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你我动荡的一生》克野

6、第 6 章

　　陈楚回到宿舍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张燕燕正在低头看手机，另外两个人在蒙头睡觉。
　　张燕燕看见陈楚开门就赶紧下床，伸手就要拉她出门问她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今天上班的时候就看到了张宁给她发的消息。但是那个时候正忙着改稿，就没多问，等到下班的时候才记起来给她哥打电话。
　　她哥在电话那头说得没头没脑的，张燕燕耐着性子才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你是说楚楚遇到了个熟人，然后哭着回来了是吧？”
　　张宁点点头，又想起张燕燕看不到，就说：“对啊，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正帮她看手机呢，一抬头就看到她哭了。”
　　张燕燕扶额：“我的亲哥哎，你就没问她怎么回事儿吗？”
　　张宁满腹委屈，说：“我问了啊，她说没事儿，然后就自己回去了。”
　　张燕燕：……
　　张燕燕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都是一个妈生的，她哥却能蠢成这个样子。
　　明明自己都一再的叮嘱他了，让他多跟陈楚聊点有意思的事儿，战线拉得长一点。逛街的时候别着急，慢慢来，给她选个好手机，然后再一起吃个晚饭，完了后再把她送回来。
　　多完美的一个计划啊。结果却让陈楚哭着回来了，哭了也就哭了吧，毕竟也不是她哥的错。但你好歹安慰安慰人家啊？她说不用送你就真的站那儿了？！张燕燕气的直接摁断了电话，不想再听她哥那个钢铁直男多说一句。肺疼。
　　她又给陈楚打了好几个电话，但是都没人接。这才想起陈楚手机坏了，这次过去长宁街就是为了买手机的。没办法，她联系不到人，就只好干坐在宿舍里等陈楚回来。
　　陈楚回来的时候戴了顶鸭舌帽，还围了个口罩，看不清全脸，就只剩一双眼睛露在外边。要不是张燕燕先接到了她哥的电话，还以为她转性了呢。
　　陈楚一双眼睛周围黑黑的，像是印了墨水一样。张燕燕看到她这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嘀咕。不知道她到底怎么了，平时多讲究的一个小姑娘啊，竟然妆花成这样就回来了。她迎上前，低声对陈楚说：“宝宝，你这是怎么了？”
　　陈楚一双水润润的眼看向张燕燕，眼看又要掉下泪来。可她忍住了，摘了帽子和口罩，转身就要把包扔床上。她看了看在床上睡觉的两个人，声音像是浮在半空一样虚无缥缈，她低低说：“没什么，就是心里不太舒服。”
　　张燕燕跟着她：“你骗人，还说没什么呢，没什么你能哭成这样子回来？”
　　陈楚没回她，脱了鞋子就要往床上爬，却让张燕燕一把拦住了：“行行行，你说没什么就没什么吧。但我今天为你担心了这么久，你好歹补偿点儿我吧。”
　　她看向陈楚，一脸狡黠：“怎么样，咱俩去喝点儿酒？”

　　陈楚跟张燕燕坐在烧烤摊上，夜间有些凉，烧烤摊的老板看天气好，就没搭帐篷，直接把桌椅摆了出来。陈楚她们坐在凳子上，风一会儿一会儿的刮着，带来了烧烤的香气。即使在这个时候，陈楚都不忘养生，她先是点了两串韭菜还有一个茄子，吃完了之后就想回去睡觉了，还是张燕燕看不过眼，帮她点了几份肉，又点了几瓶啤酒，打算听她好好说。
　　陈楚看着盘子里的肉，一边吃一边哭，她觉得自己为沈亮那个渣男实在是付出太多了。想想看，自己在这几年过得是多有规律啊，就算工作再忙也一定会按时吃饭。甚至为了减肥，连最喜欢的可乐都戒了，也好久没在晚上8点之后吃东西。可是一遇到他，就什么都乱了。饭没按时吃，妆也哭花了，还买了一个丑不拉几的帽子……陈楚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怜，就又灌了一杯酒。
　　张燕燕看她边吃边哭的样子有些滑稽，但好歹还有点同情心，就没笑出来。她扯了一张纸递给陈楚，然后托着下巴看陈楚慢慢吃。陈楚哭的眼泪哗哗的，没看到她的动作。见她这样，张燕燕就只好把凳子凑过去，拿着纸巾对准陈楚的脸就要擦。
