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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04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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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小时后,骆舟仰头看向“一碗鲜馄饨”的招牌,恍惚中还以为阮嘉禾带他来错了地方。
一个藏在巷子里的苍蝇馆子,看着有年头了,外墙在雨雪风霜的侵蚀下显得陈旧斑驳。
阮嘉禾说请客吃馄饨,原来不是在开玩笑。
骆舟没有看不起小店的意思,只是……阮嘉禾的身份和形象怎么看都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惊讶了一两秒,便收敛了表情。
阮嘉禾走在前面,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神色:“这家的虾仁馄饨是本地一绝,你虾类过敏吗?”
骆舟摇头:“不过敏。”
餐馆内部装修很简朴,但是收拾得十分干净,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桌面亮得几乎快要反光,踩着木质楼梯走到二楼会发现空间一下宽敞起来了。
现在不是饭点,店里的顾客只有零星几个。
老板认出阮嘉禾,亲亲热热地打招呼:“是苗苗啊,你可有好一段日子没来了。”
所谓的好一段日子,其实已经有两三年了。
都说结婚是踏进坟墓,对阮嘉禾来说婚姻更像战场,结婚以后她每一天的行程都排得满满当当。
要处理公司事务,要照顾生病的江聿明,还得抽时间修理一下青春叛逆期的江昀。
江聿明去世,江原药业经历了一段动荡期,为稳定局势阮嘉禾更是陀螺一样忙个不停。
如今得了闲,才有时间怀念从前。
“太久没吃,想念姐的手艺了。”骆舟听她笑着回答,那种熟稔和亲近感是对别人不曾有的。
“行。”老板爽朗地笑了笑,“想吃点什么?”
阮嘉禾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老样子。”
老板向后厨忙活的老板夫招呼了一声,很快,两碗热气腾腾分量十足的小馄饨上桌了。
馄饨是手工现包的,老板调的馅料,老板夫负责煮,薄薄的皮包裹着扎实饱满的肉馅,还有大颗虾仁和蟹籽,咬开是一种清清爽爽的鲜甜味道。
阮嘉禾:“怎么样?”
骆舟特别诚实地回答:“好吃。”
两个字将老板哄得眉开眼笑,目光在他脸上梭巡:“我看这小伙子长得真俊呐,你们谈多久了?”
骆舟被馄饨的汤汁呛得直咳嗽。
“宣姐,别乱说哈。”阮嘉禾指指自己,再指向骆舟,“我年纪都够得上当他妈妈了。”
宣姐:“你才多大,当什么妈?”
阮嘉禾今年正好三十,虽然比骆舟大了有一轮生肖,可也远没到能当他妈的年纪。
阮嘉禾俏皮地眨眨眼:“当后妈,不行啊。”
“去去去,”宣姐嗔怪道,“净和我耍贫嘴。”
骆舟没有出声,只是闷头吃东西,一碗馄饨见了底,他脸颊耳尖的红意还未消退。
“再来一碗馄饨吧。”阮嘉禾考虑到男生的食量,“还有……我想吃红豆烤蛋奶了。”
菜单上没有甜品。
宣姐半是无奈地应声:“我去给你做。”
二楼没有别人了,骆舟肩膀放平,感觉自在了一些,他慢慢吃着碗里的最后一个馄饨,装作若无其事地问起:“………你是怎么发现这家店的?”
阮嘉禾回答:“十二年前,我在这里打工。”
那年夏天,刚刚成年的阮嘉禾孤身一人来到南明市,全部的行李只有一个大容量的登山包。
包里装了几套换洗的衣物,南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以及一张余额五千零两百块的银行卡。
其中五千块是她的学费,一分钱都不能动,等于说阮嘉禾要挑战两百块在南明市活到开学。
首先,寻找住处就是个大难题。
南明房价高、房租高,别说酒店民宿,即便最便宜的青年旅社也不是阮嘉禾能负担得起的。
幸好南明市经济发达,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图书馆,能蹭到免费的空调和厕所,还能充电。
第二个难题是找工作。
八月初,暑假工市场基本饱和,阮嘉禾人生地不熟,没有足够的渠道在几天内找到合适的工作。
幸好遇到了宣姐。
店里招服务员,阮嘉禾来应聘,很不好意思地表示自己只能干一个月的短期工。
宣姐见她年轻,又操着北方口音,多问了几句情况,最后在七八个应聘者里留下了她。
得知她睡在图书馆后,宣姐又让她搬到店里住,甚至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让她拿着用。
阮嘉禾设想过无数可能遇到的困境,不过没有关系,一个大活人哪怕是去捡垃圾也不会饿死的。
但必须承认,是宣姐的好心让她安然渡过了困难期,不至于以狼狈姿态进入大学校园。
开学后,阮嘉禾辞了店里的工作。
“大学生,”宣姐满怀感叹,“我们家可馨成绩差,今年上初中了我想给她找个家教来着。”
宣姐开出了比市场价更高的薪水,日结,这个十七岁辍学闯荡的女人在尽最大可能照顾她。
“好。”阮嘉禾没拒绝宣姐的好意,至于多给的钱她折成了文具和习题册送给了宣姐的女儿。
气得宣可馨在她的草稿纸上画了个大乌龟。
十二年前,听起来好遥远的过去。
那时他才六岁,阮嘉禾已经在谋生,骆舟环顾四周,实在想象不出她当服务员的样子。
她家里很穷吗?
江昀从来没提起过阮嘉禾的家庭情况,他在江家住了许久也没有见过她的亲人。
许多疑问梗在喉咙里,问不出口。
骆舟将脸撇向一边,盯着窗户外的风景:“为什么,老板会把我们认成是情侣?”
