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苇与溺水者》啊也

1、序章 芦苇与溺水者

　　“今天会有点冷啊，别忘了添衣服知道不？感冒了很耽误时间明白没有？妈先挂了啊，你赶紧起床别磨蹭，啊，好好读书，你中考考好些……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这是决定命运的一战……”“妈，我先挂了。”电话这头，穿着脏兮兮校服的少年蜷缩在房间门后，语气弱弱的。“啊，好，行，那你加油读书就行啊，妈先挂了……”未等电话那头再交代什么，少年率先按下了挂断。早晨五点半，徐深已经维持着这个姿势坐在门后一夜了。他拿着电话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攥紧了手机，却又慢慢地垂手将手机丢向一旁。他的眼镜被他丢在一侧，双眼已经是红肿。校服是脏的，他的脸上也有新鲜的伤痕。这一切，徐深从未向他父母提及。
　　这个陌生的环境，徐深找不到合适的人倾诉。被欺负已经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但是由于父母常年在外打工，所以并没有发现徐深哪里不对劲，只当他性格使然，内向所以沉默寡言。殊不知，徐深已经承受了近两年的校园欺凌。
　　“诶，你还有脸来学校啊？”刚来学校未多时，徐深的课桌周围已经被一群人团团围住。“就是，你还没赔钱呢。”为首的一个男生身边一个娇俏可人的女孩子直接上前，把徐深课桌上的书一把掀到地面。这动静大的周围人纷纷侧目，却一个个不敢上前。“我说了不是我弄坏的。”徐深有些默然地看了一眼满地狼藉，轻轻到，却在下一秒感觉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眼镜也被打到了地上。“班里人都知道你家里最穷，肯定是你眼红了童娟的新手表，趁人不注意去拿来看把它给弄坏了！”徐深压根不知道什么手表的事情，鬼使神差地说出一句：“我有手机可以看时间。”这一句话却让周围的人大笑起来：“听见没，他有手机真了不得！”为首的那个男生发育得比一般男生都好，所以周围人都格外怕他。他其实知道徐深没碰过童娟的手表，那手表是他拿去玩不小心掉进水池里头去了。他不可能承认这个，也没有人有这个胆子帮徐深说话。徐深就这么成为了替罪羊，成为他们戏耍的对象。
　　幸而早自习的铃声为徐深暂时挡下了接下来的灾难，待一众人散去，他才慢慢地蹲下身，捡起眼镜，小心翼翼地检查眼镜是否损坏。徐深之所以会成为众人欺负的对象，完全没有什么引起公愤的理由，仅仅是因为这时候的他，微胖显得相貌平平，戴个眼镜还显得呆里呆气，成绩还可以但是性格懦弱，欺负他也不会被老师知道。徐深不知道这些，每次他都有惶恐地自我检讨，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陷入自我怀疑，是不是哪里出了错，导致自己找不到自己的错误。
　　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些人只是以捉弄他为乐，甚至只是拿他当出气筒而已。
　　早自习下课铃一响，徐深便急匆匆地离开了教室，他其实没什么地方可去，只是不想再在教室里待着，等他下了教学楼，头顶却响起了那些男生和女生的笑声：“徐深你有种别跑，咱们挑个人单挑，这事儿就算过了成不？哈哈哈哈……”徐深当然不可能和他们打架，一想到打架他就会不自觉地哆嗦。他的脸开始变红，转而红到了脖子根，走廊上陆续探出了许多看热闹的头，徐深从来没有过这么重的羞耻感，他就站在原地，却感受到后背一股力，他一个重心不稳，跌倒在地，眼镜也因此飞了出去。“哎呦，打架归打架，眼镜别弄坏了，赔不起赔不起。”有人将他的眼镜径自拿走，众目睽睽之下，徐深就这么一个狗啃屎的姿势趴在地上。