冷声询问。

　　“…我应该知道什么？”

　　“真正的真相。”

　　女护士的神情幽诡又坦然，“你一直在逃避，不愿去正视的东西。苏医师是个聪明人，所以…应该也发现了吧？

　　现在在场的三人里，没有任何一位杀了你的家人。”

　　“…！”

　　该死的。获得情报的机会就在眼前，可是这个时机不应该是在这里，在如此的场合里说出来。

　　苏萤忍不住在心底暗骂了一句。女护士提到了淳于桓，可这也无疑提醒了她，这不仅仅是事关自己父母的问题。

　　淳于桓的事一旦翻案，不仅仅是会改变他的命运，而是改变包括她在内更多人的命运。

　　可她才刚刚能够勉强确认这个事实。

　　眼下的情况已经够错综复杂了，就算她现在知道了真相，她真的有涉及这个事件的资格，能把控住这个真相对众人造成的影响吗？

　　无法确定，但更让苏萤隐隐担心的是…好像有什么明显不对劲的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要冷静下来，她背对着女护士闭上眼，额角不自觉渗下了冷汗。

　　现在应该怎么做，怎么做才是对的…想想看，自己到底忽略了什么？

　　——

　　客厅的另一角，淳于桓听到女护士的说辞后，猛然从沙发上抬眸。他交叉的十指从膝上放下，看到被逼退到客厅中央的女孩侧脸上神色不定，张惶地咬紧嘴唇。

　　男人的脸色骤然沉晦。

　　苏萤如今的情绪很不对劲，他还清晰地记得她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嫌疑犯时，表现出来的失控和崩溃。

　　家人的意外惨死始终是这个女孩难以触碰的禁区，而现在，她就快要坚持不住了。

　　他皱了眉张嘴，有意插话进去，却听到苏萤像是机械一般死板地开口。

　　“我对你说的这些…没有兴趣。”

　　苏萤感觉自己的胸口就要被活活撕开了，所有的一切像是隔着雾，她听不清自己究竟说了什么，只是麻木地念出了她此刻最应该说的话。

　　无论如何，她不应该落入这种明显带有意图的圈套。她想试图转身，脚步却像是被活活钉死在原地。

　　站在原地的女护士见状一愣。

　　她看到背对她的年轻女医生沉默地顿了顿后，决绝转身，发丝下的脸庞面无表情，“我该走了。”

　　“啊啊，原来是这样…真可怜。”

　　她突然恍然大悟地想到了什么，脸上嘲讽的神情更浓了。

　　“你啊，年纪轻轻就从大小姐沦落到父母双亡的地步，还被人蒙骗在鼓里。”

　　苏萤没有停顿，一步一步地朝女护士走来。

　　满是血迹的客厅中央，女护士弯着被感染后布满血丝的眼睛得意笑了，“既然你已经察觉到淳于桓没有杀人，而父母的尸体又摆在那里，这是多么明显的事实…看苏医师的脸色，剩下的事情你其实已经猜到了，只是不想去承认。”

　　她踩着血迹走得很慢，没有去看她，扬起的发丝从她脸旁轻擦而过。

　　“那么我来替你说吧，你被人骗了，而且是被很重要的人。”女护士在与对方擦肩的瞬间，幽幽开口。

　　“你没有跟那些人抗衡的胆量与把握。”

　　女孩没有停留，慢慢地朝淳于桓走去。

　　女护士笑颜如花，“真的要放弃这个机会吗？我猜，你之前应该被周围的人保护得很好，并没有真正地遇到过困难。就算是再绝望的处境，都会有人来拉你一把。

　　你其实很在乎你周围的人。所以当你遇到怀疑被信任的人背叛时，第一反应不是去想应该怎么让自己处于有利地位，而是在…担心自己的怀疑，会不会伤害到周围重要的人。”

　　苏萤突然停下，藏在夹克袖口下的双手死死握拳，细不可闻颤抖着。

　　“看你的反应，我说对了？”

　　她沾血的食指在光影间竖起，轻摇了摇，唇齿微微张合着喃喃。

　　“啊呀，看来同样是优异的兵器，养在联合机构高楼里的，和从尸体里爬出来的还是有区别。

　　如果你是担心这些，我其实可以偷偷告诉你。嘘，只要不告诉其他人…”

　　“…够了。”苏萤喃喃自语。

　　她的十指徒劳地垂下，张皇地想要抓住什么，却只能抓住一团空气。

　　不要再说下去了，她当然清楚对方在说什么。她想要平静下情绪去反驳，可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冷静下来！

　　她就要撑不下去了。

　　突然，淳于桓莫名其妙地冷笑一声，靠在阴影里自顾自挑了下眉锋。

　　——

　　“嗤。”

