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四章 医者童心（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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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三通顺手拿着蒲扇给自己扇风解暑，他看一眼熹微，便知她打什么主意。七夕临近，城里上医馆求清灵汤的人渐多，不抓紧些配制，还真恐遭遇供不应求。熹微早几日就抱怨过一个人赶不过来，如今多个现成的帮手，且还是个一看就有功夫底子的，手脚灵活的帮手，岂不乐哉？留下林修齐，说好听是为怪医搭把手，说穿了，根本是为熹微搭把手。
他徐徐地抚着胡子，心想，若如意算盘打好了，自是好事，可若林修齐不会干活反而净添乱，那就……他抬眼看熹微，她病容满面，双手微颤，体虚无力的模样，实在令他不忍。算了，添了乱再说吧，总有法子的。
“哼！”秦三通留下个极具气势的语气词，一甩袖子便回书房了。
众人莫名，只有熹微舒了口气，放松了下来。她转身对着林修齐，说道：“我师傅答应留你下来了……我不管你有什么企图，都得先随我把清灵汤赶完再说……”
话未说完，她支撑不住，脚下一软，身子摇晃着，眼见要站不稳。
“丫头！”香浮见势惊叫，林修齐亦跨出一步，伸手环住熹微的腰。她轻呼一声欲挣脱，可身子却越来越沉，软软地就要瘫坐在地。林修齐微侧过身，将她打横抱起。
香浮拉着念杨往外走，欲在前面给林修齐开路。念杨依依不舍地回头注视着神态奄奄的熹微，而她却只感觉到头胀欲裂，终于支持不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而最后的意识是，一个小女孩抱着一包东西，站在大门外的廊前，刚好堵住众人的去路。那人微微垂首，语带娇羞地呼唤，“香浮姐……”
“香浮姐，这……？”小蛮看着林修齐怀抱熹微的景象，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小蛮，丫头晕过去了。你跟我们来，大家好照应。”香浮匆匆拉上了她。
回到熹微房中，林修齐不禁想到早先闯入的意外，一时尴尬。他将熹微小心翼翼地放到床上，掖好被子，便背过身站着。
“非礼勿视？为时已晚。”香浮年纪不大，可混迹风月场多年。在她眼里，林修齐的意外实在算不上鸡毛蒜皮，明白人自然有话直说，“勾栏之人身份卑微，却也知光明磊落。你若真君子，心中坦荡就别再为之前的意外介怀，你若仍心有余悸，那就是你对我们丫头有邪念……”
“我没有！”林修齐否认，脸已染上浅浅一层绯红，甚是俊美。再如何行事沉稳，他毕竟是十五岁的气盛之年，总会禁不起激将。
“那不就行了，还不快来帮忙。现在不是你扮君子的时候！”
林修齐坦然回身，举止潇洒，“怎么帮？”
香浮快人快语地支使起来：“先把丫头抱起来。小蛮，把包裹里的锦毯铺到床 上，再把那几件建春绡衣放进那边柜子里。对。你，把丫头放下……”
几人忙活得顾不上其他，唯有念杨，无所事事地看着他们。他不经意发现，小蛮姐姐的脸上竟有异样的潮红……
一连三日，熹微都昏睡不起，烧热时断时续。
老秦独立于桌前，手里配着药材，心里却琢磨着熹微的病。他恐其病情反复，已严令熹微静卧休养。春夏寒症不比寻常，不悉心治疗极易落下病根，纠缠一生。
熹微平日很少生病，却绝不是体质好的孩子，恰恰相反，她不病则已，一病立即如山倒，没有十天半个月根本好不了——这是虚证。八年来，熹微健康的时候生龙活虎，一旦病起来就如入膏肓，令人心惊。老秦一直研究，却从未找到丝毫病源，这是他从医多年来，遇过最罕见的病例——熹微确实患病，但他堂堂秦三通却实在查不出是什么病！
话说回来，三日来，熹微原本担的活儿全落到了秦三通身上，包括她许下的教授林修齐之事。
“臭丫头，说得好听，留个人来助我分担，到头来还不是让我手脚受累。”怪医瞪大了圆眼不时观察着对面看火煎药的林修齐，再忙碌他仍能抽出空来撇嘴碎碎念。
林修齐在医馆，除了第一天一无所知，搞得众人鸡飞狗跳，这两日干活倒是很不错，不仅烧炉火煎汤药做的很好，连简单的记药配药也逐渐上手。熹微所言非虚，他的确能帮秦三通搭把手。
“这臭小子头脑灵活，悟性高，做事认真卖力，孺子可教啊。”他看着林修齐有条不紊的行动身姿，心中暗语。眼中浅浅泛起笑意，很快又隐了下去，“想不到林杰那匹夫，竟能生出这么像样的儿子。”
新月钩挂，金蝉鸣夏。
结束了一天的忙碌，秦三通终于得空，乘着夜色宁谧，凉风习习，他独自坐在园里邀月对饮。
想当年师从鬼谷子学医时，他便好杯中物。年少时追求豪气万丈，常常觥筹交错间狂饮数十坛。然而一次酩酊大醉被师傅撞见，鬼谷子很生气，严肃地训斥他：行医者要保持清醒，不能因酒而乱性，精炼医术在其次，避免错诊为首要。医者病为先，行医就该对病患负责，若这点觉悟都没有，便是失格！那之后，他再也没敢喝醉过。
秦三通是真心喜欢学医，所以鬼谷子的一切教诲他都牢记在心，大部分时候都谨遵而行，除了曾经轻狂的那几年……他也年轻气盛过，也虚荣过，为此他做过错事，却也成了这一生最后悔的事。逝者已矣，他无法挽回，唯有及早回头，全身而退。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他宁可隐居南蛮小镇，远离纷争，做一辈子民间郎中。再后来，他迁居吴地，并发誓，余生绝不做让自己痛苦的事，绝不做害人之事，绝不背信弃义……
树随风动，影随叶晃。
“谁？”
廊后走出一袭白衣。
“打扰秦先生了。”林修齐作揖，言行一派清雅有礼。
