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十八章 最毒妇人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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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城临安，定远侯府。
怡心院内雕梁画栋，陈设精致。推开檀木红漆门，转过富贵牡丹双面金绣屏风，内室幽香扑鼻，镀金雕纹熏炉中沉香袅袅，一派柔和舒怡。巧姑手捧一盘新鲜柑桔来到林夫人面前，笑盈盈道：“夫人大病初愈，世子怕您嘴里无味，派人送来新贡的柑桔，给您尝尝鲜。世子真是有孝心，无时无刻不想着夫人哪。”
柑桔不大，颗颗饱满，黄澄澄，叠在盘中如金玉灿灿。林夫人随手拈起一颗，素手巧弄，桔皮剥去，鲜亮的果肉莹莹欲滴。她冷笑一声：“我儿子自然好，只怕被妖精迷了心窍。”
巧姑垂首，心念转动，却是不说话。只听林夫人又道：“一个个长得都不是倾城之姿，偏那张脸就能迷得林家的男人们三魂七魄飞得不见踪影。”
巧姑赔笑道：“夫人多虑了，世子近些天已不太往西厢走动了。听说秦先生已向世子提过回去之事，待他们走了，夫人便能眼不见为净了。”
林夫人哼声道：“你当我现在不知道府里的事？我那儿子哪里肯让他们走，不正以我的病做借口一拖再拖呢吗？”
巧姑一看粉饰不过，只得连连称是：“夫人，世子是年轻气盛，一时糊涂。您出面把他们赶走得了。”
林夫人眉目一横，道：“阿巧，这些年睡过去的是我不是你，你犯老糊涂了吗？”
揭开香炉，她将桔皮往里一丢，正好覆在沉香之上，原本燃着的星火瞬时被扑灭，已死的香灰升腾而起，转眼就将色泽鲜艳的桔皮蒙上斑驳的灰雾。空气中沁出陈皮的清香，略带甘酸。林夫人瞥了眼香炉，缓缓道：“劫火不烬，玉固如斯；死灰复燃，物有待尔。”说着，又取了杯茶，徐徐倒入香炉内，冲淡一炉香味之余，竟能听到浇熄香火的嘶嘶声。巧姑一怔，旋即领会，欠身告退。
林夫人双目微阖，凝神冥想：陈皮清香仍萦绕鼻尖，若有似无，这是何故！
这几日，熹微又恢复了以往的清闲。自从遭遇掌掴之后，秦三通坚决不准她再去东厢，她也不愿再见诋毁自己娘亲的林夫人，当然，林夫人也不想见她。
秦三通依旧每日去东厢脉诊，风雨无阻，熹微暗自佩服师傅的胸襟气量，真正的医者，面对结怨之人亦能仁心仁术。
熹微自叹不如，也心知她定做不到，起码当下，她对林家的怨怼已难以轻咽。医人者若换作了她，她当如何？这个问题时而浮上心头，熹微少不了纠结：行医治病是本份，可救一个横行霸道之人，无异于助纣为虐；敷衍了事任其自生自灭，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了结她的性命，为娘亲报仇……每每想至此，熹微的身心都会微微战栗，师傅定不容许她如此违背医德，但除了对师傅的畏惧，纤小的心尖上竟有不可置喙的报仇的快感。她摇晃了脑袋，甩开这大逆不道的想法，还是决定老实做人，做个老实人，能忍则忍，只待雨过天晴。
无聊地坐在地上，不顾石阶凉如水，看着满园花木萧落，熹微心里只觉憋屈与悲凉，却说不清道不明，唯有幽愁盘踞胸口，纠结一番后，终于吐出一句：“林修齐那个混蛋!”
却说这几日秦三通找了林修齐提出告辞之事，可那少年竟总以其母之病做拖延，不知使了何种激将法，真将死要面子的老秦激得撂下一句气话：定将林夫人治好能走路为止。此话一出，林修齐笑得得意，秦三通却恨不得咬自己舌头，可说都说了，他丢不起反悔食言的脸面，只好将闷亏吞下。
林修齐毕竟少年性子，想着要把熹微留下，能拖一天是一天，老秦自然明白他的主意，可熹微本人却不知道，只当林修齐和他娘蛇鼠一窝，剥削师傅这个平民老百姓，是以恨得咬牙切齿。
原本她还想找李奕帮忙，可偏偏他被林修齐派出城接应一位远道而来的客人。不管这是巧合还是某人刻意为之，熹微已将所有的埋怨都加诸在林修齐身上。
当秋风扫过，寒颤阵阵，她再不能忍受时，琏儿从外面回来了。
“呀！你怎么一个人坐在地上，多凉啊！”琏儿惊得花容失色，经过月余相处，加上近日与熹微越发熟稔，她对熹微的体质、习惯摸得略熟。熹微明明就很怕冷，竟还敢穿着单衣坐在冰凉的地上，若被秦三通知道，少不了一顿臭骂。琏儿一想到秦三通近日脾气很不好，便又畏惧了几分。
任由琏儿搀着自己回屋，找来手炉捂着，又为她裹了条厚被，熹微只一言不发地看着。好一顿忙活后，琏儿才发觉异样，追问怎么回事。熹微摇摇头，而后笑道：“等我走了，我会想你的。”笑意虽淡，却深及秋瞳，如丹青在水中弥漫，琏儿不禁感怀，也跟着笑了。
熹微时常想，琏儿与她素昧平生，却极照顾自己，早超出了侍婢的本份，应是真心待她的。虽然琏儿现在常在东厢走动，回禀的大致是她与师傅的事，她虽不喜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梢，可林夫人与琏儿到底是主仆，若林夫人强行如此，琏儿也不得不从，又念及自己行得端站得直，不怕被人捏了把柄，便由得琏儿去，只佯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若在往常，熹微不问，琏儿也不会主动提及，可今日她却拉着熹微的手，神色犹豫着，欲语还羞。察言观色向来是熹微的强项，她轻拍琏儿的手，睨眼笑道：“什么事呀？看你眉眼含春，莫非好事近了？”
