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风云》理岸

49、十八章 最毒妇人心（三）

　　临安，定远侯府。午后西厢秦三通师徒俩私逃之事，在府里上下闹开了锅。众人只知，熹微逃出侯府不知所踪，秦三通被捕后也瞬间蒸发，对于个中原委一无所知。而私逃事件引发的另一起重大混乱就是，东厢的一老一少两位主子竟史无前例地正面冲突，僵持不下！

　　“世子，夫人真的在休息，您晚些再来吧……”巧姑从怡心院门口一路挡到正屋门口，要说她为何越挡越退后，那是因为林修齐从院外便大放狠话：谁敢拦路，他就从她身上踩过去。巧姑虽有些资历，可在夫人、世子面前终究是个奴才，不敢得罪主子；而世子虽一向凉薄，却从未曾发过如此激烈的话语，可见他是真的生气，招惹不得——于是她半推半就地迎合他。

　　林修齐终于再不留情，一把拍开她的手，径直推门进入了内室。果不其然，林夫人哪里在休息，分明正坐在榻上，跟前还跪着一个婢女，见儿子进来了，也不惊讶，只略抬眉，而后随后笑道：“怎么来了？”随后示意室外的巧姑跟进来。

　　关上房门，室内四人姿态不同，神色各异：林修齐直立于前，脸色是怒气冲冲，可双手握拳，显然在刻意忍耐；巧姑卑躬屈膝跟在林修齐身后，眼睛却不时偷偷瞄向林夫人处，等待她的暗示；林夫人坐着看向儿子，泰然自若，竟还浅浅笑过，俨然像个无辜的慈母；而跪在地上，低眉顺目不敢起身者，正是被招至东厢的琏儿。她才来了没多久，世子便冲了进来，一边是尚未发话的夫人，一边是前来兴师问罪的少主人，直觉知道该尽早抽身，不得卷进林家家事，可夫人并没有遣她离开的意思，她一时也不好擅自做主离开。

　　林修齐到底忍住怒意，调整了语气恭敬地问道：“娘，您将秦先生他们藏到哪儿去了？”一听到消息，他几乎不用怀疑便知是自己母亲动了手脚。先前她掌掴熹微之事，他有所耳闻，亦猜到她是因旧恨而迁怒熹微，甚至想到自己的过分关心也会令她对熹微产生误会，便不再去西厢，以缓解母亲的猜疑。林修齐怎么也想不到，林夫人竟会深到这个地步。

　　林夫人显然没料到儿子敢在她面前如此直白，不由一怔，却很快怪罪到熹微身上，认为是她迷惑了林修齐，原本孝顺的儿子才会如此放肆！她并不理会，偏向林修齐招手道：“正说到你呢，可巧你就来了。过来看看，这是我为你挑的通房丫头，西厢当值的琏儿。你也不小了……”

　　“秦先生他们在哪里？”林修齐也无意理睬，执意问出个所以然来。

　　见他如此强硬，林夫人终于火了：“什么他们！你要问的是那个小贱人吧！”

　　室内其余三人俱是一惊。巧姑赶紧上前，为林夫人抚背，口中连连说着“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林修齐知道自己莽撞了，可一想到秦三通和熹微都在母亲手上，就莫名担忧，若换做其他人，他兴许还会伺机而动，阴谋算计，软硬兼施，可现在对方是自己母亲，他又以尽孝为己任，不忍心做出诱敌深入一网打尽的事来，只好直接上门，理论沟通。无奈，他的母亲，比他更胡搅蛮缠。

　　他叹了口气，好言劝道：“娘，秦先生再如何也是您的救命恩人，您这么做很难服众，若传出去怎堵得了悠悠之口？”

　　林夫人很是精明，儿子不提熹微，她也绝不将话引到她身上：“瞧你说的，我只是担心秦先生的安全才将他保护起来，他现在衣食无忧，有专人伺候，你不用担心。”说罢，便凝视起身下跪着的琏儿，看着她大气不敢出，柔弱胆怯的小家模样，林夫人心下满意：这样的丫头才不会出乱子。而后便状似欣赏地只看琏儿。

　　林修齐明知母亲心中有鬼，又怕冒犯，只得周旋道：“秦先生是我请回来的贵客，可否由我将他接回，亲自保护他的安全？您大病初愈，也不适宜操心劳力做这些事。”

　　林夫人头也不抬，只扯扯嘴角道：“不劳累，我躺了这么多年，是该起来活动活动了。”似又想起了什么，她拍拍被子，巧姑立刻会意，掀开被伸手搀扶了她，沉睡十几年的妇人当着儿子的面站了起来，徐徐地，却不容置疑地直立在他面前，凌厉、高傲、强势，多年不变……

　　遗憾的是，在这微妙境况下，林修齐心里，惊诧远大过欣喜，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期盼了多年的愿望成真后，自己竟感到尴尬。林夫人也不曾想，自己的彻底恢复，竟是用来向儿子挑衅和示威。