　　房内剩下的两人齐齐被这位略带疯狂的渗人笑声镇住了。苏萤闻声，立刻求助似的看过去。

　　他撑着膝盖弓起消瘦的窄腰，从沙发的阴影处起身，嘴边仍旧挂着看不透的讽刺笑意。

　　“你。”

　　淳于桓径直走过来，绕过苏萤朝她身后走去，单刀直入插进话题，“不应该知道这些。”

　　苏萤的瞳孔骤然睁大。

　　一直被她忽略的不对劲，终于在此刻被提了出来。淳于桓说的对，这个来自感染区明显与杀人案无关的女护士，究竟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怎么，终于忍不住说话了？”

　　女护士看着神色阴冷不定的淳于桓，轻蔑地刷一声将尖刀插回刀鞘。

　　她懒洋洋地说，“没错，这件事按照规格，我确实不应该知道。不过你也清楚他们都说了什么，那么多的精英人士如此轻易地，就被一个卑贱的众叛亲离的疯子残忍杀死了。

　　前教授，换做是你，你难道就不好奇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端倪吗？”

　　“我不在乎你的好奇心，也不在乎你是从什么途径知道这些的。”

　　他横在两人中间，抱臂低头又冷笑了几声，抬起头看她，“说我没杀人？…真是可笑，你当时在现场么。

　　就凭你那不知道从哪里弄过来的小道消息，也配站在她这个受害者面前大肆宣扬？”

　　“究竟是小道传言还是真实，听听看不就知道了？”女人反唇相讥，“不仅仅是她，你应该也对我口中的真相感兴趣吧？”

　　淳于桓十分难得地露出了一个“你在搞笑吗”的表情。

　　“别露出那副自以为很了解我的表情。”

　　他不屑地皱眉，往苏萤方向挡了挡，“听好了，不论你查到什么，都别用那些东西妄加揣测我的意图，更别试图用它刺激一个受害者。

　　在这件事上，我们都不配。”

　　女护士咬了咬牙关，愤恨地冲淳于桓低语，“夜莺，我知道我们一直都聊不来。”

　　她一边说着一边试图绕开他，“但你也知道我要说的这些事，对你也有好处吧？想拿好处就给我闪开，别碍我的事！”

　　男人抬起头。他冷讽地看着她，神情高傲阴笃。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要你们的好处了？”

　　苏萤背对着他，她听到淳于桓的声音字字落地，听不出一丝犹豫与痛苦。

　　“人是我杀的，罪是我犯下的，受害者们如何骂我，想杀我折磨我都是我应得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要被你们用所谓真相保下，像条狗一样在那帮人可怜嘲讽的目光里卖命，苟延残喘了？”

　　演的真像，如果不是刚刚亲眼目睹他在屋子里疯成那样，自己都要信了。苏萤没忍住，站在原地抽了抽嘴角。

　　不过事到如今，淳于桓的态度已经很清楚了，她静静地想，在心底叹了口气。

　　如果自己推测得没错，在那场杀人案中，有什么人暗中逼迫他，给了这位已经被原组织抛弃的棋子一个无法反抗的选择。

　　——究竟是归顺为某些人的工具再次卖命活下去；还是作为被世人憎恨唾骂的连环杀人犯，在服刑一年后去死。

　　尽管还不明白确切的理由，但他无疑是选择了后者。那么，自己在这场已经被设计好的局里究竟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苏萤一时想不出来，缓缓垂了眸。

　　“你…！”

　　女护士被这人软硬不吃的态度气得急了，捂着发昏的脑袋，“夜莺你，不对，淳于教授，青藤会和淳于家到底都给了你什么好处，才会养出来你这种神经病的？”

　　“无可奉告。”淳于桓不置可否地再次挑眉。

　　她怒不可遏地还想说什么，对方没有理她，只是转身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

　　淳于桓牵起苏萤的手，勾了唇角温和轻笑道。

　　“好了苏医生，她不会再来烦你了，我们现在就离开这里好吗？”

　　“啊？嗯好啊。”苏萤怔怔揉了揉眼应着。

　　她点点头，恍惚间放下手抬眸，看到淳于桓的眼底有一闪而过的自嘲和遗憾。

　　她没来得及去理解那究竟代表什么含义，只是透过对方指尖传来的冰冷触感，隐约觉得寂寞心痛。

　　苏萤只见他又阴沉地扭头，朝女护士语气平静地开口，“话题到此为止，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如果有机会活着的话，就去转告那些人我的话。

　　‘我当了一辈子狗，你们总得让我在临死前做一回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