这显然是句玩笑话，自从知道琏儿倾慕林修齐，熹微虽然不欣赏这位世子的行事，但不可否认他年轻有为，可两人身份悬殊，要凑在一块儿可真难如登天。故而，时不时拿来开开玩笑，也无伤大雅。
“是的。”琏儿虽面色绯红，却明眸湛亮，丝毫不假，只是双唇有些发抖，看着似很激动。
熹微愣得光张嘴不说话，原来登天也非难事，踏对了那一步即可……
“呃……”琏儿仍在犹豫，熹微真不知该如何将谈话继续，“成亲啊，喜事，祝你们白头偕老，嗯，白首同心。”强忍住不合时宜的好奇，她胡乱说了一通祝语便要结束，谁知琏儿身躯一震，脸色黯了下来，她垂首，刘海缕缕滑下掩住眉目，熹微看不清她的神色。
“夫人命我去做世子的通房丫头，这几日便要调去世子院里当差……”
琏儿幽幽开口，徐徐言语犹带着敬畏，以及些许复杂不明的意味，听得熹微怜惜。心中的好奇早已从她与世子如何结合，跳转到通房丫头该怎么做，熹微知道这是极私密的事，实在开不了口问。本想安慰琏儿，伺候世子说不定有机会获得他的青睐，可看着琏儿胆小谨慎，我见犹怜的模样，熹微又把话生生吞了回去，只得陪在伊人身边唉声叹气。最后，她终没能忍住，道了声：“你贤良淑德，往后多在你家世子面前走动，他定会发现你的好。”
“可他喜欢的是你……”琏儿的声音低如蚊讷，头几乎要埋进胸口，俨然一个被抛弃的小女子，哪里还有姐姐的样子。
熹微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叹气着扶起她的脑袋，正视道：“不可能。我不知道你家世子打什么主意，只知道你这样的好女子应该得到男子的疼惜……”脑中蓦然跃出贾菀的身子形容，心中微微绞痛，熹微默叹：菀儿也是个好女子，她却害了她。
午后，秦三通匆匆回来，看样子很是生气。熹微不及问发生何事，即被秦三通赶回屋收拾东西，她乍惊乍喜，一想到能回家，便再也不去管秦三通的异样是为何。师徒俩的行礼本就不多，草草打了包，便不顾琏儿的阻拦，径直出了西厢要离开。跟在秦三通身后，熹微对师傅暗自钦佩：说做就做，雷厉风行！此刻，秦三通矮小的背影，在她眼里是超乎寻常的伟岸。
秦三通挑了小路，尽量避开家丁小厮，熹微心中诧异，师傅每日脉诊竟有时间熟悉地形，可见是早有准备以防万一。后知后觉的她猛然警觉，危机感瞬时压迫背脊：到底是何事促使师傅不再忍耐，愤然逃离？
“站住！”
身后传来喝声，熹微回头一看，竟是几十个家丁成群结队而来，他们一律身着黑衣，手执红木棍杖。秦三通拉着徒弟提速狂奔，却仍阻不了家丁们离自己越来越近。他从包裹里摸出一瓶石灰粉，打开瓶盖向后撒去。冲在最前头的家丁不留神便被迷了眼，他们看不清前路，只得放慢脚步胡乱摸索，也挡住了后来者。可不一会儿，又一批家丁挥舞着棍杖直向秦三通师徒袭来。熹微也有样学样，硫磺、雄黄、芒硝……接二连三地撒，身后的家丁打头者无一例外地中招，可这群人似从地底里长出一般，前仆后继，源源不绝。
终于与围追者拉开一段距离，秦三通带着熹微转进转角，将包裹往高墙外一扔，匆忙道：“能走一个是一个，你踩着我上去。”
“师傅……”熹微不敢也不愿，眼见后面的人将要追来，她更怕秦三通不幸被捕。
“快！”秦三通厉喝一声，睚眦欲裂。
见他主意已决，熹微不敢推辞，踩着他轻松爬上墙头，随后伸出援手，欲拉老秦上墙。
“在这里！”转角处家丁的动静愈盛，该是越来越近没几步便要出现了。
秦三通僵了片刻，迅速收回伸到半空的手，朝熹微一挥袖，“快走！”说着，他转身往家丁的方向走去，欲行缓兵之计，为爱徒争取出逃的时间。
熹微永远也忘不了秦三通看她的样子，眉头紧蹙，面色凝重，焦急万分。深情的期盼，无私的关爱，莫名的心疼……那一刻，他的灼灼双眼中百感交集，可一切都是为了她好。那一刻，熹微尚不知她与师傅将会面对什么，秦三通的脸上有太多她无法读懂的隐秘。在他僵硬转身时，她热泪盈眶，喉间喑哑。
熹微一路狂奔，哭得昏天暗地。她不记得周围有没有人，不记得当时有没有看到家丁的身影，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跳下围墙，向什么方向奔逃。那一日她最后的记忆是——
在一条不知名的道路上，横杀出一辆马车，她没看清马车的样子，更没来得及看清马车上下来了几个人，啥模样，只听得其中一人说：“让大爷我好等，你可算逃出来了。”刻意拉长的音调戏谑而怪异，尽管熹微确定自己不认识说话这德行的人，可那把声音她似乎的确在哪儿听过。
有人从两边将她腾空架起，而后她被狠狠甩进马车，行为举动很不客气，来者不善。一方黑布套将她的眼耳口鼻套了个严实，没多久她便晕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十八章 最毒妇人心（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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