　　母子对峙，互不相让，长者老辣稳重，少者青出于蓝，两道凛然身姿各具气势，竟是剑拔弩张。在场旁观者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她在哪里？”林修齐坚定问道。所指之人是谁，不言而喻。

　　林夫人心中恨铁不成钢，怨叹儿子为一个女人所惑，口中狠狠道：“不知道。”

　　“您一定知道。”面对母亲，林修齐不甘示弱，言之凿凿，“是您使了激将法逼秦先生出走，虽不知是何内容，但必定命中要害，否则他不可能如此冲动。您料到秦先生定会送她出去，所以使家丁故意在她翻墙之后赶上，抓住秦先生却没再往外追她。娘，您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林夫人一怔，事发至今才一个时辰，他竟已胸中了然，也不再掩饰，只挑眉道：“你手下能人无数，不是很会查吗？何必来问我！”

　　“母亲大人！”为何母亲转醒后行事立马乖戾，对一个少年女子又何必咄咄逼人。

　　“别再拿她的事来烦我，她死了！而且死不瞑目，容貌尽毁，弃尸荒野！哈哈哈哈……”林夫人峨眉冷峻，双目睁突，气极大笑，似真亲眼见到了熹微惨不忍睹的死状。

　　林修齐只觉一切不可理喻，亦是愤怒，颈间青筋暴起，白皙的面容赫然升腾起异样的绯红。十多年隔阂之下，他对自己母亲了解并不深，只认为女子未必狠绝至此，可母亲的言行神貌却叫他不由惶恐。再看不下一室的疯狂，他愤然拂袖离去。

　　巧姑扶着林夫人，声泪俱下地劝慰，哪里还顾得上另两人。一直没吭声的琏儿，赶忙低声告退，匆匆出门。

　　林修齐回到书房，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拍了一地零落，仍是盛怒不息，好在李奕及时赶到，出手制止了他的失控行为。

　　“世子，你疯了吗？！”李奕上前圈住愤怒的少年，从未见他如此失态。

　　“是我疯了！我愚蠢地以为她在我身边早晚会看到我，我固执地挽留他们一拖再拖，才会造成今天这样的局面，他们师徒俩在眼皮底下消失了！在定远侯林家的府邸！”林修齐欲挣脱，却不及李奕手腕强劲，于是厉后出声，“若早知道他们与温婉有关，我坚决不会求他们来临安，我娘醒了，可她也疯了，她要熹微死！只是因为她长得像我爹曾倾心过的女人！”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林修齐却止不住潸然泪下，愤恨、愧疚、担忧，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他只茫然喃喃“是我错……”

　　李奕大惊，世子所言与他适才得到的消息不谋而合，眼下世子情绪激动，他不知该如何禀报，只宽慰道：“熹丫头命大着呢，不会死的，你且放心。秦先生没出过侯府，应该就在什么地方，咱们翻遍侯府定能找到！”

　　又安抚了一阵，林修齐才止住泪，平静地瘫倒在太师椅中。李奕抓紧时间报告最新消息：“据悉，巧姑多日前曾秘密接触过苏斌，谈话内容不详，可军中回报，苏斌以及另两个他队伍中的士兵，现在不在营中。”

　　林修齐双目一睁，“在哪里！”

　　李奕遗憾地摇头，复又道：“依世子刚才所言，此事与巧姑定脱不了干系，熹丫头想必是被苏斌掳了去!”

　　“悬赏拿人，全城搜捕。”林修齐目光一凛。

　　“可咱们没证据，捉拿他们这布告不好写啊……”李奕摸着鼻子，沉思道。

　　“悬赏找的是熹微，军队查找不免扰民，总有不便，他们所藏之处定很隐匿，所以布告要尽量贴遍每个角落，人为财死，兴许会有人来报官，不能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林修齐猛地站起身，转瞬已恢复傲然之姿，如今有了眉目，他不振作又怎能尽快找到秦三通和熹微呢？“苏斌若真受命于府内，回头必会于怡心院接洽。派人盯梢怡心院一举一动，营里也随时候命，一但见到苏斌，立即活捉，顽抗者处死。通知青云务必连夜搜查秦先生踪迹，夜长梦多，没的给人时间再周转运出府去！”

　　李奕心思缜密，细细梳理一回，而后问道：“若是在苏斌与怡心院接洽时抓捕，那那边院的人怎么办？”毕竟擅自处理得罪了林夫人可不是好事。

　　“杀，无，赦！”林修齐几乎没有考虑，三个字脱口而出，掷地有声。李奕即可了然一笑，点头领命。低头的瞬间，警觉之心乍起——林家内部权力割据已浮出水面，母子争权，想来是风浪不断，却不知谁比谁狠……

　　调节一下，下章继续讲熹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