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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医者童心(一) ...

  •   江南初夏。

      熹微无力地趴在窗边,连续下了一周的雨全然没有要停的意思,不免意兴阑珊。她最讨厌的天气就是下雨——雨天出门,无论怎么小心翼翼,总会被溅得湿嗒嗒;雨天不出门,那是不可能——现在,师傅就差遣了她去送药。

      身穿淡紫色襦裙走在雨里,熹微全身都别扭,不一会儿,裙摆就湿了个透。她恨不得仰天长啸一宣心中郁闷,但公家大门就在眼前,实在不好丢人丢到别人家门口。她拎着药包,硬下头皮提起裙子踏入公家。

      自上次去给书同道贺后,熹微便再没进过公家。前日听金戈说,书同从书院回来了,她却忙得没顾上探访。

      熹微跟着全叔走入公平房间,不想书同也在。看到久违的儒雅少年,她竟一时怔忡无措。

      书同毫不掩饰欣喜之色,笑着唤道:“熹微,你来啦。”

      这些年来,书同是唯一一个坚持叫她“熹微”的人。起初,她以为书同是与自己保持距离,直到熟络后这样的误解才消失。不知不觉间她习惯了这个连名道姓的称呼,甚至还觉得它很特别。自从书同入了书院,伙伴们凑齐的机会越来越少,而书同却从未因此和他们生分,每当他温柔地唤自己的名字,熹微心中便会油然而生出莫名的喜悦。如今,意识到自己情窦初开后,熹微越发容易满足,时不时能感到喜悦填满了胸膛。

      可即便是心花怒放,在面上,熹微都要表现得稳稳当当。向公家父子行过礼后,她把药包塞到全叔手上,口中重复着药的分类和注意事项,一如既往的熟练清晰。几句寒暄过后,她便向公老爷告辞,转身要走。

      “爹,外面在下雨,我去送送熹微吧。”公书同起身说道。

      得到公平的点头应允,两人一齐离开了他的房间。

      踱步园中,公书同贴心地将伞偏向熹微,将她全身罩入,自己的左肩淋在雨里,却是丝毫未在意。熹微抬头端详起他俊逸的侧颜,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爽朗清举,她的思绪不禁悠远飞扬。

      熹微承认自己在情感上很鸵鸟,越喜欢越说不出口,心里越在乎表面越是无所谓。爹爹说,世间万物自有定数,人没有权利占有,只能选择,选择在拥有的时候珍视对待,在失去的时候放手看开。熹微知道,这些只是爹爹的价值观,不是全天下的,但爹爹和师傅都是阅历丰富的成年人,懂的自然比她多,他们都说,得失心太重了人会变得偏执。所以熹微很早就学会让自己平淡看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没有得到就无所谓失去。

      六年前,书同送给她一只小白兔,贾菀看见了说喜欢便向她要,她不舍地抚摸了小白兔的背,随后便笑着赠予佳人了。金戈不平道:“书同给你了就是你的,喜欢就留下,为什么要给她?”

      熹微只是笑着摇头,一路无言。月无盈则无缺,人无欢则无悲。即使小白兔今天不被送出,他日也会因为别的理由与自己分别,或走失或死亡。日久生情后,她的难过绝对会比今天割爱更甚。早知以后会痛苦,索性今日亲手送出,不让这份羁绊开始。

      熹微以为自己是理智的,至少她很清楚:感情一旦发芽后,便会随着时间点滴融入血液渗入骨髓,若没有及早发现,日子久了,便会病入膏肓,无药可医。只是,谁都没有告诉她,情感虽与理智并列,可许多时候,理智是无法驾驭情感的。例如,从认识书同的第一天,她就清楚知道贾菀是他的娃娃亲,理智地说,她应该与书同保持距离,克制私情萌生,可是书同偏与自己惺惺相惜,互引为知己,这些年,除了爹爹和师傅外,书同是这个世界上最知她疼她护她的人……

      “……,熹微?”公书同轻唤身边发呆的少女。

      “啊?……哦,是了,那我回去叫上金戈,七夕那天在大梧桐下见。”熹微笑嘻嘻地接过书同的话,然后积极地出着主意来掩饰自己的心虚。

      公书同温柔地笑看眼前人,无奈地摇了摇头。

      “对了。香浮姐收了个徒弟,叫小蛮,和我们一般年纪。七夕那天我也带上她,和大家认识认识,交个朋友,好吗?”