“唔。”阮嘉禾撑着下巴,沉吟道,“可能是因为,我之前带过来的人都是我的男朋友吧。”
什么意思?骆舟一时没理解,是她只带男朋友过来还是带过来的人都成了她的男朋友?
他对她而言,是特别的人吗?
又或者说,阮嘉禾在暗示他是特别的人吗?
他们两人的年龄身份实在是相差太大,他本应该为这种不合宜的暗示感到苦恼,但不知怎么的,骆舟反而隐隐生出了一丝丝的喜悦……和期待。
如果,他是阮嘉禾的男朋友……
有些事一旦被点破就再不能受控制,骆舟只感觉到好像有草籽在心底萌芽,痒意令他坐立难安。
“逗你玩的。”阮嘉禾忍俊不禁——
年轻男生皱着脸,一本正经思考的模样好玩,在她笑出声后投来哀怨眼神的模样更是好玩。
阮嘉禾笑了好一会儿,终于解释:“我上大学那会,宣姐不放心我谈恋爱,怕把我被人骗了,非让我把男朋友带到店里来让她帮忙掌掌眼……”
骆舟用肯定的语气道:“你带了。”
“嗯。”阮嘉禾点头,“再之后,只要我带男人来吃饭,宣姐就以为人家是我男朋友。”
说话间,一碗新馄饨和红豆烤蛋奶上桌了。
“快趁热吃!”宣姐招呼着,靠在卡座边上与她闲聊,“你还在干之前的那个工作吗?”
“换了换了,”阮嘉禾回,“换了个福利好的公司,不过我寻思着当打工人不如自己出去创业。”
“苗苗,不是姐说你,”宣姐叹口气,“你老大不小了,找个靠谱的男人好好过日子才最紧要。”
“俗话说,先成家再立业,你要是真打算创业,有人在身后默默支持你给你兜底也是好的。”
阮嘉禾并不为“过来人的说教”而感到不快。
劝婚是年长者的通病,何况宣姐“南漂”,是遇到现在的丈夫才安定下来开起了夫妻店。
以己度人,宣姐是出于好心才想让她成家。
“唔……”她低头吃了一口红豆烤蛋奶,慢慢咽下后,才用轻松的语气道,“其实我已经结婚了。”
“什么!”宣姐惊得跳起来,“啥时候结的,和谁结的,咋个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呢?”
“……………前两年结的婚,”阮嘉禾挨个回答,“结婚对象你也是见过的,姓江的。”
至于为何不向宣姐提起,是因为有没必要。
江聿明身患重病,迟早有一天会死,让宣姐知道了,又得怜惜她年纪轻轻的当了寡妇。
时过境迁,现在反而能说出口了。
阮嘉禾以为宣姐会生气,为她没有告知结婚的事更没有邀请他们去参加结婚典礼。
结果宣姐只是拧了下她的手臂,“你个小没良心的,背着我一声不吭就把婚结了!”
数落了几句后,却是心满意足地喟叹:“知道你完成终身大事我心里的大石头也算落了地。”
“你不是不喜欢他的吗?”阮嘉禾打趣,“说他年纪大,又说他面相薄不像是个有福之人。”
“我是说他年纪大!”宣姐瞥她一眼,“但说到底,结婚是要你找自己喜欢的人,是你做主。”
“你喜欢他,你开心,就是好的。”
“再说,那位江先生虽然年纪大了些,但是脾气好,一看就知道是个会疼老婆的男人。”
骆舟听着她们闲聊,拿筷子的手微微顿住。
江先生,是江昀过世了的父亲吧。
江原药业的董事长,在南明市呼风唤雨的大佬,也跟阮嘉禾在这样的小餐馆吃过饭吗?
骆舟想象不出画面,但是有一点毋庸置疑。
江聿明是对阮嘉禾很好。
骆舟从江昀不止一次的吐槽得知,江聿明立下遗嘱,将名下江原药业的股份,平分给他们两人。
60.1%的股份,江昀拿到30%,阮嘉禾得到30.1%,结婚短短几年的妻子比亲儿子还要高出0.1%!
江先生肯定深爱着阮嘉禾,否则怎么舍得?
骆舟忽然被拉回到了现实。
十二年过去了,阮嘉禾不再是餐饮店里打工的店员,但他现在还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
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如天堑。
第一次,骆舟不仅自卑出身,甚至自卑起年龄,如果他不是十八岁而是已经闯出成就的三十岁……
不不不,他还是配不上她。
草籽萌生的幼芽才从土壤中探出头,就被人类踩过,在鞋底被碾碎碾进烂泥窝里。
骆舟怔怔地想着,手中动作变得机械,才从碗底捞出来的馄饨竟然直直往嘴里送。
“好烫——”他下意识要吐出来,想到阮嘉禾在对面,咬咬牙硬是将秽物咽了下去。
馄饨的汤汁比开水更烫,往下一路滚进胃里,口腔乃至食道好似烫脱了一层皮。
生理性的疼痛令他瞬间红了眼眶。
“怎么烫到了!”宣姐赶紧去倒水。
“吃东西前,都不知道吹一吹吗?”阮嘉禾说着,捏住他的脸颊要他张嘴,“我看看有没有起泡?”
骆舟逃脱她的钳制,接过宣姐递来的水一口气喝光,强行把将流的泪水憋回去:“没事了。”
“行。”阮嘉禾坐了回去,“慢点儿吃。”
骆舟轻轻地“嗯”了一声。
明明清楚的,他们两个没有任何可能性,可是心里却控制不住地泛起阵阵酸涩。
好难过,一种说不出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