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十三章 秋来枝易折（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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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临安定远侯府那边，自林夫人得会诊之后，一连几日，平静如常。
秦三通日日早出晚归，脉诊煎药，东厢厨房两头跑，他虽常年在吴城小地安然生活，却丝毫不敢遗忘深宅大院中的阴险黑幕，即便这是定远侯的府邸，仆人全由林家精心教导，他也不敢轻信任何人，事事亲力亲为，深怕一个疏漏让不怀好意之人有了可趁之机。老秦心思颇细，几日下来免不了劳心劳力。熹微看在眼里，忧在心头，自己整日在西厢游手好闲，实在无法帮上他的忙。
窗外是金秋送爽，丽日当头，熹微趴在木榻上，懒懒地百无聊赖。那日秦三通一句“你就待在西厢，没事别出去”，说白了就是禁她的足。可是，禁足倒也罢了，无所事事的生活实在令熹微不堪其闲，在他们师徒到来之前，西厢空空如也，毫无前人住过的痕迹，没有任何休闲的玩意儿。她也不屑去把院中花草鸟兽都数个遍来打发时光。
如此一来，大把的时间只好拿来发呆胡思。
熹微生性活泼，八面玲珑，来临安短短数日，虽大门不出二门不入，但跟在西厢伺候的下人婆子们处得很融洽，那一身察言观色的看家本领，足够她从他们身上打探到林家的小道消息。左右是闲来无事，她便在心中思索整理一番，还为自己无聊的消遣找了个好名头：有备无患。只是，这备的是什么，患的又是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细想一想，定远侯府可供八卦的料还真不少。只说那卧病在床的林夫人，就是个极有话题的人物。这林夫人可不是寻常女子，她乃前右丞相傅伦之幺女，家姐更是当今太后，出身世家显贵。丞相老来得女，宠她极甚，长年下来，养得她性情娇纵。而这位傅小姐自小颇有主见和志气，自认女子不输男，待字闺中时饱揽四书五经、春秋周易，女诫内训者却是碰也不碰，年及豆蔻，多少士大夫托媒说亲都被一概回绝，最后她竟自己看上一名小小的卫尉，还闹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傅丞相本就无意以子女的终身大事来缔结朝权之事，疼女心切的他只问了她可吃得了苦，得到承诺后便做主结了亲事。而这名卫尉其后应征北伐，履历军功，一路升迁，最后官至朝堂，受封定远侯——他正是林杰。只这背后到底是林夫人眼光独到林杰奇货可居，还是林夫人家世深厚林杰借势扶摇……熹微摇头嗟叹：谁又说得清楚呢？
但凡王侯将相哪家不是妻妾成群，花团锦簇,唯有林家的一家之主定远侯林杰，戎马二十载，身居要职，声名赫赫，至今只娶了一位夫人，别无旁室妾侍。你当他是对爱妻痴心无两？那就大错特错了。据说林杰当年峥嵘，官宦之家曾有不少人为他说媒讨妾，而他自己也曾看上过几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无奈傅氏坐镇家中，死活不给丈夫好脸色看，更以回娘家相要挟，桩桩喜事终是无疾而终。
可林杰到底是个男人，虽对妻子礼让三分，但只要花心不死，憋久了的狮子总会爆发。十六年前，林杰北御突厥凯旋，初封正二品镇军大将军，人值壮年，意气风发。当时林府大开筵席摆酒庆祝，府中特从江南请来一组歌舞伎助兴。酒宴歌舞之间，林杰看上了一名歌伎，借故将她留于府中献艺。不知怎地，一向颇为谨慎的林夫人竟然允了，还将她安置在自己身边。色欲熏心的林杰再也按耐不住，企图在自己夫人的房内与那歌伎成其好事，不料被傅氏撞个正着。
这下可好，林家两位主子的底线被双双捅破，丑事曝于光天化日，林杰索性不管不顾，执意要收了那歌伎做妾，林夫人也不再矜持，寻死觅活闹得上下鸡飞狗跳。两相僵持，互不退让，林杰更是决绝，无意再理会妻子，自己动手操办起了纳妾事宜，更定好了良辰吉日。怎奈世事变幻莫测，忽的某一日，那歌伎不见了！即将飞上枝头的贵人没了，林府上下倾巢找寻，皆未有所获。一个大活人平白消失，面对此事，众人深感莫名，更出人意表的是，隔天林杰竟和夫人同室而出，原本几欲陌路的两人瞬间重修旧好，他们更对先前闹得阖府风雨的歌伎绝口不提，似乎根本没有过那人一般，众人又是瞠目结舌。第二年，林夫人诞下麟儿，林杰喜得贵子，夫妻和睦，便再也不提纳妾之事。自那之后，林府之人也很有默契地不敢声张这桩旧事。
多少年来，它变成了林府公开的秘密，下人消遣是非的谈资。
给西厢送饭的婆子在林府待了已有二十年整，这些八卦事情她都是亲历过的，听她说，那歌伎多半是被林夫人暗中处理了，事发当天正值她守夜，她亲眼见到林夫人的陪嫁丫头阿巧领了一个男子从后门出去，而那男子的肩上扛着一个麻袋，里面不知何物装地满满当当。