　　陈楚放下签子，任由她动作，眼角被粗制滥造的纸巾磨得生疼也没说什么，只静静看着她。张燕燕看她这么乖巧的样子，忍不住放轻了些动作：“好了吧，可以跟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陈楚摇摇头，说：“不可以。”
　　一会儿，她又低声说：“但我可以跟你说说其它的。”
　　陈楚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她既不是孤儿，又不是被拐卖来的。她是她亲妈不要，然后送给陈乐荣、楚倩倩夫妇的。这家人并不是很有钱，在老家开了个小卖部，因为一直没孩子，就把她要了过来。谁知道把陈楚要过来7.8年之后就怀孕了，生了一个女孩儿。
　　陈楚一直觉得是因为妹妹的出生，爸妈的视线才被抢走了，更是因为她的出生，家里才变得支离破碎。因为她的出生，母亲的身体逐渐变得不大好，没过几年就去世了。也是因为她，母亲一去世父亲就跑去外省务工了。结果家里就只剩下了奶奶照顾她们。
　　她有一段时间怨透了妹妹。虽然知道错不在她，可总是忍不住朝她发火。奶奶虽然不喜欢女孩子，但亲生的跟领养的还是有差距的。有一次，妹妹不小心在吃饭的时候打翻了碗，她一下爆发了，语气刻薄的说了句：“你吃东西的时候就不能注意点儿吗？”
　　结果奶奶的脸色一下拉了下来，她对陈楚说：“妞妞才多大啊？这么小的年纪懂什么？你倒是长这么大了，不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吗？”
　　陈楚心里觉得委屈，却不敢反驳，只不留神撇了撇嘴。奶奶一见她这副模样就气不打一处来，她扔下碗筷，对着陈楚说：“你倒是厉害了，人爸妈不在你就这么欺负我孙女。你这么厉害，你倒是去找你亲妈啊，你看她要不要你。”
　　陈楚那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她的养父母瞒得很好，除了家里人几个人，没多少人知道她是被领养的。虽然有风言风语说她长得跟家里人都不像，陈楚也可以安慰自己，说，自己这是随了她那从未谋过面的爷爷的样貌呢。
　　虽然爸妈偏心妹妹偏的厉害，买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妹妹，也总是带着妹妹一起去集上，但她没多想，只以为自己是大的，就应该让让小的。哪怕她从来没有过被爸妈这么爱护的记忆，她也只以为是自己当时年纪小，记不住事罢了。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不是这个家的一员。而这一残酷的事实，就这么血淋淋的突然被奶奶撕开摆在她面前。
　　奶奶讲完这句话还嫌不够，拉着她就要去找她亲生的妈。妞妞在一边吓得一直哭，却让奶奶厉声喝住了。奶奶把妞妞锁在屋里，不让她出来，随即就拉着陈楚的手，拽着她要去找她的亲妈。陈楚全身无力，她被吓坏了，一点都没反抗，就这样，奶奶连拉带拽的把她带到了另一个村庄。
　　那个村庄在他们村的大后边，她亲生的妈的家又在村子里的大后边。奶奶开着三轮带着她，路不平，陈楚坐在后头差点没被颠坏。
　　在过去的路上，陈楚脑子里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在突突突的敲她的脑壳一样，好几次都想跳出去，滚在路边，让车碾死得了。可还是梗着脖子，想去看看是不是真的。她想知道她陈楚是不是真的被人领养的，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没人要。
　　距离楚翠翠的家还有一段距离，奶奶就拽着陈楚下了车。一路上有人狐疑的盯着她们俩，奶奶却以不变应万变，逢人就笑着说她是过来串门的。刚到一处红墙宅子那儿，奶奶就用手指着对面拐角处正在跟人唠嗑的一个女人。那人三四十岁的样子，手里牵着一个小男孩儿 ，正在跟一个身体结实的老大娘说话。奶奶指着那个女人，说：“你看见没？那就是你亲妈。”
