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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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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四年三月,庄月卿在一场倒春寒里病倒了。这两天,她都只能病恹恹地窝在宿舍养病了。
收到大哥的电报“母病,速归”之后,她来不及收拾行李,就抱病匆忙赶回了家乡。
从学校回来庄月卿才知道,母亲病重多时,早已神智不清,昏迷在床。大哥连着安排了数名仆妇,依然不能妥帖地伺候好母亲。
庄月卿来不及悲怀春秋,就立马搬到了母亲卧房里来。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喂水、喂食,翻身、擦洗,煎药、熬汤。庄月卿累极了,也只敢在脚踏上稍稍眯一眯。
就这样熬了三个多月,母亲还是没有清醒,未曾留下只言片语就撒手人寰。庄月卿撑着一口气,挺过了母亲的丧事,而后一病不起。
本来倒春寒时,庄月卿就生了病,没有养好。如今又这样煎熬,如何能好?反反复复的高烧,眼见着要踏进了鬼门关,还好庄家大少爷重金请了名医来为庄月卿医治,又不吝惜好药,一番折腾,才好不容易留下了她的小命。
过了中秋之后,庄月卿总算是退了烧。可经了这一场病,底子也被掏空了,庄月卿虚弱地一步三喘,动一动就浑身虚汗,眼前发黑。
这样虚弱,怎么好回学校上课?庄月卿只好写了封信寄给何云溪,让她代请长假,等自己病好了以后再回学校。想到自己说不得只有留一级,多读一年才能赶上学习进度,庄月卿心里焦躁不已。
还好一个月以后,庄月卿收到了林美仪和李娜寄来的课堂笔记。握着手里记载详实,字迹清秀的笔记本,庄月卿心里才算是有了几分踏实。
养病期间时光漫漫,正好可以用林美仪和李娜的笔记对照着带回来的课本,先自学,等自己身体好些再回学校复课。庄月卿心想,这样一来,虽然依旧会落下不少功课,但是只要自己多多努力,就不用硬着头皮做“留级生”了。
调养了两个多月,庄月卿自觉身体好了大半,便急着回学校。不想,她才向大哥提及回校复课的事,言说自己修养得差不多了,想要回晏安中学继续念书,却被大哥委婉地回绝了。
庄家大少爷拿着庄月卿的病来说事,言语之中对庄月卿之前的重病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劝说庄月卿多在家休养一段时日,后来又说马上就是“新年”了,让庄月卿过了新年再说。
既然如此,庄月卿也只好暂时留在家里。
不回学校,病又养得差不多了,闲散时间也就多了起来,庄月卿便自己找了差事来打发时间。
灶上的王妈妈原来专门服侍母亲饮食,手里拿手的菜式数不胜数。庄月卿找王妈妈教自己炖煮了些滋补的汤水,还学着做了些可口精致的小点,隔三差五,让小菊往前院给大哥送去。
庄月卿想着:大哥为这一大家子操心,自己帮不上忙,不如好好做些吃喝给他补一补。不是说“药补不如食补”吗?正好近来自己闲在家里,有时间弄这些。
此时在厨房里围着王妈妈团团转的庄月卿不会想到,未来的某一天,这一手好厨艺竟然成了她谋生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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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十四年,七月,战火在湘城点燃,从南方一路烧到北方。
同年十二月,陵城外,双方激战正酣。大地被炮火肆虐,砸出了无数弹坑。残月笼罩着猩红的血色。
受伤的士兵捂着伤口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其中一方,卫生兵敏捷地躬身上前,快速包扎救治。
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士兵则是在这片战场上永远停止了呼吸,层层叠叠的尸身堆积在一起。
对方阵地上,指挥官把身边装银元的箱子拍得砰砰作响,他操着粗犷的方言大声下着命令:“奋战向前者,赏!畏缩怯战者,杀!”