      “好。”

      公书同从不拒绝熹微,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对她的宠溺成为了一种习惯,她笑他就开心,她哭他就担心,总之,心,是牵在这个野丫头身上了。

      出公氏镖局时,天气骤晴。俗话说,六月的天,孩子的脸,说变就变——真是一点没错!

      熹微的心头也雨过天晴,踏着欲干还湿的青石路欢快地走回医馆。转过街角没什么人,她干脆提起裙子,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起来。临到医馆,却见一辆高大的马车停在巷中,正挡住了医馆大门。吴城很小,谁会那么大胆,敢拦着秦三通做生意?熹微环起双手,走到车夫面前看个究竟。

      两匹比细微还高的青骢马立于车头,它们身形矫健,毛色纯净光亮,一看就知是上等货色。车夫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熹微循视而去,前方除了死胡同的墙壁,根本什么都没有。半晌,车夫都保持着一个动作静止,根本不理会身边来了个人。

      真是个怪人。熹微心里想着,嘴里却礼貌地问:“请问,你家主人是来医馆看病吗?”

      车夫回头,俯视车下的少女,一二三,三秒钟后,收回目光再次直视前方,幽幽开口道:“寻人医病,不是看病。”

      他居然咬文嚼字!

      熹微懒得跟他胡搅蛮缠,摇摇头说道:“医馆开门做生意,你的车往我们门前一停,挡着医馆的人进出事小,耽误邻里乡亲看病事大。不如,你把车停到弄堂外面吧。”

      “……”车夫看了她一眼,没回应。

      等了等,熹微眼睛都睁酸了,那人依旧没回应。一个车夫,不带他这样狗仗人势无视人的!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

      “喂!叫你把车停出去,你听到没?”

      “出去!”

      “出去!”

      指向弄堂口的手才伸到一半,熹微也被那与自己异口同声的呼喝吓到了。她赶紧回头,果不其然,秦三通不耐烦地站在医馆门口,眼睛瞪得象铜铃,手不住地往外推搡。白衣人就这样被他推出门外,连退几步差点跌到地上。

      “是你?!”熹微惊呼出声。

      林修齐回头,却见一清丽少女,视线相对,似曾相识,他眼中也蕴含不小的惊讶。

      “丫头,关门!”

      秦三通气呼呼地转身进门,熹微耸耸肩幸灾乐祸地跟上,林修齐眼疾脚快,冲上前拉住怪医的手臂,恳求道:“秦先生,求您救救家母!”

      秦三通怒甩衣袖,推开少年,继续往回走。熹微见势,来不及犹豫,干净利索地把门关上。

      “秦先生!秦先生!”被挡在外的林修齐用力拍门,呼唤着怪医,声音在整条弄堂里回荡,响彻医馆。

      门后,秦三通不住地皱眉,脸几欲扭曲,他大喊:“闭嘴!快滚!”

      “先生一日不救家母,修齐一日都不会离开!”

      “若想我救她,先给我闭嘴!”

      ……

      “师傅,他真的闭嘴了。”熹微无辜地眨着大眼睛,试探道。

      秦三通冷哼一声,负手回屋。

      熹微赶紧跟上。她熟谙师傅的脾性,在他气头上好奇,只会引火烧身。这个时候,最好多做事不说话,于是她积极帮师傅打下手,一言不发。

      秦三通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专注在配药上好一会儿,便神清气爽,先前的烦心事儿竟像是全忘了。他抬头见徒弟灵巧,今天格外卖力,顿感安慰。

      熹微分好药材,自己在角落倒腾了会儿,待再转身,手里多了一碗棕色汤。正对上师傅的注视,她心中了然,怪医这会儿肯定是不气了,于是笑嘻嘻凑过去:“师傅,您现在觉得何如?徒儿给您盛碗凉茶,消暑降火,立可见效。”

      “臭丫头,人小鬼大。说什么胡话?”

      “师傅,您是不知道,刚才您在门口怒气冲冲,可吓人了!”熹微一脸夸张的后怕模样,“我就想啊,您可要保重身体,天闷湿热,该给您来碗凉茶降降火,您说呢?”