藉着月光，秦三通仔细打量这个远道而来的定远侯世子，朱唇贝齿，凤目晶亮，翩翩而立，姿容既好，神情亦佳。他不由暗叹：林杰那匹夫，竟能生出这么相貌堂堂的儿子。
“会喝酒吗？”秦三通晃晃手中的空杯。
“偶尔小酌。”林修齐上前，举起酒壶为他斟酒。
“瞎客气！”秦三通提起两个小酒壶，递过一个，道，“来，杯子不够，直接喝吧。”
林修齐接过，“却之不恭。”
“我呀，平时就爱喝两杯，一直也只有丫头能陪着我喝，她那书呆子老爹一沾酒就倒，极没意思……”秦三通话匣子大开。
“熹姑娘酒量不能和您比吧。”
“哪里呀，我从没见那丫头醉过……呵呵，也是，想当年我酒量也是极好的，这就叫‘强将手下无弱兵’……我跟你说，这酒啊……”
所谓酒逢知己，两人天南海北一番酣饮畅谈，不知不觉月渐西沉。秦三通自诩阅历已丰，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眼前少年谈吐洋洒不俗，举止得体高贵，实为人中龙凤，故而对他好感又增了几分，激赏之情也溢于形容。
林杰那匹夫，竟能生出这么争气的儿子！念想间，妒羡油然而生。
“你求我的事，你父亲……定远侯爷他知道吗？”似是不经意，秦三通随口问起。
林修齐一怔，“边疆不宁，家父连年戍守边关，只有过年省亲时才回得家里，未免家父分心，我尚未报于他知晓。”
“那你母亲……我是说，定远侯夫人，她知道吗？”秦三通低着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家母昏迷多日……”林修齐语带忧切，眉宇蹙起，俊美容颜笼上浓浓愁色。
秦三通有些动容，“你父母未必乐意你来找我。”
“不会的，林家上下都担忧家母的病，若先生肯出手相救，我们感激不尽。先生妙手回春，修齐闻名已久，却不知先生的栖身之所。若不是日前修齐有幸来到吴城，绝想不到先生会隐居于此。所以，对于修齐来说，求得先生行医相救，是上天注定的机缘，先生是家母生还的最大希望。”
秦三通捋着胡子，沉思良久，终于说道，“可是，你母亲本人也许并不希望看见我治她。”
林修齐心头一亮，听出怪医似乎有救治之意，不及多想他话语中别有深意，作揖恳求道：“家母患病多年，早已不堪其苦。先生医者仁心，只要先生肯治，再造之恩，林家当铭谢一生。”
秦三通叹气，“你父母那样的人，居然能生出你这个好儿子，他们真该庆幸。”
林修齐听出刺耳之音，不禁微皱眉，却仍不失仪态，“先生谬赞了。百善孝为先，这是修齐作为孩儿该尽的本分。”
秦三通也不与他多辩，自顾自说下去，“我可以答应治你母亲，不能保证一定治好，但会尽力而为。此外，你必须答应我几个要求。”
林修齐大喜，道，“谢过先生。只要先生能随修齐走一趟越城，修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秦三通点头，开口道，
“第一，此去路途遥远，诊病耗时未知，诊金按日计三倍收取，药方耗材费用另计。
第二，我不习惯赶路，所以路途行程，与我要求不符者，我不走。
第三，我医你母亲的事必须对外保密，我只管照看你母亲的病，除非我自愿，否则不见其他人。
第四，医治你母亲后，不管结果好坏，我都要离开，不得以任何理由限制我。
这第五嘛……”
“先生但说无妨。”
“影响我医馆的经营，你得补偿。”
林修齐点头应允。
“此处既被你知晓，难保别人不会来纠缠，所以事后我会离开，安置费也是不能少的……”
“噗。”
园中二人循声回望，只见一个纤瘦的身影半掩在斑驳的茶株之后。
“原来师傅是个财奴。”调侃声起，娇俏甜美。
熹微探出身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皎月余晖刚好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温润的光晕，如谪仙般。看得二人皆须臾怔忡。
她来到秦三通身边，佯装无知，道，“师傅怎么净跟人要钱，您这就要逃难去吗？那我怎么办？”
秦三通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对着林修齐补充起来，“我徒儿一人留这里我不放心……”
“熹姑娘随秦先生入越城，礼遇不怠。”看到秦三通点头，林修齐识趣地告退而去。
“怎么了？看男人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秦三通冷眼，熹微一直看着林修齐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他不失时机地回击，算是对徒弟之前调侃的报复。
熹微一听，尽管知道师傅的话是玩笑，仍禁不住羞红了脸，“师傅，你说什么呢……我只是好奇，他跟你说话时彬彬有礼，和之前截然不同，倒一点不讨人厌。”
“何止不讨人厌，还讨人喜欢呢。”秦三通笑着说，他对林修齐这个后辈很是满意，“是个难得的好孩子。”
熹微讶异地回头，难以置信，三日而已，那林修齐是用什么方法，让脾气古怪的秦三通对他赞不绝口？“师傅，你这么快就变节了！”
“胡说八道，”秦三通胡子一吹，“为师先前也没说过那臭小子不好啊。”说着，一甩衣袖，拎起熹微，大步流星地踏回房。
“可你说他混账来着……”
“你这个丫头，烧退了就生龙活虎了是吧。还不给我回房歇着去，早点把病养好，早点出来帮我看医馆。我忙不过来啦……”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四章 医者童心（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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