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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抵个债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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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羊肉串儿的老陆欠了卖假药的阿花十几两银子,橘猫崽子卖了几只,可剩下几两却实在凑不足,只得操着口半生不熟的官话同他讨饶:“我说花大夫哟,您是出了名的好人,老陆我拿这头肥羊抵债,您看成不?”
阿花看看老陆,又看看老陆牵着的肥羊,见这羊皮毛油光水滑,连蹄子带角足足有半人高,不由得有些发怵。可又见老陆实在拮据,身上的衣服连肚皮也遮不住,还被生生饿出了八个硬块块,一时间也不忍为难,只得勉强应下。趁城管还没来掀摊子的工夫,阿花牵了羊辞别老陆,独自一人往家里走去。
阿花住在城郊,离集市约摸有半个时辰的脚程。他腿脚落了旧疾,行走不便,又背着个死沉的药箱,手里拎着些蔬果,几乎要五步一歇。谁料这羊竟比他走得更慢,活像一团粘在路上滚不起的毛球,怎么也赶不动。一人一羊慢慢腾腾地挪着,阿花看着渐晚的天色,暗自寻思道,再这样磨蹭下去,不知要走到什么时候。
阿花生在青岩,长在青岩。药圣教他医者仁心辨识百草,却没告诉他羊是个能骑的玩意儿。
看着眼前这只肥羊,阿花没有能吃上烤羊肉的欣喜,反而感到一阵头疼。
首先,羊肉虽是大补之物,但他对那羊膻味儿着实敬而远之。其次,他家可没有羊圈,全部的家当一只手便能数清,指头点来点去,也不过是药柜桌椅木板床,这羊若不宰了,总不能跟他睡一屋吧?最后,这肥羊长什么样不好,偏偏顶着一张神似前情缘的脸,这不是摆明了叫人食不下咽寝不安席么?
阿花唉声叹气,越想越愁。早知道宁可不要老陆那几两银子,就当做了件善事,哪怕打水漂了,也好过傻乎乎给自个儿找活罪受。
眼下最好的解决途径,就是将这羊转手卖去火锅铺子。烦恼没了,钱也到手了。可这羊却像开了灵智一般,一旦阿花要将它往别的路上牵,它便咩然大怒,胡乱挣扎蹦跳,死活不肯再走一步。
阿花心软,又实在拗不过它,只得认命,打算一路牵回家里去。
可他俩委实走得太慢了些,眼看着天已黑了半边,剩下半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暗下去。阿花无法,只得好声好气同这位尊贵肥羊道:“我知道老陆将你喂得很好,想必你打娘胎里出来就没走过这样多路。话虽如此,你若再这样慢下去,误了出城的时辰,我可只能将你卖进火锅铺子里啦。”
那羊也不知是听懂没听懂,亦或是不懂装懂,那四只羊蹄子好歹迈得急了些。
紧赶慢赶,阿花总算在闭门前出了城。守城那位军爷同阿花挺熟,见他牵了这样肥的一只羊,饿得眼睛都快冒出绿光来,连连说着今晚回营定要吃上八碗肉。
阿花寻思,这军爷活得实在滋润,他自到了这地方,一年吃的肉加起来都没有八碗。
若再往前个三五月,让他见着一只长得跟那人有三分相似七分神似的肥羊,他必是欲食之而后快。可现在爱也不爱了,恨好像也没多大意思,迁怒于外物更是滑稽。阿花不愿多想,索性随它去罢。
既出了城,阿花也不再着急赶路。见羊被拴得不太舒服,便解下系绳,由它慢慢溜达。那羊见得了自由,也不乱跑,只是走得又快了些,一下在阿花右边,一下又换去阿花左边。阿花见它这般可爱,也不再想卖羊之事,只专心走路。
一人一羊走了约摸一刻钟,阿花实在累得不行,肩头已让药箱勒出红痕数道,膝盖似乎也隐隐作痛。倦意上涌,也顾不得脏还是干净,靠着路边老树坐了,卸下药箱活动活动肩膀,又招呼肥羊过来歇息。
那羊过来挨着阿花,阿花顺势靠着羊,好像被裹进一张又厚又软的棉被里,忍不住把脸也埋进羊毛里去,混混沌沌间似嗅到某种熟悉味道,似那人练完剑之后的……莫不是羊除了腥膻,也有汗臭味儿?
唉。眨眼都快半年了。分明不愿想他,可满脑子都是他。
阿花做贼似的睁开一眼,小心翼翼看过四周,见路上无人,便放心将脸整个儿埋进羊毛,双手也各揪紧了一撮,含含糊糊发出几个不甚清晰的音节,脸上发烫,终是忍不住低低轻唤:
“云山……”
羊毛扎得他有些痒痒。阿花吸了吸鼻子,又轻轻道出一句:
“李云山。你抱抱我。”
被他搂着的这只羊颤了颤,浑身连同羊毛尖儿都一齐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