      秦三通接过凉茶,压一口润喉,说道:“那小子是临安定远侯林家来的。说他娘得了奇病,久治不愈,求我治她。”

      熹微听了点头道:“百行孝为先,这人算是个孝子……”

      “哼!”秦三通斜眼,一声打断。

      “当然啦,师傅早就说过不医官宦人家,怪医声名在外,说一不二。怎么能向区区林家低头呢?”熹微话锋一转,还习惯性地呵呵干笑两声,自解尴尬。

      华灯初上时,熹微出了医馆后门,绕到前门,果不其然,两人一马车还杵在外面。她一声叹息,走上前,好意劝道:“我师傅不会见你的,天色不早了,还是快走吧。”

      “姑娘的好意,在下心领了。不能求得秦先生,在下是不会走的。”

      林修齐言语温文,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肤色苍白,又一身白衣,在月色的浸染下显得格外拒人于千里。熹微下意识撇撇嘴,她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可他占着医馆门口也不是个事儿:哎,只好苦口婆心再劝一次。

      “怪医名扬吴城,你应该听过,他有‘三不医’——时不逢,地不利,人不和。我师傅的原则是不会轻易改变的,你也省点气力,莫做徒劳罢。”

      林修齐听得认真,更是颇有诚意地点头,但脚却像被钉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忖着他没有要走的意思,熹微摇摇头,无奈地转身而去。走了两步,她又回身,手指向占据大半个巷宽的豪华马车:“我师傅说,若真心有求于他,就别让这个庞然大物挡在医馆门口添晦气。”

      “林闰,驾车回去。”林修齐毫不犹豫地遣走马车。

      车夫虽觉留下世子一人不妥,但亦知世子为人果决,他的命令没有回旋余地,只得遵旨驾车离去。

      林修齐依旧直立于巷中,熹微也不再睬他,径直走回医馆,心中不住偷笑:师傅的名头还挺管用!

      一抬头,见天空泛红,阵阵沉云,熹微不禁皱眉:

      “哎,看来明天又要下雨……”

      不及翌日,暴雨便连夜倾盆而下。

      子夜时分,几道闪电划亮夜空,远处空雷阵阵,不多时,豆大的雨滴密集地落下,砸得屋顶瓦片啪嗒作响。

      熹微起夜,不巧赶上了这场雨,只得拉紧了衣服冒雨冲回屋。刚到檐下就与秦三通撞了个满怀。她低头一看师傅手中之物,立即明白他是心知自己怕雷,赶来送塞耳棉的。

      “臭丫头,大半夜不睡觉到处乱跑,看你淋成个什么德性。要是病了,你那个秀才老爹又要找我来唧唧歪歪婆婆妈妈地讲大道理!”秦三通实在是个很容易激动的人,看不过眼便咆哮不止。

      熹微这才注意,自己的衣服湿了一大片,裤脚更被淋得能滴出水来,头发想必也是湿得不成模样。自己这落汤鸡的熊样,难怪师傅火冒三丈。

      她赶紧嬉笑讨好道:“徒儿半夜尿急,也没想到那么背赶上大雨,让师傅担心了,徒儿好生过意不去。我这就回去收拾,立刻睡觉!”说着便拔腿欲往屋里跑。

      “站住!”秦三通一把拉住熹微的手,把一团塞耳棉塞进她手中,“这个收着,雷响了睡不好,就取出来用!”

      秦三通一向直来直往,说话也不拐弯抹角。可明明是关怀徒弟的话,却被他说的怒气十足,总算熹微跟久了这个脾气火爆的怪医,深知他的好意,就笑嘻嘻地受了师傅的礼,乖乖地回屋。

      “咦?师傅,你出去过吗?鞋都湿了!”正欲关门,熹微瞥见了师傅转身离开时留在走廊地面上的湿鞋印,再抬眼看去,这才发现,师傅手里还拿着把油伞,湿漉漉的。

      “哦,我查了圈屋子,好赶走偷跑进来的野狗野猫。……你快去睡吧,等着着凉吗!”

      “我这就去。”眼见师傅又要发飙,熹微赶紧关上了房门,心中暗自嘀咕,“医馆什么时候有野狗野猫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医者童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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