督战队的机枪喷吐出火舌,瞬间击毙了意图逃跑的士兵。剩下的士兵一窝蜂地冲向战壕,举枪向对面射击。
枪声砰砰作响,一串连射之后,陈泽宴左侧立刻响起子弹击中肉-体的闷响。
右侧的士兵反应迅速,抄起一个手榴弹起身扔出,而后火速卧倒,伴随着对方阵地上的爆炸声,又是一连串子弹激射在陈泽宴右侧战壕上,溅得泥土飞射。
陈泽宴面无表情地开枪还击。啪!啪!啪!他的枪声平稳有力。随着枪响,对方不断有人倒下。
陈泽宴的枪法极准,这是在军校和学员共同训练的成果。对方的子弹擦着他的头发飞过,带来的灼热撩掉了他耳侧的鬓发。
“卧倒!”前方传来声嘶力竭地警告,陈泽宴和其他人都毫不迟疑地扑向一边。灼烫的劲气从他们脊梁上蛰过。
“咻!”炮弹拖着尖锐的长音划过,就落在陈泽宴的侧后方。轰然巨响间,砂石泥土裹挟着爆裂的弹片向四面八方飞射开来。
陈泽宴感觉到自己脊背上的军装迅速晕染上了潮湿,是被石子划伤的细小伤口在出血。还好不是弹片,陈泽宴松了一口气。
还能行动的人都马上起身,绕过被弹片击中失去生命的战友,躬身飞速返回自己的位置。
陈泽宴趴在战壕里,双耳还在轰鸣,汗水混合着泥土、血液凝固在脸上。他紧紧握住自己手里的枪,清醒而理智地寻找着开枪的机会。
而后,陈泽宴一方的炮兵也立刻展开还击。一排排炮弹准确地落入了对方阵地。巨大的爆炸声一阵接着一阵,轰鸣不断,硝烟瞬时弥漫,火光照亮了夜空。
对方攻势一缓,陈泽宴抓住这个机会,带头冲锋,身先士卒,一举冲上了对方阵地。
陈泽宴不想抱手在后方,坐等接收胜利的果实。看着手下这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眼里漠视人命的狠绝,陈泽宴知道只有自己在战场真刀真枪拼回来的功绩才能让他挺直了腰板,有底气大声说话。
战争锤炼着陈泽宴,鲜血和战火教会了陈泽宴在这个时代里最重要的生存法则——有兵才有权,有权才能谈报国、谈理想。
此时敌我双方都已将弹药耗尽,陈泽宴选择了短兵相接。
“上刺刀!”
“杀!”
随着陈泽宴的命令,双方立刻战作一团,刺刀拼撞的声音,刀刃刺入人体的闷哼,粗鲁的咒骂、凄厉的惨叫,混杂在一起。
陈泽宴连杀三人,很快又有两人冲到了他面前。一人手中刺刀刺向他胸口,一人举刀劈他颈部。陈泽宴猛然侧身,躲过脖子上的利刃,硬挨着刺刀划伤左肩,趁着对方出刀无法回力,抢步上前,一刀砍掉对方手臂。
以伤换命除去一人,陈泽宴对上刀口落空的另一人。两人数次兵刃交接,陈泽宴技高一筹,抓住对方破绽,一刀刺穿对方肚腹。
来不及喘息,又有人冲到陈泽宴面前,举刀相向。他立即迎了上去。陈泽宴带领着手下的士兵在混乱中拼杀,始终压制着对方,逐步蚕食。
后方传令兵吹响了冲锋号,陈泽宴一方的军队流水一样涌进了阵地。对方士兵在这一刻失去了抵抗的斗志,逐渐有人弃枪逃跑,而后形成了大面积的溃逃。
金陵城前已再无阻挡。这场战役的结果清晰明朗,如今已是胜利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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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的月色下,庄家老宅里影影绰绰的树枝在夜色中张牙舞爪,阴影中不知道藏匿了多少大宅门的不可言说。
庄月卿悄没生息地裹着大毛衣裳,靠坐在窗后。
如果小菊看到自己这样,现在该咋咋呼呼推着自己上床休息了吧?
“小姐,快去休息吧,你要是着凉了,我一定会被扒皮的!”
“小姐,你要是睡不着,我去厨房给你端碗桂圆莲子羹吧,安神补气,喝了就好睡了。”
“小姐......”
听不到小菊的唠叨,还真是有些想念。庄月卿攥紧了衣襟。
今天白天她让小菊去给大哥送汤水,谁知道小菊一去就没有回来。管家的大嫂说小菊家里来找她,接她回去嫁人。庄家不仅免了小菊赎身的十五块银元,还额外给了小菊三块银元做嫁妆。
大嫂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庄家是积善之家,不会亏待人,小菊是千恩万谢走的,让庄月卿不要担心。她立时就另外拨些老成的仆妇来伺候庄月卿,一定不会怠慢了她的。还再三说谢谢庄月卿这些日子以来的心意,她大哥受用得很。
大嫂磨蹭了半天,留下了一个老妈子给庄月卿使唤,这才离开。走之前,特别交代庄月卿既然在学厨,那就好好下下功夫,只是当心别弄伤了自己就行。
大嫂是旧式的闺秀,从来对大哥言听计从。因为从前大哥与自己不大亲近,所以大嫂也一直远着自己,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想到自己重病,大哥请医问药,庄月卿又觉得自己想差了,大哥和大嫂是心疼自己的。
可是小菊,真有这么赶时间吗?赶得这样着急?连和自己说一声再走都来不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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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庄月卿在深夜为家事烦心的时候,陈泽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他们好似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一方对另一方一无所知。
命运真的会让他们一直彼此错过吗?
庄月卿与陈泽宴曾经见过同一盏咖啡馆的玻璃城堡壁灯,
虽然他们擦肩而过,素不相识;
他们也曾乘坐过同一部电梯,
而庄月卿留下的一丝芬芳勾乱了陈泽宴的心绪;
他们还曾相隔只在咫尺之间,
庄月卿曼妙的背影使得陈泽宴沉醉其中;
他们一个站在码头,一个立在船上,
庄月卿无知无觉,
陈泽宴魂牵梦绕。
过往的一步之遥,是不是预示着未来的相遇?
宛如上天注定的缘分。
命运噙着莫测的笑容,
拨弄着手中的因缘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