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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她怕是永远都摆脱不了贫穷的诅咒了。陈楚躺在床上,漫无边际的想。因为她不求上进,觉得还是喜欢沈亮这个人。明明这么长时间以来,她都有很多次机会跟别人在一起的,而不是非要跟一个贫穷,贫嘴又带着明显悲伤的人。
      陈楚昨天晚上的时候喝了好几瓶酒,珠江的,度数不高。可今天醒来的时候,头痛的还是像要炸开。她盯着窗户外边还没有晕染上明显霞光的天空,眼泪不自觉流了下来。她原本就是要浑浑噩噩生活下去的人。张主任的威胁不过让这种处境提前到来而已。她并非丝毫没有准备,可面对这种情况她依旧会害怕。
      陈楚想到这里,又想起沈亮之前曾跟她说过的话。她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原来自己并不是真的那么无所畏惧啊。是的,她会害怕。但她怕的不是别的,不是对失去工作的窘迫,也不是家人责难的话语,而是今后不能再见到他——沈亮啊。
      陈楚跟沈亮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熟。他们虽然在同一家厂子里上班,却很少碰得到面。这家厂在工业区,占地面积不算特别大,三层高的小平房,挨着建了好几家。虽然也就百来号人,但如果不是刻意寻找,还是够两个彼此陌生的人一直陌生下去的。
      一开始的时候是陈楚先注意到沈亮的。原因无他,沈亮长得太有特色了。他年纪不是很大,却少年白发,又黑又瘦,笑的时候道道沟壑,像是个年轻却已经干瘪了的老头子。一副奇怪的长相。
      一开始看到这么一个人,陈楚还很有兴致的跟魏娜娜分享八卦。她们那时刚刚下班,正坐在凳子上吃午饭呢,陈楚抬头就看到了前边不远处刚打完饭正在四处找座位的沈亮。陈楚拽着魏娜娜的衣服,凑到她耳边悄悄说:“我跟你说,咱们厂又进来一个人,长得可有意思了。我听说他才十多岁,跟咱们一样大。可是你看,”陈楚偷偷指着沈亮说,“你看他多像个老头子啊。”
      陈楚口中的十多岁当然已经成年了,或者将近成年。她不知道沈亮怎样,但她的确还没满18。因为她身份证上的年龄是比实际年龄大了一岁的,魏娜娜听她说过。她比陈楚大了几岁,在心里以姐姐自居,平时对陈楚多加照顾,虽然很多次她都想着不如直接打死这个家伙得了。
      魏娜娜听陈楚这么说,就朝沈亮那边看过去。眼中的这个人个子不是很高,穿着一件格子衫,整个人瘦的像是衣服在撑着他一样,看起来不像个成年人,倒像是这个黑心厂子又偷偷招了童工。魏娜娜收回眼,没搭理这个好嘴上占别人便宜的小祖宗,只对她说:“你可嘴上留点儿德吧。”
      陈楚并没有觉得有什么。这一天是如此平常,这件事是如此琐碎,像是曾经过去的那些日子一样,泛不起任何波澜。她并没有想到自己会在今后的某一天时常想起这一场景还有魏娜娜对她说过的这句话。她对此一无所知,因此她只像以往那样对魏娜娜笑笑说:“好咯,不说就不说了呗。”
      她们迅速吃了饭,然后抓紧时间回宿舍躺了一会儿。等下午再回到车间的时候,陈楚就发现沈亮也在这里。原来他也在这儿啊。陈楚玩性又起,转过头来就要跟一旁的魏娜娜扯耳朵,却看见车间刘主任朝他们这个方向走过来,于是赶忙闭上嘴,专注于手头上的工作。
      车间刘主任是厂长的大舅子,全名刘昌海,今年50多岁。他长得圆圆胖胖的,看起来十分好说话,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主。他对厂里的东西看得特别严,仿佛那些东西是他的私人财产一样。陈楚毫不怀疑厂里就是丢了一颗纽扣他都能知道。他两只眼睛肿的跟灯泡一样,盯着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股子怀疑,人一看到这双眼就忍不住每日三省吾身:今天我好好工作了吗?我有没有偷奸耍滑?我有没有趁人不注意偷拿厂里的东西?但只要他们老老实实地任由这些资本家敲骨吸髓,陈楚发现他倒也不算是个多不好相处的人。
      刘昌海就在这附近走走看看,见他们都乖乖的关注于手中的工作,倒也没多说什么,只走近她们附近一个手忙脚乱的年轻人身旁,叮嘱那人细心点儿。他扶着那个年轻人的肩,示意她缝衣服的时候别着急,也不能不急,说罢他自己用手按住了衣服的一角,点头示意那人脚上动作不要停,然后衣服咔咔咔几下就缝好了。
      陈楚她们在一旁看得直翻白眼,没想到每过来一个人他都整这么一出。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刘昌海这样耐心的确还有点欣慰,觉得自己进了个讲人情的好厂子,后来呆的时间久了也算是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资本家从来不讲人情,只讲效率。如果一旦跟你讲人情,也是为了更好的从你身上获得效益。亏得每次大会的时候都说介绍一个人过来就会有奖金,但是工资过了这么久也没见提个一两百的,真的是很有意思。
      这家制衣厂开了十多年,老板是租的场地,不想白白拿钱给别人装修。所以设备特别简陋,除了那些工作上必需的东西,他是能省就绝对不会大方的。据说前几年刚建起来的时候,顶上就只有几个大风扇。天一热,就呼啦啦的响,还时不时掉些灰。然后每到7、8月份,辞职的浪潮是一波连着一波,那叫一个澎湃。