　　陈楚顺着奶奶的手看过去，那人个子不太高，但身形好，脚踩一双黑色的拖鞋。她棕黄色的头发齐齐挽在后脑勺，笑起来的时候一直捂着嘴，眼角眉梢之间尽是风情。等她把手放下来，陈楚终于看到那张被上天厚待过的脸。她眼角的皱纹浅淡，皮肤细腻，哪怕周围的环境是如此灰败，她站在那儿，看起来竟像是一幅画一样。陈楚看到她那张脸的时候还将信将疑，再一仔细看她身边牵着的小男孩儿，心里那股名为希望的火就灭了。
　　那孩子7.8岁左右的样子，剃了个小平头，瘦长瘦长的，一张方脸上嵌着一双略略平直的眼睛。虽然他站在原地，看起来像是十分不耐的样子，可嘴角上依旧挂着两个小酒窝，看起来竟跟自己有八分像。
　　奶奶看着她的表情，一脸嘲讽的说：“你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你要不上去问问你亲妈，看看她还要不要你。”
　　楚翠翠自然是不敢要的。陈楚是她年轻的时候在外边打工跟人生的。那人跟她简简单单办了个婚礼，说等孩子生下来后他们就去领证，可生下来一看是个女孩，就带着家里人一起跑了。楚翠翠没办法，只好抱着孩子回来。
　　家里人差点没被她气死。当初楚翠翠不听他们的话，非要出去打工，也非要跟外边认识的人结婚，任是他们怎么说都不肯听。结果好了吧，孩子都出来了，人却跑了。真是该。可毕竟是亲生的，再打再骂心疼的不还是自己吗？再说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办呢？
　　他们狠狠教训了楚翠翠一顿，勒令她以后再也不许出去。然后对外宣称说楚翠翠抱回来的是她一个远方亲戚的孩子，那亲戚家里不方便，就先抱过来养了。人们都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可谁都知道这是楚翠翠被人骗了，然后才生下来的小孩。
　　外面的风言风语隔三差五的传过来，传的最多的还是她在外边不学好，进了风尘之地，然后还得了不能说的病。楚翠翠的神经在这些风言风语的攻击下慢慢变得有些衰弱。看到孩子就想到那个负心汉，她奶也不给孩子喂，饭也不给孩子吃，陈楚哭得震天响她也不管，只恹恹的躺在床上。还是她妈看不过去，一直照顾着孩子，这才让陈楚活了下来。
　　一天下午，楚翠翠刚从床上下来就看到了躺在摇篮里的孩子，她还小，睡得正酣，一双小嘴咕嘟咕嘟的吐着泡泡。楚翠翠看了她半天，伸手慢慢探向了她的脖子。陈楚被人掐住了脖子，一张脸慢慢变得青紫，她又哭又闹的，一双小手来回挥着，打到了楚翠翠。楚翠翠这才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赶紧松开了手。
　　等到家里两个老人被人喊回来的时候，就见到抱着孩子哭得撕心裂肺的楚翠翠。他们没来得及问是怎么回事，一眼就看到了孩子脖子上的一圈掐痕，心里吓了一跳，赶紧推开楚翠翠就带着孩子去医院看。一路上他们又急又气，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正好听人说前几年嫁到邻村去的楚倩倩一直没孩子，家里正好想买一个，防止绝后。两个老人面对面寻思了好久，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楚爷爷下定了决心：那就去跟陈乐荣他们商量商量，把孩子送给他们吧。
　　楚奶奶不乐意，那家人过得还不如自己家呢。可一想想家里哭得要死要活的楚翠翠，最终还是同意了。她跑到陈乐荣他们家，跟他们说了孩子的事儿。陈乐荣、楚倩倩夫妻俩一听是个女孩儿就想回拒，但耐不住老人家软磨硬泡。老人家跟他们说了很多大道理，又许给了他们一些好处，他们俩才勉强同意下来。
　　就这样，陈乐荣、楚倩倩夫妻俩就把孩子带回了家，并给她取名叫陈楚。至于楚翠翠，在陈楚被人抱走后还闹过一阵子。后来想开了，就在两三年之后听了家里人安排，嫁给了邻乡的一个人。那人比她大10多岁，长得不好看，但是人好，舍得给她花钱。后来他们俩生了个男孩儿。她自然是没跟人讲过她生过孩子这件事，这次回来也是因为小孩儿放假了，这才带他回来姥姥家看看的。
　　“燕燕，”陈楚说：“你知道我那个时候在想什么吗？”陈楚的眼泪又往下掉，话语间泣不成声，她说：“我在想，我为什么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