“哎，和你商量个事儿。”面前有些模糊的人影蹲在了徐深面前，一把抓起了徐深的头发，“呦，摔得有点儿狠啊，流鼻血了……喏，大家伙看着，不逼你打架，你就说一句，‘爸爸我错了’这事儿就算了了，怎么样，一句话的事儿。”面前的人带着戏谑的笑，周围的人闻言也哄笑起来。徐深抿着嘴。“别给脸不要脸。”面前的人抓着他的头发向上拽了拽。“呃……”徐深感到一阵痛，他的嘴唇开始泛白，耳边灌入的是周围人的窃窃私语和嘲笑：“好惨啊哈哈哈……”“他那个怂样，要是我我肯定也看不爽……”“……嘘，看了看了……”
　　徐深咽了口唾沫，嘴唇微微颤抖着：“爸……”“没吃饭啊还是不够疼啊？听不见！”那人拽着徐深的头发就把他往一边摔，徐深趴在地上，只感觉到面前的阴影再次投下，“说！”“爸……爸我……我……”眼泪在他眼眶中打转，他埋了头，双手紧紧攥了住，“错了……”“哈哈哈哈听见没有哈哈哈哈……”耳边再一次被嘲讽的笑充满，徐深趴在原地，一动不动。“弄个人把他扛上去，到时候上课那些个老师问起来免不了处分，打人归打人啊，我还不想给自己留啥污点。”徐深头一次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力气。其实说是扛，那伙人只不过是把他拖上了楼。他被扔在座位上，像个没有生命力的玩偶。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涌，他就这样趴在那里，老师自顾自地讲课，偶尔问一句，也被人插嘴说徐深不舒服而没有过分询问。中午，徐深以身体不舒服为由请假回了家。
　　走在中午的校园里，耳边是上午目睹了那一幕的人的窃窃私语，徐深低着头，匆匆地走过，他不敢抬头，怕周围人看他的眼神带着笑，带着嘲笑。他害怕面对那样的神情。他像逃命似的从校园逃离，回到家里的那一刻，面对空空荡荡的家，他却蓦然舒了口气。他坐在了地上，浑身发疼。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徐深埋头趴了一会儿，本不想理会，却还是伸手够到了手机：“……”“你怎么回事啊？徐深，爸爸妈妈在外面打工供你吃供你穿不是让你有点小病小灾就往家里头跑的你知不知道……”徐深默默听着，起身走到了阳台上。这栋楼有十二层，徐深住在十一层。“你听见没有啊，你有点毛病就买点药吃看下医生，你这直接跑家里去了，一耽搁就是一天，一天的课，你怎么补，啊？家里人就指望着你读点儿书……我就和你讲明白啊徐深，你要是会读书，爸爸妈妈供你读书，你要是不会读书，你趁早出来打工！……嘟嘟嘟嘟……”徐深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疼，转而头有些晕乎乎的，他望了一眼阳台下的城市，不知道为什么，只想投入到它的怀抱。他有些无力地靠在阳台上，点开了手机的随机播放。徐深听歌一直有一个习惯——打开随机播放，心里默念一个数字，决定按下一首几下。“那就4好了……”徐深按了四下，“听完这首我就可以……”这首歌没有前奏，张口便是一个温暖的人声，这一下，直接撞进了徐深的心里：“我一直在深海里沉溺，遍体鳞伤准备放弃光明，我渐渐丧失意识忘记呼吸，生命里却出现一个你……”他攥着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委屈和难受在这一瞬间都无法忍耐，他顺着阳台的栏杆滑了下来，坐在了阳台的地面上，他安静地听着，紧紧地抱住双膝，眼泪蜿蜒而下，慢慢地浸湿了他双膝上的衣物。他模糊着双眼点开手机屏幕，歌曲的名字直直撞入他的双眼：“芦苇与……溺水者……”那首歌曲的演唱者只唱了半首便戛然而止。“李要笑……李要笑……”看着这个名字，徐深不自觉地笑出声来，“你要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