      老板硬是生生扛了好几年,可后来进厂的人越来越不好招了。他想了又想,觉得这实在不像话。人越来越少了,走的时候还赶上了正忙的时候,万一再因为空调的原因一下都走了,那谁来干活呢?总不能自己上吧。再说这些年招人也不好招了。现在人都精着呢,来之前都打听好了,一听说这里没空调,大中午的时候热的感觉跟上蒸笼一样,就纷纷跑到了旁边好几个正在招工的厂家,那几个厂累是累了点,但毕竟装了空调,夏天的时候好歹没那么难受不是?要不就跑去当销售员、快递员什么的,这样来钱还能更多些。
      直到前两年的时候,老板才咬咬牙狠下心来给装了空调,装了也就算了,还明文规定只能等到7、8月份热的不行的时候才开,不然谁开他就开谁。
      陈楚是过完年的时候跟家里一个亲戚一起过来的。她之前跟奶奶住在一起,奶奶不识字儿,开个小卖部总是让人骗,买些不靠谱的东西摆在店里卖。香飘香奶茶,旺仔雪饼,万事顺心可乐一波波的进来,能走出去的倒是寥寥无几。幸亏村里的人也都是些跟她一样水平的老头老太太,买东西也不挑,只要吃不死人就行,平日里大家邻里邻居的,能帮衬就帮衬。所以日子虽然过得有点紧,但多少还是能将就的。
      在前几年,陈楚参加完中考后,家里的菜就一天比一天寡淡了。她还有一个妹妹,刚上小学没多久。那天考试完,她回到家里。外边天还没黑,但是屋里已经暗的很了。奶奶坐在屋子里头靠近东南角的凳子上,她又老又胖,蹲坐着的样子像是个巨大的癞蛤蟆。陈楚心里叹口气,跟她说了一句我回来了。
      妹妹还小,好玩,刚放学就跑出去跟隔壁的几个小孩儿一起出去玩儿了。屋里开着风扇,却散不去夏日里的那股子燥热。奶奶坐姿没变,声音却清楚的传了过来。她先是长长叹一口,然后才低声说:“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你就上完初中,都快上高中了。”
      她说完这句话后停了一会儿,像是在组织语言。陈楚没说话。黑暗中只剩下风扇哗啦啦的声音。接着,奶奶才用叹息一样的语气继续跟她说:“大楚啊,你识的字儿也已经够多了。但你小妹才上学没多久呢。咱家的情况你知道,我实在是供不起你们两个一起上了。”说罢,她才动了一下身子,似朝向这边又似背向这边一样。虽然屋里黑,看不清东西,但陈楚却知道她那双眼睛是在盯着自己。
      她知道奶奶真正想说的是什么,但奶奶明显不想主动提出来。毕竟她是抱养回来的,对奶奶来说,能把她养到这么大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往多里要求,是她贪心。于是她主动提议,说:“那我要不去秀芳姐那儿学化妆吧?”
      她不知道自己中考的结果怎么样,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考上县里最好的那个高中,或者二中。她已经尽力了。她不是很聪明,但是她懂得自己的优劣处,既然不够聪明,那就勤奋一点好了。一遍学不会那就两遍,两遍不行那就三遍,直到把问题解决了她才甘心。因此她的成绩即使进不了年级前十,但也从没掉出过班级前三。但她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奶奶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她只点点头,唔了一声,说:“你也大了,自己看着办就行。”
      后来,她就自己跑去了镇上。镇上有个开美容店的本家亲戚,叫吴秀芳。她跟吴秀芳说自己中考没考好,想待在她身边,跟她一起学一门手艺。吴秀芳见她年纪小,没同意。还是陈楚软磨硬泡了好半天,吴秀芳才勉强同意让她跟在自己身边学化妆的。
      陈楚很快就收拾了东西跟她一起住了。刚过来的时候,吴秀芳还觉得这个小女孩长得乖巧,嘴又甜,还是同乡,能帮就帮这种。每次在陈楚出错的时候她都很有耐心的一一指正,她跟陈楚说,你还小,不懂的东西多着呢,要是不会的话就多练习练习,你别看你秀芳姐没多少钱,但这点钱还是够你折腾的。
      可过了一段时间,陈楚一开始练习,她就开始横挑鼻子竖挑眼。觉得陈楚学都学不会,还拿着东西瞎摆弄,纯粹是在浪费时间。她时不时的讽刺陈楚,说她学了这么久都还不会,还说成绩好呢,看样子也就是个书呆子,只配滚到学校去读死书。陈楚一旦不练习,她又觉得陈楚在偷懒,实在是无药可救。无法,陈楚只得偷偷买了一套化妆品,背着她练习。她的技术一天比一天好了,可吴秀芳的话还是越来越难听。
      陈楚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变化。
      就在前几天,这个姐姐听到了她的班主任给她打的电话。班主任姓田,四五十岁,一个嘴快心软的人。陈楚那时正在给一个客人洗脸,忙的手忙脚乱的,接到她的电话时一个不小心就按了外放,紧接着就听到田老师大着嗓门的声音,那声音兴奋异常,说她成绩出乎意料的好,二中那是绰绰有余的,说不定还能拼一下一中。店里的人都听到了,吴秀芳也听到了。她猛地抬头看向陈楚,却见陈楚一下煞白了的脸。
      陈楚噌的一下站起来,没敢看吴秀芳,只拿着电话朝客人低声道了个歉就跑出去外面接电话了。
      她觉得心里很冷,可又有些激动,嘴巴颤颤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田老师还在电话那头不停地跟她说:“哎呀,我早就跟你说你能考上的吧。这不,成绩一出来,你立马就能走了…….”