熹微从不否认自己有点八卦，可是她却不乐见那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情。花边旖旎尚可一笑了之，谋杀陷害之类事情就可怕到揪心了。人怎么能自私到如此残忍，只为一己私欲便无情地结果了别人的生命……林夫人是如此，林杰的官路亨通，想必没少踩在别人的肩头，在这方面，他们俩真是不遑多让。回首林修齐在吴城所作所为，熹微顿悟：原来心狠手辣是可以遗传的。她脑中蓦然闪过那夜的澄明月色，还有那双比月更皓亮的眼眸——拥有那样真诚眼神的人却做出那般狠事，真令人难以置信，却也微微感到惋惜。她又是摇头嗟叹：人不可貌相。
又过了半个时辰，熹微慵懒地趴在桌上，闭目养神起来，胡思乱想也是十分耗神费力的事。隐约间，有窸窣声响远远飘来，片刻后，已变得明晰，熹微竖耳，细细辨得那是脚步声，轻重交叠，似乎不止一人。桌子是正朝门口的，她一睁眼一回眸便能看得真切，只是，这会儿懒劲上来了，熹微的散漫可是雷打不动的。那几人走得越发近了，她都能感觉到一片背光的阴影压来，还伴着一种大气不敢出的轻喘。
“姑……姑娘……”西厢的小侍女上前，声音有些害羞，又夹着胆怯。
“我姓熹，不姓姑……”熹微闷声说着，而后缓缓抬头，佯装初醒，一脸慵态，半合的眼皮下一双秋瞳却闪着狡黠的精光。
“是，是，熹姑娘。”小侍女连忙改口，如此一来一往，引得身后桀骜不羁的男人不禁失笑。
“熹微丫头啊，瞧你这刁劲儿，连我们府里的丫头也不放过吗？”李奕哈哈大笑，桀骜的男人自有他不羁的笑法。
熹微没好气地赏他一个白眼，“熹微自认出生粗鄙，却也不敢在侯府里刁蛮撒泼。”
李奕习惯地摸摸鼻子，暗自好笑：这丫头现在的模样，不正是刁蛮吗？自家主子怎么就看上她了？而且这情还来得如此迅疾，着实令他和青云措手不及，她到底有什么优点，是别人忽略了而恰恰被世子捕捉到的？
感觉到对方意味深长的审视眼光，熹微略感不自在，她皱眉问道：“你干嘛？”
“我在想，你和我们家世子合不合适……”李奕半认真半开玩笑地开口，有一瞬间，他很期待这个小丫头的反应，可是很快，他失望了。
熹微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一脸诧异，没有闺阁少女听说男女之事的娇羞，更没有被说中心情的扭捏，有的只是一脸诧异，单纯到再无其他隐藏的表情。李奕心中默叹：他实在不该高估这丫头在感情方面的领悟能力。
打击还在后头。少顷，另一种情绪很快浮上了少女娇好的面容——熹微嫌恶地制止这个无聊的玩笑：“别胡说八道，那不可能。”
李奕摇头耸肩，更加明确了这姑娘的心思，诚如世子所言：她心中无他。可嘴皮子不饶人的他，总不愿在舌战上示弱：“一切皆有可能。”
熹微无意与他扯淡，只哼道：“你要和我论证玄理的问题吗？可惜我不善老庄，无力奉陪。”说着便欲独自回内屋。
“唉唉唉，别走呀，”李奕上前一步追道，“正好这里有《道德经》，闲暇时可以拿来读读，也好打发时间。”
熹微回身，这才见到李奕身后还跟一个矮个儿小厮，他正抱着一叠书，上气不接下去，想来那些书该是很重，而他又不敢在李奕面前放松，只好憋着，可是憋气只会越来越难受。看着他涨红的脸，熹微无奈摇头：“把书放桌上吧，你也怪累的。”
闻言，小厮赶紧将书整整齐齐地摆放好，这才如释重负长长地出了口气。看得李奕微微讶然，这一路都没发觉身后的孩子累成这样，他猛地想起那日秦河初见，熹微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夜风微凉，小心着凉”，当时不觉得有什么，多日后回想起来，她的关怀倒是细腻如水，潺潺而过，落到微处，平实自然却很是窝心。莫非世子早有发觉？那也是可能的，世子虽含着金钥匙出生，却不同于一般人所想的纨绔子弟，他与父母聚少离多，三岁起独自面对险恶用心，他的早熟和世故，除了天性外，更多地源自于过早领略到现实不古。对于一个从小缺爱的孩子而言，细致体贴的关怀的确是值得珍惜的宝贝。
“哇，好多书！”少女的惊叹使得李奕把思绪收回，他笑着回应，“就知道你喜欢看书。”
“嗯，嗯，这几天可把我闷坏了，还总想着要是有书看就好了。”
“呵呵，那这回可算是心有灵犀了。”
虽然微微觉得话有异样，但熹微双手捧书心情大好，也就不顾那许多了，豪爽地点头：“是，是，心有灵犀。”说完，她有兀自钻进了书海。
“呵呵……”一旁的声音幽幽传来，“世子就是怕你禁足烦闷，才特地找了这些书叫我送来。原来你们俩已默契至这般程度……”
一听此话，熹微恨不能咬断自己舌头。她恨恨抬头，看着李奕一脸得逞的得意神情，着实有抡起胳膊揍他两拳的冲动。这只老狐狸就是下好套儿骗她往里钻。
她就不明白了，林家世子年少显贵，才貌双全，往大街上一站，不愁没姑娘投怀送抱，想要娶妻，名门望族的淑女名媛们能排起长队来。这个书生怎么就如此无良，总喜欢将他和她这个平民凑作堆，可是，无论林修齐何等姿若天人何等优秀无双，她也不会瞧上他的，因为她早已有了心上人，公书同与她两情相悦，互结情盟，除了他，她不会爱上其他任何男人。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十三章 秋来枝易折（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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