      陈楚却是沉默了很久。她紧紧握着手机,说:“谢谢田老师,但是我不准备继续上了。”
      田老师像是一下子被掐住喉咙一样,一下停了话。接着她就开始冲着电话吼:“陈楚你脑子有毛病是不是?你以为这是能在开玩笑的吗?全班能考上二中的才多少个你知不知道?你说你不上了,你说不上就不上了?”
      陈楚想说我都知道,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啊。家里没钱供我读书,就算有,也不会再供下去了。可她没说,她只跟田老师说:“我觉得上学没意思,还没有出来打工好呢。”
      田老师重重喘了一口气,像是被气急了:“好!陈楚,我跟你说,以后有的你后悔的。”
      田老师把电话挂断之后,陈楚就站到了一旁抹眼泪,转过头来就看到了后边的吴秀芳。她正抿唇看着陈楚。从那天之后,她对陈楚的态度就变了。
      陈楚知道她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刺激自己回去读书,可她愣是装作不懂的样子,天天笑嘻嘻的跟客人聊天扯闲话:哎呀,我这不是想再多见你几面吗?我手艺这么好,要是不在这一行干了,那得多亏啊。她说是这么说,可每天夜里却都难以入睡,一对黑眼圈慢慢熬得比眼睛都要大了。
      后来的某一天,在快要开学的时候,她的精神越来越不好了。她成日恍恍惚惚的,总觉得像是踩在梦里。吴秀芳有几次喊她好几遍她才反应过来。
      一天下午,吴秀芳忙的有些腾不开手了,就让陈楚去拿架子上的洗面奶,陈楚应了一声,转身的时候却一个不留神打破了一瓶香薰。那瓶香薰两三百块钱,是吴秀芳特意狠了心买的。
      屋子里一下充满了浓郁的香味,陈楚被这香熏得头昏脑涨的,蹲下来就要伸手捡玻璃渣子,吴秀芳见状赶紧冲过来,啪地一下拍在她手上。
      陈楚一下清醒过来。吴秀芳蹲下来,握住陈楚就要碰到玻璃渣子的手。这双手细细软软的,上边有个大红印子。她对陈楚说:“楚楚啊,你可别怨我。不是我不想留你在这儿,可你是真的不适合啊。回去吧,跟家里好好说说,还是再去读几年书吧。”
      陈楚一双眼从她说了那句话之后就没停过泪,她小声哽咽着,满心满腹都是委屈,但吴秀芳态度坚决的很,不管怎么说都不能让她继续留下来了。于是她只好当天就收拾了东西回家。至于为什么回家她也没跟家里说,只说自己不想学化妆了,想出去外面看看。奶奶没说什么,只嘟囔了几句:“你都多大的人了,自己看着办不就行了?还跟我说什么说?”
      她躺在床的一角,屋子还是那么黑,充斥着像是老鼠死去的那种怪味,却因为开了空调的原因,还可以忍受。她已经不适应这个家了,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想到是吴秀芳那儿不大却很温馨的小房间,虽然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却带着一股香味儿。但是这个家里呢?这个家里慢慢没了她的东西,她原本可以熟睡的这张床慢慢堆满了奶奶还有妹妹的衣物还有零食。至于她,她正一点点的从家里消失。
      没过几天,她就跟一个堂姐一起出了门。服务员、收银员她都当过,不过工作不好找,也没什么前途,总是干不长久。等过了两年再回家过年的时候,奶奶觉得她这态度不行,干一行换一行的,一直没个定型。就让她跟家里一个亲戚一起到了制衣厂。看看能不能学点手艺,以后开个缝纫铺、制衣店也好过这样打发日子啊。
      结果刚过来,那个亲戚跟她交代了几句,然后给了她两百块钱,就走了。陈楚后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介绍一个人到厂里是可以拿800块钱的。她倒是没怨那个人,这样的日子,在哪呆不是呆呢?再说,那个人还给了她两百块钱。她就是有天大的怨气,看在钱的份上也给消了。
      只是偶尔,她看着手机里田老师发给她的消息,还是会觉得日子很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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